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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似是故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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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霞宮內,落紅如雨。

    湘妃點足落於芙蓉樹下,收起最後一招劍式。

    貼身侍婢白芷忙捧上新茶,請湘妃解渴。

    湘妃在樹下的藤椅里坐了,抿了口茶,問:「昭陽宮出了何事?」

    白芷見四下無人,稍稍俯身,在湘妃耳邊私語幾句。

    湘妃凝眸,面似寒霜冬雪:「你是說,王后險些廢了世子一隻手?」

    白芷點頭稱是。

    湘妃低頭,用茶蓋輕輕撥開茶末:「我怎麼聽說,王后對世子和公主可疼愛的緊。」

    白芷笑得隱晦,輕道:「王后寵溺含山公主不假,但對世子,自小就嚴苛的很。聽說,以前,世子去給王后請安,每次都要在章台宮外跪滿半個時辰才能入殿,寒冬臘月亦不例外。王后詢問課業,世子稍有差池,便是重罰加身。有一年,王后壽辰,世子偷偷溜出宮去買禮物,王后知曉後,不僅將禮物摔的粉碎,還傳了藤杖,險些將世子兩條腿打斷。」

    湘妃手一頓:「這些事,王上都知曉麼?」

    白芷搖頭:「事關王后,又是宮中秘事,誰敢亂嚼舌根子呢。再說,當着王上的面,王后倒極是疼愛維護世子殿下,王上還常常告誡王后不可太過寵溺世子呢。」

    湘妃的腦海中,不由浮現出——那個長着一雙明亮如星的眼睛的少年。

    那雙眼睛——

    湘妃心頭划過一絲異樣的情愫,便問:「世子生於幾月?」

    白芷斟酌了會兒,方答道:「聽說,是九月。」

    九月……莫非,真的是自己多想了……湘妃仰首,定定的凝視着滿樹落英,無端有些失望。

    白芷察覺到她神色間的變化,忙問:「娘娘可是不適?」

    湘妃搖首,隨口問:「如今正是九月暮秋之季,想來,世子的生辰快到了罷?」

    許久無人應答。

    湘妃察覺到不對,眉尖緩緩蹙起。

    白芷這才垂下眼帘,道:「世子沒有生辰。」

    「為何?」

    湘妃有些詫異的看着白芷。

    白芷復警惕的掃了眼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說,王后有孕時,恰逢楚國那位九州公主墜水而亡。王上傷心不已,竟去巫山為楚公主結廬守墓,整整一年,連封問候的書信都沒寄回過。王后當時還是世子側妃,傷心之下,便住到了南山寺,禮佛養胎。也不知是不是心有鬱結,王后懷胎整整一年,都沒能生下孩子。等王上從楚國輾轉歸來,已是九月,正撞上王后難產。聽說,世子出生時,天降暴雨,一道雷電,直接擊碎了南山寺的鐘樓。南山寺乃國寺,那鐘樓是先王下令敕造,當時,在裏面為王后敲鐘祈福的和尚,皆埋屍其中。王上聽說後,視之為不詳,不僅封了鐘樓,還奏稟先王,懇求每年的那一日,都要在南山寺做場法事,超度亡魂。如此凶煞之日,連王上王后都要齋戒,哪裏還有人敢提世子的生辰?」

    湘妃緩緩閉目,梳理着這繁雜的線索,復問:「那子彥公子又是生於幾月?」

    白芷吃驚道:「娘娘真會為難奴婢。九州公主既然死於太殷三十六年六月十八,那子彥公子若真是楚公主所出,定是生於六月了。」

    湘妃若有所思:「這麼說,子彥公子比世子長一歲有餘?」

    白芷道:「許是吧。子彥公子出西苑前,這宮裏,除了王上和雲妃娘娘,倒真是沒人見過他。」

    雲妃?

    湘妃美目含冷,摸着腰間軟劍,道:「白芷,你去查查,當時在南山寺,是誰為王后接生?」

    白芷踟躕片刻,略有擔憂:「娘娘,公子給的任務,並沒有這一條。」

    湘妃輕飄飄道:「你若是不滿,盡可以去告訴他。」

    白芷懼於她懾人目光,不敢多言,諾諾退下。

    巫王宮外,朱雀大道拐角處,九辰靠在牆上,一邊踢石子,一邊思索脫身之計。

    他沒想到,這一日,自己會如此倒霉,剛出宮,便撞了上心情似乎很不好的離恨天。

    離恨天臉色極是陰寒,雙目凜冽的逼視着被他困在牆角的少年,挑眉問:「怎麼不跑了?」

    九辰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瀰漫的強烈殺氣,生怕激怒他,不敢說話。

    離恨天冷笑:「還知道怕?」

    九辰鬥着膽子抬起頭,問:「我又沒得罪你,怕什麼?」

    離恨天目光愈加陰森嚇人,盯了九辰片刻,道:「是你,將暗血閣的人引到了山上?」

    九辰聽得一頭霧水,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山上」,是指昨日他們所去的那兩座荒山。

    念及此處,他心中大快,不由悠悠挑起嘴角:「原來,你的老窩又被人燒了,難怪惱羞成怒。」

    離恨天沒想到,做出此事,對面這少年,還敢露出此等挑釁的態度,當即氣得咬牙:「你真以為,我不敢動你麼?」

    說罷,他捉起九辰一隻手腕,便往巷子深處走去。

    九辰感覺自己的那隻手腕,幾乎要被離恨天捏碎,不由生了懼意。

    離恨天冷笑一聲,加重力道。

    此人憤怒之下,又背對着自己,是脫身的最佳時機。

    九辰計較片刻,也顧不得右手傷重,捉起兩根暗箭便朝離恨天后背刺去。

    離恨天察覺到後背一涼,大怒,側身間,一手反擰了九辰左臂,順帶着將他踢跪在地。

    九辰不顧斷臂之痛,再次出箭,離恨天袖中青光一閃,直接從九辰右掌間穿過,斬斷那兩隻暗箭。

    那劍刃直接捲走了他右手上的一塊皮肉,九辰疼得吸了口氣,扶地喘息。

    離恨天又驚又怒,想起剛才後背背心的那點涼意,那是……要取他的性命。

    九辰眼睛灼亮的看着他,嘴角微揚:「我不會任你宰割的,你要殺便殺,若不敢殺,就放我走。」

    離恨天雙目驟縮,揚袖,那道青光滑出一半,又生生停在半空。

    餘光處,他看到,九辰壓着地面的右手,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滲着血跡,轉眼,已染紅一大片地面。

    他收起劍,猛地捉起那隻手,難以置信的盯着那掌間模糊的血肉與隱露的白骨,一字一頓問:「怎麼回事?」

    九辰用力掙脫他的鉗制,把手藏回披風裏,問:「我可以走了嗎?」

    說話時,他還不忘倔強的看着對面的青衣男子。

    離恨天斷然道:「不行!」

    九辰立刻睜大眼睛,殺氣騰騰的盯着離恨天。

    世子府

    離恨天拿着副鐵夾,耐心的替九辰拔掉扎進右掌的碎石子。

    九辰別過頭,咬牙忍痛,冷汗淌了滿面。

    孟梁在一旁瞧着,又是嘆息又是焦急,心一陣陣的揪着疼。


    九辰聽得心煩意亂,擺手命令道:「梁伯,你出去晃行不行?」

    孟梁忙替他擦了擦汗,好聲道:「老奴不晃就是了。」

    離恨天正拔了根木刺出來,見這情形,拿鐵夾不輕不重的敲了敲那少年的手心,問:「為什麼又挨揍了?」

    九辰立刻疼得吸了口氣,眼睛都擠出了水汽。

    孟梁更是嚇得捂住九辰的右手,急道:「大俠,您輕點,別弄疼殿下了。」

    離恨天嗤的一笑:「他若是怕疼,就不會總那麼欠揍了。」

    九辰立刻瞪了他一眼。

    離恨天悠悠道:「你瞪我做什麼,別告訴為師,你這手是不小心擦傷的。」

    說罷,他捉起九辰慘不忍睹的右手,認真分析道:「破皮處傷口齊整,內有紫黑色的淤血,可見這傷是一下下疊加上去的。血肉爛至半寸,隱可見骨,這兇器,只怕不是一般的戒尺、鎮尺之類,讓為師猜猜——是鐵棍,或者刀背。」

    他氣定神閒的望着一旁臉色慘白的少年:「為師分析的對麼?」

    九辰捉起案上的硯台便朝離恨天砸了過去。

    離恨天哈哈大笑間,側身避過,道:「怎麼,還不肯說實話,到底為什麼挨揍?」

    九辰抿起嘴角,隨口謅道:「我想多帶兩個朋友入威虎軍,父王不高興而已。」

    離恨天頓時變了臉色:「你果真要入威虎軍?」

    九辰甚是古怪的看他一眼:「關你何事?」

    孟梁見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立刻在一旁幫腔道:「大俠有所不知,殿下不僅要入威虎軍,還要入最艱苦的死士營呢。」

    九辰冷冷道:「住口!」

    孟梁自知失言,嚇得不敢再吱聲。

    離恨天卻神色複雜的扣着案面,半晌,他開口,語氣是少見的嚴肅認真:「你不能入威虎軍,更別提死士營。」

    九辰脫口道:「為什麼?」

    離恨天喉結動了動,似是想說什麼,又極力忍了回去。

    九辰轉念一想,沒了自己這個人質,他自然會不高興,難怪會如此反應。

    離恨天倒也沒再多言,替九辰包紮好右手後,便告辭離去。

    孟梁一路送至府門口,問:「老奴看大俠似有難言之隱,可否相告?」

    離恨天哼了聲,冷笑道:「他肺部舊傷,並未除根,隨時可能發作。你們若嫌他命長,儘管由他性子胡鬧。」

    孟梁一驚,聽出他言下隱有關切之意,心頭一熱,有些憂傷的嘆道:「此事,老奴無力阻止,能阻止住的人……也不會關心殿下舊疾如何的……只是,方才,大俠為何不跟殿下挑明了說呢?」

    離恨天愈加刻薄的道:「你覺得,他是會關心自己舊疾的人麼?他自己都不關心,別人又憑什麼替他操心。」

    孟梁無言以對,只能目送那青衣男子飄然離去。

    回到屋裏,孟梁本以為九辰此刻應該已經躺在床上靜養,誰知,他卻在書閣鋪簡研墨,一副要上書進言的架勢。

    孟梁正欲阻止,便聽九辰涼涼道:「母后命我明日日落前,抄寫《孝經》五十遍,送到章台宮。你若不想我廢了另一隻手,就少聒噪。」

    說罷,他便用纏得粽子般的右手,提筆蘸墨,懸腕落下一字。

    孟梁近前一看,那字剛勁有力,自成風骨,若非視見那少年額頭鼻尖沁出的冷汗,無人能看出這字是出自一隻血肉模糊的手。

    不過寫完兩行字,最外層的布條上,已隱隱透出血色。

    孟梁心中沉痛,聯想起離恨天的一番話,暗暗道:若是王上王后肯多一分一毫的關愛,只怕,殿下也不會如現在這般,絲毫不把病痛放在心上。

    九辰擱下筆,揉了揉被汗水黏住的眼睛,轉首吩咐孟梁:「你去趟左相府,叫阿雋過來,我有事找他。」

    半個時辰後,孟梁便帶着南雋,悄悄從後門進來了。

    彼時,九辰恰好抄寫完一遍。

    南雋瞥見九辰滲血的右手,清透的眉間立刻陰沉犀利起來。

    九辰揚起嘴角,笑問:「事情辦得如何?」

    南雋緩緩收回目光,從袖中取出一物,挑眉道:「殿下有托,臣豈敢不盡力?」

    九辰大喜,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只見一截乾枯的枝葉,靜靜躺在其中。

    這枝葉形狀,隱隱有些熟悉,九辰苦思片刻,猛地抬頭道:「這是從死去的神女樹上摘下來的。」

    南雋頷首,目光一寒,勾唇道:「楚使來滄冥,所帶聘禮數不勝數,但有個箱子,卻被藏在驛館密室里,從不見光。我安排了端木族最擅追蹤術的密探,探了整整七次,才探出,那箱子裏裝的,竟是這些枯死的神女枝。」

    「原來,楚使入滄冥,真的是為了尋找鳳神血脈,復活象徵楚人榮耀的神女樹。」

    九辰只覺遍體生寒,他默默望着盒子裏的枯枝,腦中便浮現起子彥蒼白臉龐。如果真是這樣,那哥哥,豈不是很危險。

    南雋頷首,悠悠道:「想悄無聲息的帶走一國公子,並非易事。楚人若無萬分把握,不會貿然涉險。所以,他們一定會找機會確定,鳳神血脈,是不是真的能復活神女樹。」

    九辰有些煩悶的繞着書閣走了兩圈,忽然靈光一閃,道:「如果,楚人發現,鳳神血脈並不能復活神女枝,是不是,就不會再盯着哥哥了?」

    南雋鳳目一挑,意味深長的睨了那少年一眼:「殿下有主意了?」

    九辰拿起盒子裏那截枯枝,嘴角微揚,道:「到時,你找個易容高手,把我易容成哥哥的樣子,替他去驗血,這事兒不就解決了?」

    「當然,三日後,我就要去威虎軍了,還要麻煩阿雋你替我盯緊西陵韶華……還有哥哥。」

    「倒不必麻煩臣了。」南雋扣案笑道:「殿下可知,含山公主為何會試圖易裝逃宮,因為,三日後,楚使就要離開滄冥。西陵韶華特意上書,請求攜含山公主一同歸楚。」

    九辰大感意外,細想片刻,忽道:「難道,是阿預那邊有消息了?」

    南雋展眉,會心一笑:「沒錯。昨日,淮王已正式下詔將北關六城劃入巫國,而且,西楚蠻族有十六族揭旗而反,揚言要佔領巫山,重續鳳神血脈。神女樹一日不活,楚王便無法再用鳳神的名號壓住四方蠻族。」

    「太好了!」

    九辰大喜,一拳砸到案上,立刻眉色飛揚:「如果西陵韶華發現,鳳神血脈並不能使甚至復活。那麼,以後十年間,楚國都將陷入內亂之中。若巫、淮結盟,再利用蠻族之勢,滅楚,也是可待之事了。」

    說罷,他眼睛灼亮的看向南雋:「還有一事,須拜託你。」

    「殿下請講。」

    「現在,東方祜被羈押在了威虎軍中,我害怕,母后為了逼茵茵就範,會趁機向他下手。父王雖答應會擋住母后,但薛衡尚在滄冥,此人行事詭譎,手段毒辣,我總是不放心。」

    南雋瞭然,攏了攏袖口,垂目淺笑道:「殿下放心,臣會盡力保東方祜平安。只是,這三日,西陵韶華怕是要找機會試鳳神血脈了,殿下可要做好準備。最好,還是和子彥公子達成一致意見,易容之事,才好計劃。」

    「對了,今日,我還帶了個人來,她想見見殿下。此事若要成功,缺她不可。」

    九辰奇道:「何人?」

    南雋不答,輕輕擊掌,閣外,緩緩走進一個碧裙少女,卻是消失許久的阿鸞。

    九辰滿是詢問的將目光投向南雋。

    南雋看着阿鸞,展袖起身,輕施一禮:「見過青鸞郡主。」

    九辰愈加古怪的看着二人,將王族宗譜反覆過了兩遍,也記不起青鸞郡主這個封號。

    阿鸞笑嘻嘻的湊到他跟前,道:「小哥哥,我的父親,是那個混蛋——西陵韶華。你自然是記不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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