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邀請(1 / 1)
這裏佔地極大,簡直就是清霧城的城中之城,四圍戶牗,儼如城堞,其光燭天,觀者如市,周圍三四里,望如宮殿。
其中飛檐畫棟,八面玲瓏,遙遙一望,帆檣千樹,煙火千家,連傭人居住的地方都有方圓五六里大小,其中房屋林立,密密麻麻,約莫住了千八百人。
除此之外,其他方向更是軒敞,花竹翳如,還有方塘十餘池,甚清洌,游魚出沒可數,每池均三十畝上下,皆植千葉蓮華,四圍環繞垂楊,間以桃李,偶有香梅,碧梧垂柳,掩映於新花老樹之間,縱使冬日依然爛漫可觀。
再看他處,有叢菊之徑,幽深石廊,潭水瀠洄,堂前能千人坐,有池台之勝,萬花之榮。
樓台掩映,朱碧鮮新,入門戶之中,芳塘若鏡,傑閣參差,綠槐夾道,宛入千里仙山樓閣中矣。
而這裏,就是金不喚的宅邸。
他的父親綠山山神,乃是綠山之上孕育出的一隻白虎。
白虎並非野獸之虎,而是和玉兔,金烏類似的天生異種,是金氣所化,殺伐之靈。
而除了殺伐之外,白虎還有聚財之能。
正所謂,白虎持勢,得其勢也,坐下財官印貴,要日主有托受生氣,或官旺得時有助,不見財官,用官必貴,用財必富。
詩曰:白虎持世寅卯強,如臨巳午未戌鄉,四野遇之多富貴,必向皇都作棟樑。
因為白虎屬金,而金,本身就是富貴之物。
這些,大概就可以囊括出綠山山神的大致模樣。
冷漠,殺意深重,以及,很有錢。
繼承了父親有錢特質的金不喚,此刻正在大廳之中站着。
在他的面前,掛着一副巨大的堪輿圖,似乎是整個綠山國的地圖。
從這幅圖上看去,綠山國的國土呈一個啞鈴狀,南邊和北邊都面積寬大,而中間的通路卻極為狹窄。
而中間正是聯接南北的樞紐,也是一整條山脈。
毫無疑問,聯通南北的,就是綠山。
清霧城,就在綠山旁兩千里左右,是整個綠山國的交通樞紐。
金不喚就背着手,面色陰沉的站在這幅巨大堪輿圖的面前,聽着背後的情報人員不斷的對他訴說着自己搜集到的情報。
聽完之後,他轉過身來,敲了敲桌子:「所以,除了他的住址之外,你們竟一點消息都沒探聽出來?」
雖然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身後的僕從卻立馬跪下,低下頭顱:「回公子,還有一事尚未稟報!是……是那李啟,還飼養着一匹龍駒,根據相馬之人目睹,此馬有化龍之姿。」
金不喚咂咂嘴,有些不滿:「化龍之姿?嘖,倒是什麼好東西都有,能抵抗占卜的……阻止咒殺的,還有此等良馬,他卻棄之如敝履,僅以普通膳食養之,也不曾為其尋覓功法?」
「是……相馬師當時也是扼腕嘆息,若是此前好好培育,這匹龍駒定能化龍,九品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八品也不是沒有望。」僕從低頭說道。
場面一時沉默。
金不喚陷入了沉思,下面的僕從則額頭貼地,戰戰兢兢。
此時此刻,這位貴公子一點飄忽的模樣都沒有,反而有種上位者的深沉和威嚴。
過了一會,他擺了擺手:「好了,你下去吧。」
下面的人如蒙大赦,連忙起身,手放在膝上,彎着腰,低着頭,緩緩倒退出了門外。
而金不喚,則站起身,開始在房間裏踱步起來,來回走動。
這時候,外邊兒的侍女走了進來。
她還是那般清冷模樣,極為美麗,腰間懸掛玉簫,氣質出眾,但卻非常的不引人注目。
是的真的不引人注目,如果她不說話也不動彈的話,恐怕大部分人都會下意識的忽略掉她的存在。
只是,現在她卻主動說話了,臉色略帶疑惑的說道:「少爺,既然如此忌憚……那,為何不,先下手為強?」
說話的時候,她比了一個用手往下斬擊的姿勢。
金不喚很快恢復了之前那種輕佻囂張的二世祖模樣,唰的一下打開摺扇,「先下手為強?呵呵,那就不符合我的道了。」
侍女皺眉,眉眼裏滿是疑惑。
「怎麼?看不起啊。」他摺扇搖擺着,躺在了躺椅上。
「人道之聖有雲,盜也有道,正所謂盜道:推測出目的地有什麼寶物,乃盜之聖;先入而戰,乃盜之勇;最後一個離開殿後,乃盜之義;知道什麼地方可以下手,什麼地方不能,乃盜之智;事後分贓均勻,乃盜之仁。」
「就連做盜賊,也要遵循盜之道,需得做到聖勇義智仁,若是五者不備則不能成大盜,只能成為小盜爾,盜亦有道,何適而無有道邪?我作為二世祖,難道就沒有自己的道了嗎?」
侍女饒有興致,一手遮住嘴唇,雙目燦爛,有些好奇『何適而無有道邪』是個怎麼說法。
她知道這話的意思是,『什麼地方會沒有道呢?』
但卻不知道一直口齒伶俐的少爺準備怎麼解釋自己作為二世祖的道。
因為這一聽就很滑稽。
看見侍女這副樣子,金不喚哈哈一笑,然後解釋道:「哈哈,這你就不懂了吧?道,是準則,是規矩,道在天地間,就是萬物運轉的法則,道在人身,就是做為人需要遵循的道理。」
「天地萬物以道而行,天地才能穩定運行而不紊亂,人以道而行事,才不會陷入混亂慌悖的境地。」
「我當二世祖,當然也不能脫離這個規則。」
「能夠讓父輩相信我能繼承其財產而無憂患,乃二世祖之聖也。」
「為了保全自己財產繼承權,在威脅出現的時候無懼後果,果斷將其扼殺,乃二世祖之勇也。」
「履行自己作為二世祖的責任,保衛以後自己要繼承的財產,乃二世祖之義也。」
「明白什麼東西會對自己繼承財產造成威脅,知道什麼事情可以增加自己繼承父輩財產的幾率,乃二世祖之智也。」
「理智規劃對待自己繼承到的財產,不胡亂揮霍,用之有章法,乃二世祖之仁也。」
「二世祖的『聖勇義智仁』,只需要做到這五點,就可以算是一個合格的二世祖了,絕對能夠繼承父輩財產,而且還不會出現意外。」
說到這裏,他躺在椅子上感嘆道:「若是這五點做不到,那麼,二世祖這個身份,便只會招來禍事啊。」
「無聖明,則會被父輩與家族拋棄,失去這個身份。」
「無勇氣,那便是優柔寡斷,遲早在競爭之中被人淘汰。」
「無義宜,那就沒有大體,不知道作為二世祖該堅守什麼,最終肯定會因小失大。」
「無智慧,不知敵友,無有輕重,便一定會做損己利人的事情。」
「無仁善,那繼承來的財產也用不了多久,就會散之一空,變成黃粱一夢啊。」
他從躺椅上坐了起來,抬頭看天:「我那兩個哥哥,不就是因為不遵循二世祖之道,所以才被我後來居上了嗎?現在我才是綠山與清霧城的聯絡人,他們卻只能守在家裏,當金礦的護衛。」
「你看我平時享樂玩耍,可我的玩樂,何曾違反過上面五條?正是因為我牢記謹遵二世祖之道,我才能穩穩坐在這個位置,七品的清霧宗主也要對我禮待有加,八品修士也願為我所用。」
「這,便是遵循道的好處啊。」金不喚笑眯眯的說道。
侍女聞言,收起之前的表情,轉而認真的看着自己的少爺,表情有些訝異,仿佛是頭一次認識他似的。
「我再和你分析分析啊,你且聽來。」金不喚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之後,面對着外面廣闊的院子,神態自若的說道:「我完全沒有必要和李啟起衝突不是嗎?」
「第一,他對我繼承家業沒有威脅,如果我們不起衝突的話,他和我大概率都是互相之間的過客,如果我因為一時之氣而去招惹他,無謂樹敵,那反而是給了我兩個哥哥機會,盲目樹敵,就是分不清敵友,搞不清輕重,此之謂無智。」
「第二,他也是有背景的人,與他小小衝突,已經讓焱君身受重傷,光是治療就花掉了清霧城三日稅收,一年才幾個三日?真要弄死他,雖說是出了一口氣,但我的財產怎麼算?死掉的下人怎麼說?這便是不愛惜財產,此之謂無仁。」
「如此無仁無智的事情,我作為一個典型的二世祖,怎麼會做呢?」
「所以,我不僅不會和他樹敵,我還會讓人上門賠償,讓這件事就這麼揭過,最好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就讓他結束在這裏。」金不喚說道。
侍女點頭,表示明白,不過隨即,她又疑惑的問道:「原來如此,只是,為何今日少爺會說這麼多?平時您應該只是做而已才對。」
金不喚聞言,仰天大笑,再度躺倒在搖椅上,擺動着身體,一把攬過侍女,摟在懷中,笑道:「哈哈,我今日和你說上這麼多話,此之謂『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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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金不喚白日宣淫數個時辰之後。
那侍女清洗完身子,整理好衣衫,之後悄然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
確認關上之後,她手中掐訣,口中默念,只待整個房間都被術法封死,縱使內窺也只能是什麼都看不見。
然後,她脫下衣物,重新換上一套,待到渾身服飾皆白,奉上俎豆,然後跪坐在原地,敲打銅築,高歌西皓。
如果是李啟在這裏,就能看出,這是一套祭祀的禮儀,而祭祀的對象,應該是金行之靈或者西方之神。
只不過,這套禮儀過於卑微,不像是正經祝人使用的。
像他這種正統祝人,雖然會分尊卑上下,但禮儀是不會過於折辱自己的,祝作為『天地定位,祀遍群神』之人,自然也有自己尊嚴和地位,就算拜見的是地位遠超自己的大神,也只會是以敬仰的態度,而不是以卑微的態度。
但不管怎樣,一套流程下來,祭禮乃成。
此處的西方神,金行之靈,自然就是身為白虎的綠山山神。
祭禮是溝通的手段。
但這個祭禮,和李啟使用巫神山正統祭禮的差距太大了,以至於根本無法構建出李啟的那種混沌空間,來讓神靈的意志容身。
只是祭壇之上,出現了綠山山神的虛影,可以臨時對話而已。
卻看那虛影,其中有一尊虎頭人身的大神,身穿錦袍,看起來儒雅隨和,但口中卻又有利齒,有些駭人。
他的眼睛微眯,目光沉靜又極具穿透力,哪怕只是一個虛影,都給人以極大的壓迫感。
虛影沉吟了一會,對着侍女說道:「嗯……是到例行匯報的時間了嗎?說吧,他最近又做了什麼。」
侍女應諾一聲,隨後開始講述金不喚最近的情況。
先是他最近安排進行的生意,進行的玩樂,購買的奢侈品,參與的賭局。
然後是有什麼收穫,造成了什麼後果。
接着就說道和李啟的衝突,以及事後的處理。
之後,她一字不漏的將金不喚的『二世祖之道』轉述了一遍。
最後,侍女說道:「少爺最後說,&nbp;他之所以今天說這麼多,是謂『聖』,主君,這是何意……?」
綠山山神聽完,先是露出笑容,不住的頷首,然後他聽見侍女的發問,輕笑一聲,反問:「他口中的聖是何意?」
「能夠讓父輩相信他能繼承其財產而無憂患,乃二世祖之聖也。」侍女原話複述。
綠山山神回應道:「你看,他通過你的嘴巴,來向我傳達這些東西,不正是在試圖勸服我,讓我相信他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繼承人嗎?這就是他的『聖明』啊。」
侍女瞭然,不再說話。
但這時候,這位山神卻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殺心未止啊。」
侍女不知道,他卻能夠聽出自己的兒子的言外之意。
平時他是不會這麼誇耀自己的,而現在這麼說,無非只是想讓自己更加重視一些。
得到重視之後,他才有更多的資源,去做掉那個路過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