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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自告奮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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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顧實心中如同冰山般的女子,此時卻變成了火山。這個年代即便是真夫妻,在人前也會保持距離,尤其是到了官宦人家就更是如此。可是眼下,張舜卿如同投火飛蛾一般緊緊擁着范進,將頭緊靠在他胸前,臉上帶着笑,眼睛裏卻滿是淚,只一聲聲地叫着范進的名字,忘情地喊着相公。

    這本來是兩人情熱或是舜卿不堪承受請求憐惜時喊的言語,此時卻不管不顧地叫出來,仿佛是通過這種方式在宣佈着自己的心意。聲音雖然沙啞,但是卻叫得異常動情,如同杜鵑啼血。她不是用聲帶在發音,而是用自己的心靈在吶喊,海枯石爛此心不易,她的相公只有范進一個,只有他才是她的丈夫,就像只有她才是他的妻子一樣。

    范進以同樣緊的方式抱着她,雖然沒有進一步的親熱,但是兩人這種表現已經足以讓顧實出離憤怒。自己未來的妻子,當着自己的面撲進另一個男子懷裏,高喊相公,他的臉上仿佛被人落了幾百個巴掌,火辣辣地。周身的血液上頭,腦袋暈暈的,額頭青筋暴起,仿佛隨時都會爆裂開來。

    一條無形的鎖鏈牢牢捆着他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嘴巴張了張,卻什麼聲音都沒有。他的身體輕微顫抖着,想要舉起手,斥責這對男女。可是手上如同掛了千斤重物,只有不停地顫抖,無論如何也抬不起來。腦海中無數念頭盤旋,最後剩下的只有一個:成親後一定要搬到鄉下去住,這個男人……不會追來鄉下的。只要不讓他們見面,就沒事了。

    張懋修乾咳了好幾聲,緊緊相擁的男女卻都沒有理會,過了好一陣,范進才輕輕擦去張舜卿臉上的淚水,柔聲道:「卿卿,你又憔悴了。雖然長輩去世難過是必然的,但是你是個堅強的女子,不該這麼作踐自己。何況生老病死再所難免,你得保證身體,才能讓大父在天之靈安心。聽聽你說話的聲音多啞,肯定是嚴重缺水,我去拿茶給你喝。」

    「我沒事……我不在乎。」張舜卿緊抱着范進,不讓他離開自己。緊張地問道:「相公,我是不是不漂亮了?我變醜了是不是?」

    「沒有這個話,我的舜卿永遠是天下第一美人,即便是九天仙女下凡,也不及你。你永遠是最美的。但是你這樣作踐自己的身體我可看不下去,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萬事有我,你只要保重身體,其他的事,我來想辦法。」

    張懋修道:「姐姐……范公子來弔唁,有小弟陪着就好。你最近身體不適,還是回房休息吧。否則……老爺會擔心的。」

    「管好你自己!」張舜卿娥眉一挑,張懋修便嚇得不敢說話。這當口靈堂外阿古麗忽然喊了一聲:「二公子。」

    只見靈堂外,同樣一身重孝的張嗣修滿面怒容地走進來,兩眼緊盯范進,幾乎要噴出火來。張舜卿毫不客氣地回瞪過去,擋在范進面前道:「二哥不是幫着老爺寫丁憂奏章麼,怎麼到這裏來了?」

    「小妹,這裏沒你的事。范進,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張舜卿道:「有什麼話在這裏說也一樣,不必要非到外面去。」

    「卿卿,你放開手,我想二公子找我一定是有正事,不要任性。」范進在張舜卿耳邊嘀咕了一句什麼,女子看看他,終於鬆開了手,又狠狠地瞪了自己兄長一眼,張嗣修道:

    「是老爺叫范進到書房回話,你該放心了吧?小妹,你素來聰明,多餘的話我不必說,你自己好好想想,什麼樣的人才是你該選的,什麼樣的事是你該做的。不要因為一時衝動,讓自己後悔終生。范進,你隨我來。」

    兩人前後出了靈堂,張舜卿的目光緊緊鎖定范進的背影,直到其身形消失於視線之外,她依舊在那裏凝神遠望,如同一尊望夫石。

    顧實在後面輕咳一聲,輕聲叫了聲:「世妹?」

    張舜卿並沒有回應,仿佛沒有聽見。

    顧實又喊了一聲,見對方依舊沒有做答,上前一步,嘗試着想用手碰一下張舜卿的肩膀確定對方是否無恙,卻又覺得男女授受不親,這樣做不是太好。就在他猶豫着是否真要讓手落到對方肩膀上的那一刻,張舜卿忽然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寒意逼人。

    那是顧實從不曾在這位美貌無雙的女子身上見過的眼神,仿佛是那冬日裏的寒風,在一瞬間幾乎將顧實周身的血液凍結起來。就在這片刻之間,方才那個溫柔熱情的女子消失了,冰冷高傲的冷美人再次回來,那冷厲的目光幾乎可以讓男人一切的玉望消弭於無形。顧實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幾乎凍結,人愣在那,手將伸未伸,保持不動,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充滿鄙夷與厭惡的眼神在顧實身上並未停留多久便轉向一邊,高聲道:「阿古麗,隨我回房去。」在從暗影處閃出的胡姬陪同下,兩個女子就這麼走出靈堂,消失於無邊的黑暗之中。

    張嗣修並沒像張舜卿想像的那樣大發雷霆,咆哮怒吼。相反一言不發,直到已經看不到靈堂燈火的時候,他才忽然停住腳步,轉身死死地盯着范進。

    這是張府一處相對僻靜的角落,平素就沒什麼人來,眼下在舉喪,僕人們都有自己的差事,這裏就更為安靜。四下里寂靜無聲,只有大風搖動花木之聲,在耳邊響起。張嗣修的眼神兇惡,目光里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與怒火,范進的目光則十分平和,並沒有心虛或是哀求什麼的打算,就這麼心平氣和地與張嗣修對視。沉默了好一陣,張嗣修才一字一句道:

    「范進,當日如果沒有你,小妹可能已經遭遇不測,於這一點,我是非常感激的。你們之間曾經有過什麼,我不打算追究,大家都當這件事沒發生過。但是你給我聽好了,家父已經答應將小妹許配給顧實,這事無可更易。你就算為了她的幸福考慮,也該知道收斂。人總要為其他人着想,你號稱與小妹兩情相悅,難道就不顧及她的名節和幸福?在她的未婚夫面前那樣行事,他日成婚之後,小妹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二哥,你說的話我很認同,我之所以那樣,就是因為我沒打算讓卿卿嫁給顧實。你也是個聰明人,應該看的出來,卿卿和顧實成婚,是不會有幸福可言的。你難道想看她痛苦終生,乃至因抑鬱而早夭?」

    「你少咒她!顧守拙這個人雖然木訥一些,但勝在誠實本分,不會拈花惹草,他答應過家父,生平不二色,這一點你做的到麼?」

    「做不到,也沒有必要去做。夫妻相處自有自己的相處之道,我和卿卿之間會調整好這些關係,不會讓她因為這一點而難過傷懷。你看的出來,卿卿心裏根本就沒有姓顧的。」


    「那又怎麼樣?相處久了,自然便有了感情,天下間的夫妻,誰又不是這麼過來的。我警告你,不要再來騷擾小妹,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二哥,我也要跟你說句實話,我不會放棄。卿卿心中有我我亦有她,不管她嫁人與否,我都不會撒手不管。」

    烈風拂過,夜色中白色的孝袍在飄動,喪親的悲痛,父親丁憂掛冠的隱憂加之對范進積蓄多日的不滿,讓這位貴介公子喪失了最後的理智與矜持,揮動拳頭朝着范進的面門砸去。范進的頭一側,張嗣修這一拳只落在了他的肩上,將他砸的略了後退了半步,張嗣修的手腕卻一陣巨痛,仿佛這一拳是砸中了牆壁而非人體。他大怒着正待揮出第二拳,范進搶先道:「相爺要見我,臉上帶着傷,總是不方便。如果想朝身上揮幾拳,我倒是願意承受,如果打臉的話就算了。」

    「你!」張嗣修咬着牙,左手用力揉着右手手腕,直瞪着范進。後者只一拱手,「二哥,正事要緊,咱們先去見相爺,有什麼話慢慢說不晚。」

    書房內,張居正的臉上如罩寒霜,馮保倒是面色平和,對范進道:「今天呂豫所的府上可是有熱鬧,新科進士八成都去他府上道賀。你卻來這裏弔唁,不怕他日呂相掌樞,找你的麻煩?」

    「呂翁能否掌樞是朝廷大事,學生無所干預,學生與其並無來往,也沒有什麼淵源,也就談不到去賀喜。倒是張相家中出了逆事,學生作為晚輩,理當來此弔唁一番,此乃人之常情。」

    張居正哼了一聲,「你見到顧實了吧?這個人與你相比如何?」

    「相貌比范某為強,也比學生要忠厚。」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人貴在知進退,明得失。你是個聰明人,這次周世臣一案也做的很好,老夫有意栽培你,讓你他日成為朝廷棟樑。你自己也要檢點言行,不要讓老夫失望。等到他日,老夫會為你安排一門好姻緣,足以匹配你的出身才學。」

    「多謝相爺厚愛,不過學生認為,眼下不是說這事的時候,還是應以大事為重。學生此來,既是弔唁亦是同相爺商量大事。」

    張居正看看他,「大事?你找老夫,能有什麼大事?」

    范進道:「自然是天那麼大的事情,非如此如何敢驚動相爺?」

    馮保道:「太岳,人既然來了,就要他把話說完麼。反正今天是呂相府熱鬧,你這裏清淨,沒有那麼多的事情等着,只做個閒談亦無不可。」

    張居正道:「好,既然雙林有話,那范進你有話便說吧,老夫倒要聽聽,你能有什麼大事?」

    范進並不介意張居正的態度,易地而處,自己如果站在張居正的角度,可能會做的比他更惡劣一些。清清喉嚨道:「如今京師之中謠言紛起,話題中心便是相爺守制之事。」

    「哦?這麼短的時間,京師之中已然謠言四起了?人說京師百姓神通廣大,人人皆有千手千眼之能,看來此言不虛。你既然說起此事,必然有自己的見解,且說說看,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范進道:「學生認為,國朝以孝治天下,為首輔者乃是百官首領萬民表率,自當以身作則,是以相爺回鄉守制,自是無可爭議。」

    張居正不置可否,「你的看法與老夫倒是不謀而合,老夫已經上本,請天子開恩准我回鄉居喪。衙門之事,你以後多與自己長官商議,如有疑難,可去問確庵。至於館選的事,也自有新任首輔負責,你只管安心讀書備考,以你的才學,入翰林院應是板上釘釘之事。只是萬事皆有例外,你自己也不能自持才高,就麻痹大意,無事之時應該好好在家閉門讀書,不要沉迷應酬荒廢學業。」

    「學生謹記元翁教誨。只是,學生的話還沒有說完。於相爺而言,丁憂是不二之選,但是於天家而言,卻不能放元翁回鄉。」

    張居正臉微微一沉,「放肆!萬歲如何想法,豈是人臣所能揣測?妄度帝心,簡直是膽大包天!」

    「學生不敢,只是為天下蒼生計,為萬民計,從事理上加以分析而已。」

    馮保笑道:「太岳,今晚只是屋中閒話,這裏又不是內閣值房,不必過於認真。退思,你且說說看,為何萬歲不能放太岳回鄉?太岳為朝廷兢兢業業殫精竭慮,立下汗馬功勞,眼下至親下世,朝廷若是還不許其回家盡孝,豈不是對臣工過苛?」

    「馮世伯所言極是。若是普通官員,乃至六部部堂,若遇此事朝廷也應放行。學生斗膽說一句,即使內閣之中其他幾位閣老遇到此事,朝廷也應詔准,惟有元翁不可。元翁丁憂雖與孝道無虧,卻有事主不忠之嫌。自古忠孝兩難之時,為大臣者理當為忠而舍孝,否則便有負皇恩!元翁受三朝天子厚恩,若是於此時回鄉丁憂,豈不是置天子於不顧?」

    張居正道:「你這話從何說起?老夫丁憂乃是守制,何以成了不忠?當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寧,俺答兵出西番,今歲絕不可能犯邊,既無外患又無內亂,老夫在不在朝中,又有何影響?」

    「元翁此言差以,如今天下雖無戰事,但此等局面乃是相爺苦心孤詣一手打造。一旦相爺回鄉守制,人去政息,考成法一條鞭法皆不能行,這天下恐怕難以維持當下的大好局面。再者俺答雖然西進,遼東尚有圖門汗,海上復有倭寇。眼下春夏之交,一旦入秋,邊事復起,又或海疆有變,沒有相爺主持大局,天下蒼生該何以自處?再者相爺丁憂,新法難行。眼下新法剛有點眉目,正當趁熱打鐵之時,若是半途而廢,只怕前面的努力,都付於流水。」

    馮保看看張居正,忽然笑道:「行了,你們一老一小,就被在這裏兜圈子打啞迷了。太岳,我知道你的心思,我也不能為難你,這樣吧,你找間房子給我,我和范進聊一聊。」

    張居正點點頭,招呼了管家游七進來,由其帶路引着二人一路來到前院一處極偏僻的小書房落坐。等到送上茶水點心,游七轉身而出,隨手帶上房門。馮保看看四周,朝范進一笑,「咱家上次來這裏時,還是老主升遐的時候,一晃幾年,恍如隔世,真沒想到眼下又回來了。咱們之間沒必要說那些廢話,直接說正題吧。你睡了人家姑娘,他若是真的問計於你,與你便不好相處。所以他開不了的口我開,你且說手看,這次丁憂守制的事,你有什麼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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