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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朱雀遇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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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王的晚膳很簡單,只有三素一葷四樣菜,外加一份白粥。

    九辰傷勢過重,根本無法再穿原來的緊身束袖黑袍,晏嬰便命人取了件黑色長披風,替他裹上。

    兩名青衣內侍已陸陸續續將膳食擺好,巫王擱下筆,便徑自坐於主位席上。一名青衣內侍正要上前服侍王上用膳,便聽巫王道:「有世子在,這裏不需要你們,下去吧。」

    九辰伏在刑凳上,雙腿被杖得血肉模糊,稍稍一動,便是裂骨錐心之痛。晏嬰看他掙扎得痛苦煎熬,急道:「殿下不要亂動,老奴背你過去好不好?」

    九辰搖頭,咬牙撐着凳面起身,滑跪到地上。晏嬰大驚,伸手欲要扶他,卻被他揮臂甩開,便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起了又跌,跌了又起,摔了許多次,才扶着凳子艱難的站起來。

    眼看對面少年的身體又是搖搖欲墜,晏嬰連忙奔過去攙住他,九辰這一次倒沒有拒絕晏嬰的好意,由他半攬着一步步如踩刀山般挪到膳案前,在側席跪下。

    巫王視見身側少年不住顫抖的身體,便與晏嬰道:「給世子換個軟墊。」

    晏嬰如蒙大赦,連忙吩咐內侍取了柔軟厚實的棉團墊到九辰膝下,才退到一側聽候巫王吩咐。

    九辰拿起湯勺,舀了碗白粥,費力舉到巫王面前,雙手微微顫抖:「兒臣請父王用膳。」

    過了好一會兒,巫王才伸手接過,含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離家五載,世子尚記得孤用膳時愛先食粥的習慣,倒真是令孤有些意外。」

    九辰垂眸,道:「兒臣不敢忘。」

    巫王哂然一笑,道:「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巫國世子殿下不敢為之事。」

    晏嬰遠遠瞥見巫王將粥擱在案上,並不動口,恍然明白過來,忙上前彎腰對九辰道:「殿下,沒有湯匙,王上可怎麼吃粥呢?」

    九辰掃過食案,見湯匙就在巫王手邊,微帶困惑的盯着晏嬰。晏嬰努努嘴,使了個眼色,九辰又看了那湯匙片刻,才輕輕拿了起來,遞到巫王碗中。

    見巫王依舊不動粥,晏嬰再次悄聲提醒:「殿下怎麼忘了,這白粥寡淡,須配菜才能吃的有味啊。」

    九辰將案上四樣菜碟看了一遍,拿起牙箸,挑了巫王最愛吃的油燜鮮筍和水晶肘子,夾了滿滿一碗,認真的倒了數種醬料,認真的攪拌了一番,然後又認真的嘗了嘗。嘗過之後,九辰顯然不滿意目前的味道,在晏嬰驚愕的眼神中,又放心大膽的倒了數倍的調料,才將那碗菜放到了巫王面前。

    巫王試着嘗了一小口,猛地便嗆咳了起來,晏嬰嚇得忙遞上茶水,十分憂慮的建議:「王上,還是命六子他們進來侍候着吧。」

    巫王擺擺手,道:「不必了。」

    九辰始終垂眸盯着食案,不說話,也不動碗筷。

    巫王吃的甚是掃興,唯有不悅:「怎麼,這些菜不合世子胃口麼?」

    九辰搖頭,便默默拿起湯勺,給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一言方落,便見有青衣內侍跪地稟道:「王上,文時侯在外求見。」

    巫王浮出喜色,道:「快宣他進來。」語罷,又吩咐晏嬰:「讓人再加雙碗筷。」

    片刻後,便有內侍引着一個身着華美錦衣的輕裘公子入殿,那人相貌俊俏,烏黑的眼珠溜溜的轉着圈,恭恭敬敬行完大禮,才要蹭到巫王身邊,便看到側席上已然有一個身着黑色披風的少年,先是一驚,而後立刻行禮,道:「子玉見過世子殿下。」

    九辰淡淡道:「王兄不必多禮。」

    巫王看他這番最派,笑罵道:「趕緊給孤滾過來,你這滑頭,這副模樣裝給誰看呢!孤可不吃你這套!」

    巫子玉嘻嘻一笑,幾步偎到巫王身邊,抱着巫王手臂,道:「當着世子殿下的面,王上也該給子玉留些顏面。」說完,伸手便從巫王碗中搶了塊肘子扔進嘴裏。

    巫王拿牙箸敲開他手,道:「你的碗筷在那邊,一點規矩都沒有,盡會學那鳥兒偷食!」

    巫子玉捂着手,誇張呼痛,忽得使勁兒咋舌,大叫道:「王上,這肘子是什麼做的?!又辣又酸又咸!不對,還有股苦味!您一定是故意懲罰子玉的!」

    九辰聞言,這才轉頭去看自己拌的那碗菜,擰眉沉思。

    巫子玉一提溜竄到側席坐下,抬首間,見對面的黑衣少年髮絲凌亂粘濕,面色亦慘白得厲害,立刻忘記口中諸般滋味,訝道:「殿下可是哪裏不舒服?」

    九辰自那碗菜中收回目光,搖首,道:「無事,不勞王兄掛念。」

    巫子玉半信半疑的看了一陣,便拿起筷子大口扒拉着碗中米飯,吃得狼吞虎咽。

    巫王含笑替子玉夾了幾口菜,忽得想起一事,吩咐晏嬰道:「讓人去趟司膳房,將那份紅燒鰣魚送過來。」

    鰣魚乃魚中貴品,味道鮮美,有「水中珍」之稱。宮中尚簡,但因文時侯愛食鰣魚之故,巫王便特意開恩,命司膳官定期采進鰣魚。

    晏嬰忙應下,着人去傳令。

    巫子玉眼睛一彎,露出兩排白齒,笑的開花道:「還是王上最疼子玉。」

    巫王眸中帶着寵溺,道:「方才孤看你走路瘸了幾下,怎麼回事?」

    巫子玉撇撇嘴,道:「還不是臣出東苑時絆到石頭上摔了馬,現在還疼得厲害。」

    巫王口中嗔道:「平日裏你若少幾分懶怠,也不至於連匹馬都駕馭不住。」

    巫子玉吐吐舌頭,道:「王上教訓,臣謹記。只是,臣實在是沒有習武的天賦,想起此事,臣也發愁的緊。」

    晏嬰親自帶着內侍端了新鮮的紅燒鰣魚進來,擺到案上,正要退下,便聽巫王道:「文時侯摔傷了腿,呆會兒用完膳,你帶着孤口諭去杏林館宣名瘍醫給他瞧瞧。」

    晏嬰諾諾應下,便見巫子玉雙目發光的望着九辰,如看珍寶,道:「世子殿下武藝高強,騎射一絕,子玉仰慕已久。改日,殿下一定要指點子玉幾招。」

    九辰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圈,道:「王兄能有此志,子沂佩服。」

    巫子玉大受鼓舞,一臉決絕,道:「此後,子玉定要熟讀兵書謀策,練就刀槍劍棒十八般武藝,做個頂天立地的將軍,用一腔熱血來報效巫國。」說罷,一嘆,一頓,道:「可是,在此之前,子玉尚有件心事未了,還望王上給臣做主。」

    巫王聞言,頗是好奇道:「說出來讓孤聽聽。」

    只見巫子玉麵皮一紅,囁嚅道:「臣想求王上為臣賜婚。」

    此言一出,不僅巫王,連九辰和晏嬰都同時直直的看向了文時侯。

    巫王哈哈一笑,道:「孤的子玉竟也長大了!說說看,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巫子玉麵皮更紅,道:「是桓相之女,桓蓴。」

    晏嬰雙眼一瞪,九辰則極輕的蹙了蹙眉,然後淡定的喝了口碗裏的白粥。

    巫王沉吟片刻,道:「桓蓴這丫頭,孤聽王后提起過,品行容貌,自然是無可挑剔。只是,此事關係重大,只怕孤要與桓相商量一下,先問過他的意思,才可替你做主。」

    巫子玉連忙謝恩,道:「只要王上肯替臣做主,臣不急這一時,阿蓴必然也會理解臣的苦衷。」

    九辰實在聽不下去,抬眸看他,道:「我聽說,此女姿容絕色,心性頗高,才學不輸男子,八歲時便立誓要蘭台修史,終生不嫁。子沂很是好奇,王兄使了什麼神通,竟能令烈女回眸,美人投抱。」

    巫王露出詫異之色,道:「竟有此等奇聞,此女果然不俗。」

    九辰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王。」

    巫子玉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油膩,肅容道:「不瞞王上和殿下,為向阿蓴表明愛慕之意,臣秉燭夜讀,花費了半載光陰,堪堪研出一封千字回文情書,聊贈佳人。阿蓴看後,覺得臣於文章一途,大有潛力,前路輝輝難以限量,才願回眸一顧,決意與臣舉案齊眉,攜手共進。」說到此處,他頓了頓,頗是悵然的望着殿頂慨嘆道:「所以,我們夫妻,以後都是要進蘭台修史的。」

    他言辭錚錚有力,仿佛此生已經註定要獻身蘭台,投筆青史,晏嬰聽得掩袖偷笑,九辰正拿着湯匙的手輕微的抖了抖,唯有巫王面不改色極是鎮定的夸道:「子玉又要做將軍,又要做史官,果然志存高遠。」

    巫子玉滿是無畏,道:「只要阿蓴高興,別說修史,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她。」

    晚膳過後,晏嬰先是傳來內廷瘍醫至垂文殿為文時侯看腿傷,才趕緊命人準備了軟轎,親自送九辰回世子府。

    因為口中無味,九辰實在吃不下去東西,一頓晚膳,只逼着自己咽了小半碗本就無味的白粥。

    出了宮門,要穿過半道朱雀大街,才能進入西市。晏嬰騎馬隨行,唯恐九辰支撐不下去,隔斷時間便要掀起轎簾看看九辰情況。

    九辰精神已經睏倦到極致,昏昏沉沉間,便裹緊披風,戴上兜帽,伏在轎內閉目淺睡了過去。晏嬰知他熬得辛苦,嘆了一聲,便放下了轎簾,由他睡去。

    朱雀大道兩側為百官衙署聚集地,晨聚昏散,這個時辰,百官業已放班,舉目望去,只有零星兩三個衙署內尚亮着燈火,其餘的俱是漆黑一片。

    此時夜色極深,空中無月,只有風吹樹木在地面牆上投下重重亂影,氣氛寂靜得令人窒息。晏嬰隱隱覺出有些不對,卻又說不清怪在何處,正要仔細思慮,便覺一股森然寒意猛然竄上背脊,令他不得動彈。

    那抹冰涼纏繞住肌膚之時,晏嬰只覺渾身血液僵滯,手足俱是冰冷冒汗,剛想高聲呼喊,三道寒光驀然自軟轎中射出,慘呼未起,兩道人影便自半空重重墜落於地。

    轎簾後,露出九辰慘白如紙的臉,晏嬰嚇得滾落馬鞍,奔到轎前,未及開口詢問,便見九辰面色陡變,一把將他拽入轎內,摁在轎底,低身躲過穿轎而過的兩道利箭。

    四聲慘呼之後,轎子重重落地,抬轎之人均已死於箭下。隨行的數名護衛剛剛拔劍,便被利箭扼喉而亡,撲倒在地。

    「殿下,這是——」晏嬰剛吐出幾字,便被九辰捂住口,只能驚恐的瞪着雙眼,傾聽轎外動靜。

    除卻輕柔飄拂的夜風,朱雀大道上依舊是死一般的寂靜。正是因為這沒有蟲鳴蟬聲的靜,縱使晏嬰不會武功,也清晰的感受到空氣中瀰漫的強烈殺意。

    九辰鬆手,按了下晏嬰,示意他不要亂動,自己卻極緩的貼着轎壁起身,輕輕掀開一角轎簾,暗箭出如閃電,驀得帶起幾聲慘呼落地之音。

    凜凜殺意驟然暴漲,自四周襲來,晏嬰出了一身冷汗,九辰已迅速閃身下來,拽着他便向轎外滾去。

    密集箭雨層層射來,那軟轎瞬間被穿得支離破碎,只剩下一副空架子。

    「晏公,背我走!」

    生死關頭,晏嬰再顧不得其他,背起九辰便發足狂奔,抬眼間,才發現朱雀大道兩側宮牆上寒光跳動,模模糊糊立着許多道魅影,地面上,則橫七豎八倒了許多屍體。

    殺手們立刻挾劍纏殺而來,九辰伏在晏嬰肩上,微露箭袖,憑直覺於風中分辨着他們的方位與動靜,刺出暗箭。晏嬰足過之處,伏屍滿路,血濺宮城,那些影子來不及靠近,便被九辰射死於箭下。然而,對方人多勢眾,前仆後繼間,終是有數道人影纏鬥而來,劍出殺招,咄咄逼人。

    晏嬰背着一人,笨拙的躲閃了幾下,便被籠在劍影之中,九辰咬牙撐起身體,抽出背後箭壺中的兩隻羽箭,雙手舞箭,以箭為劍,一招挑開周遭劍影,一招連穿數人心臟。

    圍攻他們的殺手多半落地而亡,遠處立刻有利箭破空而來,九辰將手中羽箭擲到半空,格住暗箭,指着前方一處:「去那裏!」

    晏嬰會意,立刻背着九辰躲到最近的牆角後,將他放下。九辰雙腿傷重,實在站不起來,只能跪到地上,取下偃月弓,彎弓搭箭,對準半空便欲射出三隻羽箭。

    只是,因為受杖之故,他渾身虛脫無力,手腕發軟,加上方才一場惡鬥,已然疲到極致,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拉開偃月弓。殺手們懼於他箭術威力,均不敢再輕易靠近他們,而選擇了遠程殺傷力極大的毒箭進攻。

    箭雨呼嘯不斷,刺破夜空,晏嬰將九辰護在懷裏,貼緊牆角,躲了又躲,好幾次都險些命喪箭下。九辰低聲道:「我的暗箭已經用完了,如果拉不開偃月弓,只怕難逃一劫。」

    晏嬰知他所言非虛,又急又悔,道:「都是老奴思慮不周,只顧着送殿下回去,忘了多帶些護衛,將殿下陷入險境。」

    九辰搖頭,道:「這些殺手既然敢埋伏在這裏,便是做足了準備,帶再多的護衛,也是於事無補。現在,我需要一把能拉開的弓。」

    晏嬰嘆道:「殿下現在體虛無力,哪裏還能拉得動大弓,除非是這不需耗力也能靠機械之力發射的機箭。」

    九辰眸子一動,道:「你說得對,我需要的,就是機箭。而且,還是他們親自送給我的機箭。」

    晏嬰聽得怔愣,道:「殿下又在說什麼傻話?」

    九辰忽得輕揚嘴角,道:「本世子最喜歡用的計謀,不是前人遺策,不是束手就擒,而是「請君入甕」。他們既然不敢過來,咱們就請他們過來。」

    晏嬰冒着冷汗,道:「我的小殿下,生死攸關,這不是兒戲,你可別耍孩子脾氣。」

    九辰瞪他一眼,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開門揖盜這齣戲,還要靠晏公來演。」

    沉沉夜幕中,殺手們手中機箭次第射出,凌厲狠辣,箭箭絕殺。

    隱蔽的牆角處,驀然傳來老者的一聲慘呼:「殿下!」

    果然,此音一起,立刻有兩名殺手騰身而去,近前探查情況。

    九辰抓住機會,在那兩名殺手點足落地的一瞬間,翻身刺出手中羽箭,將兩人擊落在地,迅速拆下他們攜帶的機關箭。對面殺手意識到情況不對,立刻再次射出毒箭。

    晏嬰連忙將他拉回牆角後面,九辰則解下箭壺,銜起三隻羽箭,對準斜上方,機箭連珠而發,直接刺穿迎面射來的道道利箭,橫箭掃落一排魅影。如此依法炮製,夜空中慘呼聲不絕於耳,殺氣驟降。

    眼看壺中羽箭亦將要用盡,九辰撿起最後一隻,裝入機匣,瞄準方位,一箭射穿最中間那人的頭顱,夜色中,聲音輕而有力道:「我巫子沂雖然不是濫殺無辜之人,卻也不是懦弱良善之輩,你們若執意赴死,本世子成全你們。」

    群龍失首,僅剩餘的數名殺手實在被九辰奪命箭術所攝,聽聞此言,計議片刻,便化作魅影,沒入黑夜之中。

    晏嬰鬆了口氣,在鬼門關外徘徊了一遭,只覺手足虛軟,魂不附體。欲要動時,忽得臂上酸痛,低頭一看,卻見九辰已經虛脫得倒在他懷裏,閉目半昏,手中,尚緊緊握着那副弓箭。

    晏嬰眼圈一紅,道:「殿下,這些殺手既然衝着你來,世子府也並非安全之地。西市尚遠,這裏距宮門更近些,不如,老奴帶你折回王宮罷。」

    九辰並未睜眼,在他懷中輕輕搖頭,道:「帶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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