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天下武門,歸源在道(4500)(1 / 1)
蓋聶昂首而立,呼吸吐字之間不急不緩,道:「即使術能通道,百家各有所長,先賢所傳,高士演變,又豈是蓋聶一人可以妄談。」
「哈哈!」
面具人的笑聲之中,帶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說道,「本座聽聞,從戰國以來,天下諸脈武學,皆推崇劍道,以劍客為主流。這山河大地上,一百個成名高手之中,有九十九人都是用劍。你既然背負劍聖之名已有多年,代劍道開口,總攬全局,有何不可?」
蓋聶並非多話的個性,但這面具人來的莫名,立場難辨,背後屋中還躺着重傷未醒的端木蓉,他思量少頃,終究開口。
「閣下自稱自成一派,不同俗流,莫非如兵家披甲門一般,也不在各家已有共識的精、氣、神逐級遞進的道路上行走?」
面具人淡然應聲:「所謂各家已有共識的道路,本座倒有興趣聽你詳談。」
場中震盪不休的回音,這個時候已經徹底消弭,雖然那黑衣面具人身上一種狂放妖異的存在感,仍然強烈到能對場中諸人造成壓迫,卻已經不至於叫他們內氣動盪,不能行步。
而對方既已現身,蓋聶遍查四方的凜人氣勢也自收斂,雪女內氣一定,即刻半開竹門,轉入端木蓉所在的屋中。
黑衣人對她的舉動全不在乎,面具之下的目光幽幽如冷夜燭火,只落在蓋聶一人身上。
這位劍道上的天下第一高手,並不像尋常劍客那樣銳氣十足,或深沉冷厲,他面色淡漠,然非是無情的寡淡,而是具有看盡滄桑似的包容性,雙眸之中,如靜水內斂,一切波瀾都歸於平靜後的神韻。
面具下的方雲漢心中激賞。
他曾經見過的劍客高手,一時也難以數清,但是除了那個不知道能不能算是劍客的關七,其他任何人的氣質,都絕無法說是比這位貌似平淡的大秦劍聖更為出彩。
蓋聶在對方目生異芒的注視之下,泰然自若,開口道:「武學吐納之術,據說初始的時候只是先賢為保生延壽,強身健體所推導。」
「依照先代所言,人身血肉筋骨,內臟顱腦,在成長中會有許多雜質積存,有害自身,而排除這些有害之物後,有利支撐生命運轉的,便是精元。」
「吐納之術,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調養精元,以求長壽,然而隨着歲月流轉,精元的衰竭卻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挽回。便有人考慮讓精元以另一種形態長久存在於體內,這便是內氣。」
「煉精化氣之後,內氣無形無質,比精元具備更多變化的餘地,可壯大的空間也更多。然而氣行於經脈,終究還是依附人體存在,依舊有其終末。」
「因而,又有人追求,將內氣轉化成更虛無縹緲,更容易變化,也更具備潛力的狀態。便是鍊氣化神,壯養心神。」
蓋聶所說,確實是百家流派之中對於武學的共識,不過卻是只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明白的東西。
一般的門人弟子根本不到需要去關心這些理論的年紀,他們只要按照前人的路線,一板一眼,自己去練就行了。
實際上,蓋聶也有些好奇,面前這個自稱不同於當世武學的人,是不是真能展示出不同的道路。
就像兵家那位訓練出了魏武卒,開闢了披甲門一脈武學的人。他就是反其道而行,把所有的吐納法都修改,只用來加固、增長精元,雖然不能延壽,但最高卻可以練出刀槍不壞的軀體。
此法無益於求道,卻非常適合沙場征伐。絕對可以說是武學中一面不同的風景。
『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境界。』
除了主世界那個情況不明的上古時代之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脈絡清晰的境界劃分。
方雲漢心中略感驚奇,語氣卻是仍然沉絕,低聲笑道:「原來是從道家演變出來的理論。」
蓋聶沒有否認。
若說當今世上名聲顯揚的幾大流派,儒家,孔子曾向老子求教。縱橫家,其祖師鬼谷子,兼修道家之學。陰陽家,本屬道家一脈,是五百年前才從道家分離出來,自成一派。墨家,天志明鬼,非攻不爭,也暗通道家之學。
他們的治世理念,或許因為自身見解不同,已大相徑庭,乃至於相互矛盾,但在武學修行方面,卻都與道家相通。
所以用道家學說演變出來的理論,作為修行境界上的一個統一標杆,也屬於這些年來,各家傳人武學修行過程中,自然而然的一種選擇。
方雲漢又道:「練神,恐怕還不是當今世上最高的一步吧?」
蓋聶道:「或許不是,但是更高的境界,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明的了。對那個境界來說,如果未曾親身見證過,那麼再多的語言都顯得蒼白單薄。」
「就算只是你所說的鍊氣化神,及之後的練神境界,也不是光以言語就能說盡的,總歸要身體力行,實力相砥,才有深刻體會。」
樹梢上的黑衣人單手抬起,做出邀請的姿態,「劍聖知無不言,那本座也回以三分禮遇。你我的武道修持有哪些不同的地方,便以三招為限,各自見個分明。」
蓋聶步步向前,穿過籬笆門,在距離那些竹屋已有二十步左右的茅草屋檐外,立定說道:「請。」
「好。」
方雲漢身影微動,腳下陡然凌空,一腳踢在這棵樹木的尖端。
這樹冠的頂端,就像是樹枝的末梢一樣,可謂是一棵樹身上最柔嫩的地方,方雲漢剛才踏足其上,而嫩葉不折,已經深見高明之處,按理來說此時一腳勁踢,怎麼也該把樹梢擊斷了。
高漸離和庖丁等人見到他的動作,已經預想到,他是想要將內力灌注在樹梢那一點,將踢斷的樹梢,化為小弩毒鏢一般擊來。
然而下一刻,轟嚓一聲震動耳膜的巨響傳至,就讓他們駭異的發現,自己的預測錯的有多麼離譜。
因為那一顆大樹在尖端被一腳踢中之後,尖端樹梢未曾折損,而是猛然向前一傾,幾似平行於地面,有人腰粗細的樹根位置,竟然乾脆利落的齊根而斷。
神秘面具人那一腳的力道,從只有成人尾指粗細、最柔嫩的樹梢擊入,卻能夠潛而不發,化剛為柔,在電光火石之間傳遞到整棵樹身上,又在徑達尺許、遒勁堅韌的樹根的位置,化柔為剛,猛然爆發。
柔如春風無聲,剛如雷火霹靂,剛柔轉化,妙至無倫。
也是在《靈台方寸山》成就之後,體內渾渾一氣,無分彼此,方雲漢才可以輕易的操控內力,將剛柔變化運用到這種程度。
那高達兩丈有餘,七米左右,比墨家眾人住的竹屋還高出一大截的一棵大樹,便瞬間伏倒貼地,飛射而來。
樹身上茂盛的枝葉直接從地面上掃過,捲起一大片塵土,聲勢極其驚人,高漸離等人毫不懷疑,如果無人抵擋的話,這棵大樹會直接把據點中最大的那座竹屋,撞的分崩離析。
蓋聶現在身在籬笆之外,是最先直面這棵樹的人,他手中木劍一挑,直刺而出,貼着樹梢向前刺入一段距離,手腕翻轉,劍身在須臾之間抖繞八次,配合腳下連退三步的步伐,將轟射而來的這棵大樹上的勁力引偏。
在那把木劍第九次一繞一挑之後,直射而來的這棵大樹,倏然立起,向天空筆直的升起一段距離之後,因重墜落。
嘭!
樹幹底端重重的砸入地面,周圍濕潤的一圈泥壤鼓起。
這棵樹又一次豎在大地上,就好像是從遠處,直接移貼到了這裏,位於蓋聶前方,大約四尺的位置。
蓋聶向後退卻的身姿急變,一步向前跨出,木劍穿風而去。
鐵琴振動似的聲音傳來。
「第二招。」
樹幹離地約六尺處,那一段的樹皮忽然膨脹,內部濕潤的木質纖維,一根根向外拱出,變得鬆散,膨脹如球,炸裂開來。
一隻手掌從碎裂如髮絲的木質之間擊來。
那隻手已經化為純金的色澤,並不是像塗抹了金漆那樣的質感,而是猶如真正的黃金打磨而成,多了更精純、堅固的味道,光可鑑人。
蓋聶急刺的木劍,正中這隻金色手掌的掌心。
似乎只是在將觸未觸的一剎那,蓋聶眸光若鏡,手裏的木劍,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際,抖出十餘道光影。
分光化影的木劍,每一道劍影的軌跡,都帶着細微的弧度,起始於蓋聶的手腕或手掌,走過不同的方向,而終點,全部匯聚於神秘面具人的掌心一點。
整個過程中,劍客神情全無變化,沒有情緒的起伏,好像也沒有思考的過程,一切純出自然,或自本能,這都是最恰當的應對。
那把木劍連接着他的手掌,好像完全就是他自身意志的具現化,並非是真實的物質,所以不需要施加力道變化的過程,劍身的指向,就抵達了他意念所向的位置。
劍影歸一,劍氣劍意劍勢,匯聚如針。
方雲漢驟然覺得自己右半邊身體傳來了一種空幻不實的感覺,隨即眼前金光一散。
他右臂之上運起的金剛不壞法門,本是整條右臂化若純金一般,此時驟生異變,金光從右臂之上各處穴位向外散射,肌膚之上的純金色澤,眨眼褪盡,手掌恢復正常膚色。
「嗯?」
蓋聶的劍氣雖然不弱,但即使全力爆發,恐怕也就是拆掉一棟小樓的水平,比七絕神劍中的羅睡覺高不了多少,與天下第一世界的崑崙掌門迅雷劍法,也只在伯仲之間。
這位大秦劍聖的體魄力量,更是普通,放到主世界,也就是個剛開始鍛煉內臟的拳師水準。
就這樣的戰力,無論怎麼看都不可能破掉金剛不壞神功。
然而事實卻是方雲漢,還沒有感覺到對方劍氣侵入手臂,自己整條右臂之內存留的內力,就自行散飛,猶如開閘泄水,頃刻間涓滴不剩。
木劍尖端刺入掌心些許。
方雲漢右掌一收,左掌拍去,霎時間黑氣滾滾。
中段被擊碎的那棵樹,上下兩截被黑氣一觸,也如同被萬針穿刺而過,噼啪炸散,木屑飛散的滿天都是。
蓋聶的身影猛然後退,退的遠比那些炸散的木屑更快。
他一退十步,木劍卻在退後的過程中脫手而去。
木劍從他手中飛出的時候,並非是一般人投擲兵器的動態,而更像是被送出,或者說是掙出、脫出,撕裂而出,飛騰而去。
長劍一送,一擲,一飛,即如化作一條水墨紋理的五爪神龍。
鱗爪飛揚的神龍,如真如幻,大小難辨,只有龍睛之中,兩點星藍碎光,顯出縱勢劍意。
木劍化龍,一頭撞入轟鳴的黑氣之中。
蓋聶腳下一頓,落足之處的泥土,周圍深深凹陷,呈散狀延伸出去,一足之力,使他身形反向前撲,追向他那化龍的一劍。
瘋長的妖嬈黑氣中間,突兀的現出一個空洞,顯露出暗黃色木劍的全貌。
木劍距離劍尖三寸處,那一點不和諧的突起,在剛才飛擲而來的過程中被消磨,那處位置上有一縷木粉,正向後飛散。
整柄木劍懸停在面具人掌心前三寸的位置。
方雲漢眸若金燈,低吟道:「這樣的劍意……」
他這一掌之中,不但內力渾厚,也運用了花開花謝,逝者如斯的精神力量。
黑氣掌力被破開一部分的時候,他的精神力量也碰上了那股劍意。
那是一股靈動到不可思議的劍意。
方雲漢所修持的山字經,當初在元十三限手中,如夢幻空花,能形成日月倒流,死花重開異景,那等精神造詣,本來以為已經是極盡人間靈變之能事。
可今天遇上了這一股看似平凡的縱劍神意,居然顯得粗魯笨拙起來。
蓋聶的身影已至。
他的手握住木劍劍柄,欲向前刺。
面具下突然傳出一聲暢笑。
靈動到不可思議的程度,那又如何,論及心神上的總量,心海之中的頑固,你又如何呢?
那一隻左掌微微旋轉,掌心中似有蓮花生滅,繼續前推。
木劍也在前刺,劍尖觸掌。
寸寸碎裂。
轟!!!!
一條雙眼星藍的水墨神龍,縱身向天,在夜空之中盤旋一遭,長吟如歌,化於無形。
深林莽莽,遠處是城鎮。
桑海城中,小聖賢莊,儒門大當家伏念秉燭夜讀,腰間泰阿劍突然鳴動,燭火明滅。
桑海城的另一個方向,一隊衣着古怪的陰陽家門人,緩緩前行,領頭的是一個服飾華麗,但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孩童。
他忽然抬頭,眺望墨家眾人藏身的方向。
夜色沉沉,街頭上,白髮披肩的高大男子正在與儒門三當家張良會面。
劍意化龍飛天,消於無形的時候,所有殺手組織中,名聲最勝的流沙之首——白髮的衛莊揚眉。
「師哥。」
重重疊疊的林障之間。
手中只剩一把木劍劍柄的蓋聶,從地面滑退到竹屋前,指間有一滴鮮血滑落。
「三招已過。」
神秘面具人立身不動,悠然緩慢的垂下分毫無損的左掌,贊道,「劍聖蓋聶,名不虛傳。」
他的目光掃過高漸離等人,「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些說反秦又不能去盡,不能放下身價,四處行殺造亂,既托墨家藏身,而又只借其名,稱暴秦以逞私名的無用之輩,也能撿回一條命。」
面具人說這段話的時候,聲調之中,好似蘊藏着無比兇殘邪惡的意念,叫人心驚神搖,仿佛要以為他說的都是對的。
高漸離等人,心中氣怒交加。
話音一落,面具人身邊黑氣洶湧,盤旋消散,人影已經消失,只留下一句話。
「蓋聶,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你還能讓我驚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