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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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無緣無故,怎會叫自己去敘話?菩珠心中有數。
果然,入宮之後,她被引至紫宸宮的一處後殿裏。
她到的時候,皇帝的跟前似乎還有人。菩珠在一間小配殿內等着,正思忖着片刻後如何應對,忽然,內殿深處傳出了一道似是叱罵的聲音。
她能聽出來,這聲音是皇帝所發,但因距離遠,一聲而已,很快消失,聽不清到底是在叱何人,叱何事。
身處這種地方,除了謹慎,還是謹慎。誰又被皇帝叱了,和她並無干係。
菩珠當自己什麼也沒聽見,繼續靜靜等着。
但令她意外的是,片刻之後,透過配殿的窗,她看見太子李承煜竟出來了。他微微昂首,神色如常,但緊緊繃着的雙肩和疾步前行的步伐,卻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以菩珠對他的了解,他此刻的心情,實際應當非常沮喪。他一言不發,在身後幾名宮人的隨同下匆匆走在宮道上,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視線的盡頭。
倘若沒有猜錯,方才那個御前被叱之人,應該就是他了,也不知是為了何事。
菩珠繼續等待。很快沈皋來了,示意她隨他來。
菩珠經過一段光線幽暗的宮道,被引到孝昌皇帝的面前。皇帝獨坐在內。菩珠屏住呼吸,上前拜見。
皇帝的臉上已看不出半點怒氣的痕跡了,開口問她此行經過。
菩珠便說了一遍。從抵達前的遇刺開始,一直說到最後離去。
中間除了不能說的她知道的關於西遷的計劃和李玄度兩個舅舅的分歧,其餘全部說了,包括李玄度幫李嗣道打退狄騎。
這種事他既做了,想瞞也瞞不過去。皇帝在闕國不可能沒有別的探子。
何況,也沒必要瞞。
皇帝既懷疑了他,即便他袖手旁觀,也可以被解讀為韜光養晦,用心反而更加險惡。
懷璧其罪,這就是李玄度的命運。菩珠很清楚。
皇帝沉吟了片刻,開始提問,問的都是她方才講述中的一些細節。
菩珠知皇帝不輕信,這是在檢查她的話語有無前後不一。原本就是事實,並無增減,於是又一一應答。
皇帝最後道:「你確定,東狄的新汗王遣密使見闕王,被闕王所逐?」
「是。闕王親口所言,臣女親耳聽見。」
皇帝淡淡道:「焉知這不是在掩人耳目?」
菩珠垂首:「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女亦不敢保證闕王是否心口如一。方才所言之種種,只皆為臣女那些日的所見所聞而已,無半句不實。以陛下之英明,倘若秦王與闕人暗中確實另有謀劃,陛下必能洞燭其奸。」
皇帝沉思,忽又道:「李嗣業有個女兒,記得從前曾欲聯姻,如今怎樣了?這回有無提及?」
菩珠心一跳,若無其事地照着實情道:「稟陛下,秦王的那位表妹,至今對他還是舊情難忘,竟還在等他。這回過去,確實也重提舊事,但最後未成。」
「為何?」
「他應是擔憂答應婚事,或將招致朝臣非議,質疑他的目的,故忍痛舍愛,拒了婚事。」
皇帝眼皮子微微一跳:「他知道朕對他不放心?」
菩珠道:「臣女與秦王處了這將近半年,覺他是個玲瓏之人。」
皇帝冷哼一聲:「總算你在朕這裏還算老實。朕何嘗不知這一點?他從小便以聰明而見長。」
菩珠急忙道:「臣女在陛下面前,知無不言,絲毫不敢有所隱瞞。」
皇帝嗯了聲:「既如此,照你看,他有無反心?」
菩珠垂首:「臣女不敢說。」
「赦你無罪,照實說!」
皇帝的聲音就響在頭頂。
菩珠不敢忘記自己在皇帝這裏的身份,也放不下她一向就懷着的那個私心。
無論是考慮自己的身份,還是為了她的私心,她都應該回答,他有反心。
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說難聽點,萬一皇帝認為他沒反心,不逼他了,她何去何從?
話到嘴邊,想起駱保說他少年被囚無憂宮時的往事,想起他那一夜拒婚歸來,立在門檻之外,狀若鬼魅的壓抑痛苦之狀,那話卻又說不出口了。
「啟稟陛下,臣女覺着,迄今為止,他尚無反心。」她咬着牙,終於如此說道。
皇帝聲音平淡:「你何以見得?」
「稟陛下,他若是有心要反,大可以私下許闕人以婚約,如給闕人下定心丸,以博取完全信任。日後造亂之時,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你怎知他私下未曾暗許婚約?他連這也告訴你?你與他已親近至此地步?」皇帝有些咄咄逼人。
菩珠解釋道:「並非是他告訴我的,他和我遠未至此親近地步。是他的表妹,為求婚事,自己私下尋我,求我成全,我順水推舟應允了。不料秦王知曉,竟拒了婚事。故我推斷,這是他為求生的避禍之舉。」
菩珠說完,屏住呼吸,頭低着,一動不動。
皇帝沉默了半晌,忽又道:「抬起頭來。」
菩珠奉命抬頭。
「你覺着,朕的四弟,他是如何一個人?照實話說。」皇帝盯着她,緩緩地道。
菩珠道:「秦王從前如何,臣女不便論斷。現如今,在臣女看來,他先囚無憂宮,後又守陵,早已沒了心志,偷安度日,形同無用之人。」
皇帝一愣,乾笑了兩聲:「好一個無用之人。朕倒是希望如你所言,可惜,你雖算機靈,畢竟年紀還是太小,閱歷有限,不知人之心機,有時往往深過古井……」
皇帝突然收起笑,轉為寒面。
「菩氏,你可知罪?」
菩珠一驚,急忙叩首:「臣女愚鈍,請陛下明示。」
皇帝冷冷道:「朕命你留意秦王不軌,你竟說出這般的話?似你這般自作聰明,輕視於他,你還如何替朕做事,懲奸察惡?看來這半年,朕是白白在你這裏耗費了!」
菩珠再三認罪:「臣女再也不敢了!往後定打起精神,日夜不怠,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皇帝臉色這才放緩,臉上露出淡淡微笑:「罷了,你也不必如此惶恐,你記住,朕還是對你寄予厚望。」
皇帝沉吟了下,又道:「他這趟西狄之行,回來最快也要數月,這段時日,你也無事,這半年雖未立下功勞,但念你還算用心,朕便賜你回鄉修陵之恩,派個人隨你回,替你祖父重修墳塋,立碑紀念。朕明年東巡泰山,到時若抽的出空,也可走一趟,為菩公祭酒。」
菩家祖籍齊州,距離泰山不遠,自古便是文才輩出的詩書之地。
菩珠一下就明白了。
皇帝方才並非懷疑自己的話,而是恩威並施,先敲打,敲打完再給個甜棗,好叫自己死心塌地繼續為他做事。
不但如此,還可以藉此事博名。
她心中咬牙暗罵,等看你日後如何死法,面上卻露出感激萬分的神色,再三拜謝。
皇帝似也倦了,點了點頭,命她下去。
菩珠退了出去,被帶出皇宮。
顯然,只要自己一天沒呈上李玄度造反的把柄,他們便就不會滿意,不會讓自己見阿姆的面。而讓她回鄉祭祖,除了施恩,另外的目的,自然就是藉此事,替皇帝彰顯天恩。
雖然對皇帝極是痛恨,但對可以回鄉替祖父和父親重修墳塋一事,菩珠還是十分重視。次日便就做着動身的預備,忙了兩天,臨行之前,去了趟郭家,拜望有些時日沒見的郭朗妻嚴氏。
嚴氏也已知道她就要回鄉祭祖的事,因碑文便是皇帝命郭朗所作。見到菩珠,十分親熱,牽着她噓寒問暖,帶入內室,敘話了片刻,嚴氏便屏退下人,低聲問起前次太子秋a遇到猛虎的事。
菩珠道太子當日帶人狩獵,遇到數頭猛虎,李玄度幾人險些出事,太子也不幸墜馬,被拖着帶了一段不短的路。
嚴氏道:「這事極是隱秘,宮外還未傳開,知道的人極少,你聽了,莫傳出去。」
菩珠點頭。
嚴氏這才附耳,用極低的聲音說道:「聽說太子當日受傷不輕,竟傷了不該的地方,至今還未痊癒。難怪最近我看姚家人不對勁,夫人整天往寺廟跑,燒香拜佛,看來或許是真。」
菩珠一愣。
嚴氏又嘆氣。
「這還不算,最近上官家也是不順。前些時日你不在京都,你不知道,上官邕被人彈劾,說在老家私佔大量民田。畢竟根深葉茂,這事倒沒掀起多大的水花,很快壓了下去,但聽說又連累了太子,令陛下對太子也不滿了。倒是胡貴妃那邊,秋a回來之後,聽說日漸見寵。你當也知道,陛下明年春要東巡泰山封禪,太子請命,先行過去打點事情,陛下卻以他另有要事為由,另派了留王和沈d前去。」
嚴氏憂心忡忡。
郭朗是太子太傅,要是太子真倒霉了,勢必影響郭朗,難怪嚴氏如此煩惱。
秋a回來後,菩珠便又馬不停蹄地去了闕國,沒想到她不在的這段時日,京都里竟發生了這麼多的事。
她不禁想起了那日入宮時所見的一幕。
看來皇帝對太子不滿是真的,難怪當時,她聽到了一聲怒斥。
「唉,如今還有何事會比泰山封禪更為要緊?但願太子能早日痊癒,上官家也千萬再莫出事!若再有事,只怕又要惹出大事了!」
菩珠知道前世,皇帝準備的泰山封禪之事,因為那場疫情而中斷。現在倘若一切還是照舊,封禪自然也是不成。
嚴氏在一旁,唉聲嘆氣個不停,為太子的前途感到無比的擔憂。
菩珠沒說話。
前世她記得李承煜的太子之位還算穩固,胡貴妃所生的皇子留王,始終未能對李承煜造成過什麼過大的威脅。
但是現在,倘若嚴氏方才告訴她的那事是真的話,事情便就變得不同了。
李承煜還沒有子嗣,若真如此不能人道了,就算上官家想壓下消息,謀劃待李承煜繼位,日後再作別的打算。但胡貴妃留王那一派,豈會眼睜睜地看着大好的機會送到面前不去試一試?
不一樣了,越來越多的事情,漸漸都變得和原來不一樣了。
菩珠便是如此,滿懷心事,踏上了歸鄉祭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