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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釜底抽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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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無燈,古銅色的文王香爐里,一朵朵七星海棠慢慢的燒着。

    妖嬈明艷的紅色花瓣被細碎的火焰包裹着,香氣散盡後,便化作灰燼,沉在爐底。

    黑暗中,有兩人圍爐而坐,閉目品味浸入心脾的獨特氣息。

    「每次過來,都要帶這些毒物,你真當孤是百毒不侵麼?」

    另一人低聲笑了笑,道:「萬物相剋相生,並無定理。於他人而言,此花是見血封喉的絕毒,於王上而言,不過幾葉增助修為的俗物,浮華不實,何有懼哉?」

    巫王失笑:「孤身邊,會拍馬屁的人很多,卻都及不上你。那件事,查得如何?」

    「他來自西楚離氏,幼染惡毒,一直被寄養在寺里,二十年前才歸家。他的母親,是名歌姬,後來與人通姦,被族中長老處死。因為是庶子的身份,他在族中沒有什麼地位,經常受人欺侮。然而,十六年前,一場大戰,改變了他的命運,也造就了如今的『離俠』。」暗沉的聲音,緩緩響起,語調十分平靜。

    「是離氏、熊氏、夜氏三族爭奪九州劍令的回音谷之戰。」

    「王上英明。十六年前,熊氏與夜氏聯合起來,在回音谷布下埋伏,意圖暗殺離氏族長離明川。離恨天一人一劍,挑了兩族頂尖高手,奪得劍令,一舉聞名天下。」

    巫王將手籠在熏爐上,微帶諷刺道:「能將他的身世做的如此滴水不漏,西陵衍倒是下足了功夫。離恨天,此名,倒是充滿怨煞。」

    對面之人舉起茶碗,往熏爐里灑了些茶水,道:「子午亭那條地下密道,已經被封死了,屬下讓人進去看過,他們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這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是,鬧出那麼大動靜,浮屠嶺的山賊卻跟睡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巫王淡淡道。

    「屬下想過,此事只有兩種解釋,一、鬼面修羅確與楚人勾結;二、鬼面修羅是個很聰明的人。」

    「但願,他只是個聰明人。所謂的魑魅魍魎、冤魂孤鬼,早該一把業火燒掉,送往輪迴。既為餘孽,靠一縷執念流連世間,妄圖攪亂生人秩序,便是逆天。」巫王緩聲說完,忽然沉沉嘆道:「說過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屬下。」

    「屬下不敢。」

    半刻後,晏嬰端着燭台進來,恭聲稟道:「景館主回去了,留下了藥。」

    燭光漸漸點亮整個書閣,巫王獨自坐在香爐旁,依舊閉目沉思。

    「孤聽着外面亂鬨鬨的,連你都擋不住,怎麼回事?」

    早知這動靜定然瞞不過巫王,晏嬰心有準備,不急不緩回道:「是看守禁室的那十名老內侍,他們是服侍過先王的人,手中有先王赦令,老奴不敢不敬。」

    巫王擰眉:「說重點。」

    晏嬰只能道:「他們說,殿下囂張跋扈、目無禮法,禁閉期間,不僅違背王后命令,私逃出去,還炸毀了先王所建禁室,是……是不忠不孝之舉,請求王上聖裁。他們還說……還說……」

    「說什麼?」

    「還說……王上有失教養之責,理應反省。」

    巫王被氣樂,道:「這幫老東西,仗着先王敕令,倒是英勇得緊。」語罷,他道:「有傷到人麼?」

    晏嬰忙道:「沒有傷亡。」

    「此事,王后怎麼說?」

    「王后一直忙着采綠湖修繕的事,日夜操勞,經常不在宮中,他們去了幾次,都撲空了。而且,他們覺得,王后鳳令,不足以威懾殿下,殿下才敢私逃……所以,才來了垂文殿。」

    巫王這才緩緩睜目,瞳光如炬:「去告訴他們,孤會讓內廷司造撥筆款子,儘快修好禁室。監造之事,由世子負責。」

    晏嬰深覺,這種四兩撥千斤的法子,倒極是妥帖,既能擋住那幫老內侍的嘴,又不致傷了情面。他默默措辭一番,便毅然出殿去應付那群十分難纏的老頑固。

    巫王往香爐里倒了碗茶,徹底澆滅爐中碎焰,便起身離開了書閣。

    數名青衣內侍正在內殿聚作一團,交頭耳語,顯然在計議什麼。

    巫王視見,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眾人見巫王駕臨,嚇得跪成一團,只有一個膽子大點的敢抬起頭,顫顫道:「殿下一直不停的出冷汗,已經浸濕三層褥子了,奴才們正想,要不要替殿下換換?」

    巫王到榻前,伸手摸了摸,原本鋪的褥子果然都濕透了。九辰穿的黑色裏衣亦是黏濕不已,觸手冰涼,與通身滾燙的溫度極不相襯。

    「世子用藥了麼?」

    「太醫令給殿下餵了湯藥,外用的藥擱在案上了,沒用。」

    巫王側目望去,果然見榻旁的香木案上放了一個小青罐。

    方才答話的小內侍忽然爬到巫王跟前,叩首道:「王上,奴才知道,您和太醫令不給殿下用傷藥,是怕殿下熬不住。可殿下失血過多,毫無抗炎能力,再不用藥,只怕會脫水。」

    巫王雙目驟縮,盯着那小內侍,目光犀利至極。

    「誰教你這麼說的?」

    那小內侍仰起頭,眼睛裏竟有些濕意:「奴才的父親,就是這麼死在獄中的。」

    口出喪言,乃宮中大忌,更何況,這喪言,還是當着一國主君的面。

    整個垂文殿,忽然陷入死寂之中。一干內侍聽聞此話,霎時臉色慘白,雙膝發軟。

    「你叫什麼名字?」

    許久,巫王問道。

    「回王上,奴才賤名碧城。」

    「居紫雲之闕,碧霞為城。碧城,乃仙人所居之城,是個好名字。」巫王將這個名字咀嚼一番,竟頗有讚嘆之意,繼續道:「今年多大?」

    「上月初八剛滿十六。」


    巫王竟含起一絲笑意:「正好與世子年紀相仿,以後,你就跟着世子罷。」

    主君隨意的一句話,卻足以令所有內侍驚呆。

    眾人本以為,這句話會引出一場殺身之禍。誰承想,禍事沒來,天上倒是掉下個大餡餅,真真實實砸到了惹禍人的頭上。所謂君心難測,不過如此。

    碧城性格柔弱,平日裏總是唯唯諾諾、低眉順目,常被宮中其他內侍欺侮□□。如今,眾人眼中的鹹魚忽然翻身,被巫王指給世子,在其餘人看來,嫉妒自然多於羨慕。原本,他們只是瞧不起碧城,如今,對碧城倒是多了份恨意。

    直到事後,有人在背後悄悄議論:「世子向來不受王上寵愛,這江山,還說不準是誰的呢。若能跟了文時候,那才叫本事。」眾人才稍稍消去些不甘。

    而此刻,碧城只是痴傻了一般,愣愣看着巫王。直到晏嬰進殿,提點了一句,他才如夢初醒般,以額觸地,重重磕了個響頭:「奴才遵命。」

    巫王命眾人散去,只留了晏嬰和碧城在殿中,給九辰上藥。

    血閣的鞭子,直接穿皮入骨,傷口並不出血。晏嬰根本看不見九辰背上的傷口,只有拿手一點點試探着,才能扒開那一道道縱深的血口子。而上藥期間,晏嬰要始終讓傷口處於裂開的狀態,碧城才能將藥膏抹進去。這對傷者,無疑是一種殘酷折磨。

    為了將藥抹進傷口深處,晏嬰讓人找了根細長的棉棒,裹了藥棉,蘸了藥,遞給碧城,再三囑咐道:「動作一定要快。」

    出乎二人意料,劇痛折磨下,九辰沒有掙扎,也沒有出聲,只是如醒着的時候一樣,死死捏緊了兩個拳頭。

    上完藥時,他雙掌的指甲,已經深深陷進肉里,拳頭中,不斷流出血色,滴滴答答落到地板上。

    碧城難以想像,何種毅力,才能讓這位小殿下隱忍到此種地步。

    巫王盯了片刻,便到正殿去批閱這兩日積攢的奏簡。上完藥後,晏嬰留下碧城守着九辰,自己則去正殿服侍巫王。

    到了後半夜,九辰從劇咳中醒了過來,高燒依舊未退。

    守在榻邊的碧城激動的道:「殿下醒了?」

    九辰用力睜開漆亮的眸子,辨了許久,才明白自己躺在垂文殿中。

    「我睡了多久?」

    碧城靦腆的笑道:「不長,三個多時辰。」

    九辰默默判斷了一番自己的處境,急問:「東陽侯呢?」

    碧城沒想到這位小殿下開口便問東陽侯,愣了愣,有些羞愧的搖頭:「奴才不知道。」

    彼時,天色泛青,東方已經露出些許魚肚白。

    聽到消息,巫王立刻擱下筆,來了內殿。

    晏嬰餵九辰喝了幾口熱茶,又替他掖好被角,便示意碧城和他一起退出殿外。

    巫王立在榻邊,眉峰冷峻,目光銳利。他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盯着九辰許久,才道:「孤要問你幾句話,撐得住麼?」

    九辰點頭,帶了一絲負氣:「兒臣沒有那麼無用。」

    巫王這才緩緩坐下,道:「告訴父王,你妹妹在什麼地方?」

    九辰冷笑:「兒臣已經陪父王演完了這齣戲。以父王的英明,既然知道戲碼,又何須向一個丑角打探消息。」

    巫王怒極反笑,哂然勾起唇角:「世子既然甘當丑角,就說說,為何將自己的親妹送入風人之手?可是孤那位王后的意思?」

    「不。」九辰斷然道:「在兒臣眼中,楚國才是良配。」

    巫王果然露出幾分意外:「含山和把柄都在風使手中,世子是將楚人逼上了絕路,何來良配之說?」

    九辰盯着巫王雙目,眼睛漆亮如星辰:「因為,兒臣知道,父王想除掉離恨天。唯有這樣,才能逼西陵韶華棄卒保車。」

    巫王驟然捏緊雙掌:「你還知道什麼?」

    「父王何必緊張,您與他之間的恩怨,兒臣不知。兒臣只知,失了爪牙的猛虎,才是最沒有威脅的。離恨天太過強大,他在,君子劍在,父王便永遠無法安寢。」

    巫王未做置評,而是將九辰露在外面的右腕握於掌中,輕輕一折:「在自己的君父面前,狂妄悖逆、口無遮攔,連規矩都忘了。」

    九辰眼前一黑,五官瞬間扭曲。最終,他只能張大嘴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抵禦斷腕之痛。

    巫王起身,依舊負手而立,面寒似鐵:「早朝之後,孤會過來替你接腕。這段時間,再好好反省一下,何為君父。這個錯誤,你已經犯了無數次。」

    然後,他轉身消失在清寒的天色之中。

    這日早朝,風國使臣果然帶了證人、證物,請求面見巫王。

    當着巫國朝臣的面,風國使臣明染情緒亢奮、言辭激烈。說到憤怒處,他怒髮衝冠、捶首頓足,恨不得將楚人剮骨削皮;說到動情處,他伏地大哭,仰天哀嚎,恨不能替含山公主受惡箭之傷。

    負責記錄的言官奮筆疾書,生怕疏漏重要信息,風國使臣大人終於停止聲討時,他竟已將案上竹簡全部寫盡。

    明染見狀,立刻張袖撲過去,將那些竹簡全部展鋪在大殿之上,哭天搶地,哀聲呼號:「所謂罄竹難書,不過如此!楚人窮兇惡極,人人得而誅之,請王上為含山公主、為巫國子民做主!」

    風使的言辭與激憤情緒顯然感染了整個朝堂,不少朝臣都以袖遮面,悄悄抹淚。幾個脾氣耿直忠介的武將,聽聞巫國公主受辱,立刻火冒三丈,嚷嚷着去踹楚人老窩。

    楚人與風人爭求含山公主,積怨已深,由風使站出來狀告楚使,自然免不了報復之嫌。明染立刻表示,他帶了證人、證物,並請這些人一一進行了陳述。證人陳述完畢,明染強調,他與這些證人素無瓜葛,他們肯隨他面君,皆是出於正義之心。

    儘管如此,掌管刑獄的數名司刑官依舊對風使證據的公正性提出了諸多質疑。除了證據本身,他們還指出了一個要害問題:「王上威容赫赫,萬民拜服,尋常百姓殿前面君,定然會畏懼龍顏、言語磕絆。可風使大人帶來的證人,卻從容穩重,對答如流,實在不合常理。」

    左相南央、右相桓沖、東陽侯季禮附議了司刑官的意見。這麼一來,原本隨風而倒的其餘朝臣亦謹慎起來,開始細思風使證據的可信性。

    面對重重質疑,明染卻不慌不忙道:「如果,因為公正性的問題,在下的證據不足信。那麼,有一個人的證據,諸位大人一定會相信的。」

    此時,始終沉默的坐在高高的龍座上、一直沒有說話的巫王忽然開口,道:「何人?」

    明染深深一拜,而後揚眉環顧四周,高聲道:「含山公主。」

    此話一出,滿殿愕然。

    他們知道,這場求婚風暴,終要有個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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