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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提前殿試(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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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范進進京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正式與張居正這位當今帝國第一強人見面。以當下的局勢而論,雖然大明是君主專制的大一桶國家,可受年齡影響,還未成年的皇帝還不具備掌握權力的能力,實際的權柄都在這位首輔帝師手裏。

    在前世於書報故事中沒少讀到他的記載,從張舜卿口內,也聽到其對父親的描述,在范進心中,給這個老人的定位就是三個火槍手裏的紅衣主教黎塞留,又或是伊尹霍光一般的人物。

    睿智、強大、掌握着可以比擬皇權的巨大權力,自身也擁有與之匹配的聰慧頭腦以及高強的正直手腕。其已將自己化身為帝國的守護神,只要他們存在,就不會讓帝國的政權垮台。但同時必須承認,這樣的人並不招人喜歡,不管是作為臣下,同僚又或是皇帝,都不會喜歡這麼高大強壯到足以遮蔽一切風雨同時也擋住了全部陽光的屏障。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當一個人太過優秀,同時又站在了權力的最高點時,難免就會引發猜忌與攻擊。當這些人又試圖通過權力,對現有的利益分配做出某種調整時,這種攻擊就會來的更為猛烈與頻繁,乃至讓人千瘡百孔,不堪承受。

    張居正的年齡已經接近五十歲,在明朝的科學和醫療條件下,這個年齡就完全可以稱為老人。但是從其氣色精神上,完全看不出半點老態。英俊的面龐配合上成熟穩重的氣質,儼然是那種老牌男神的風範。

    張家幾個子女都繼承了父親的優良基因,個個相貌出色,張居正自然也不差。但是他的強大氣場與威嚴風範,卻足以讓人忽略掉他的相貌,最後記住的,往往只是一座山峰般巍峨磅礴的氣,和一種由衷產生的敬畏之心。

    范進見過的大官多了,包括凌雲翼這種手握生殺大權的督撫疆臣,以及馮保這樣的權閹大鐺。可是與張居正比起來,這兩人就都算不上什麼。

    房間裏並沒有甲士武卒為老人壯門面,可是范進這麼一個年輕人,獨自面對一個老人時,卻感覺到莫名地恐慌與畏懼。之前與張舜卿的偷歡,固然知道會有些麻煩,但也只認為是麻煩而已,直到此時直面老人時,范進才能感覺到那不是麻煩那麼簡單,而是一種錯誤,一種大錯特錯。

    人感覺到錯,心氣便不似開始那麼堅定,腿也有些發軟,忍不住便跪下去。「學生范進,見過相爺。」

    「坐下說話吧。堂堂會元,要有點會元的樣子,你自己可以沒什麼膽量,但是不能丟我們讀書人的臉。」

    張居正很滿意自己的強大氣場給范進的壓力,敢偷自己的女兒,就要做好被自己收拾的準備。如果不是考慮女兒的想法,他還有的是辦法收拾他。

    等到范進坐好,張居正的眼睛便緊緊盯住范進的臉不放,目光鎖定了范進的眼睛。這種看人的方式很不禮貌,一般不會用在社交場合,反倒是衙門裏審賊可能用到。細想起來,本也是如此。自己辛苦養大的女兒,被一個賊連身帶心都偷走了,身為父親自然要好好看看,這個賊有什麼過人之處。

    廟堂里高官無數,可是能扛住宰輔這麼看的,其實也沒幾個。范進再怎麼了得,在這個時候卻也一樣抵擋不住這有如實質的目光。的心跳的有些快,一向自以為處變不驚的范進必須承認,自己的鎮定也有極限。當面對張居正這種大佬,自己又確實有錯於先時,自己的情緒也難免會產生波動,或者說的通俗一點,就是賊人心虛。

    前世范進也有過一些面對上位者的經歷,但是社會結構不同,體制不同,經歷的事情不同,所謂上位者的地位也不同。這種經歷他是沒有的,也找不到經驗可尋。

    不管穿越者還是其他什麼東西,在這種場合都沒作用,對方只要雷霆一怒,自己立刻就死無葬身之地。而自己所學的那點武藝,在這種時候根本沒有意義。即便是鳳鳴歧那種高手,在老人面前估計也一樣是連手都抬不起來,乖乖任人宰割罷了。

    在這種環境裏,時間的概念會變得極為模糊抽象,讓人失去對其概念所在。直到張居正開口說話,才讓范進從這種神遊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范退思,今天叫你來,是與你談一些公事。既然你參加了春闈,接下來就要準備好為朝廷辦差。為朝廷當差,不是你準備好就行的,也要自己有這個本事,否則就是害人害己。老夫這裏有一點東西,你看一看……」

    後院繡樓內,阿古麗拼命拖着一身男子裝束的張舜卿,不讓她離開房間。這名來自波斯的美麗女子個子比尋常男子都高,長期從事舞蹈訓練,運動細胞較為發達,以身體素質論,自比張舜卿這個千金小姐強出許多。尤其是由於茶飯不思,張舜卿體力精力都有所衰退,根本掙脫不開,但依舊拼命動作着想要擺脫開阿古麗的束縛。

    阿古麗不敢弄傷張舜卿,又不想讓她離開房間,累得滿頭大汗,只要一邊抱着張舜卿一邊道:「小姐,你冷靜一下……你這樣老爺會生氣,會很生氣……你是個聰明的人,應該知道你做的是個愚蠢的決定。」

    「我知道,可是我不去看一眼,我放心不下。老爺無事把退思招進府中所為何故,萬一……萬一他們有什麼口角,我要去救他。」

    「你冷靜一下,老爺不會對他怎麼樣的。再說,就算真的要對他不利,小姐又有什麼辦法?」

    「大不了我們可以死在一起,但是我絕對不會看着退思在我眼前受到傷害。你要麼放開我,要麼我就死給你看。」張舜卿說着話卻終於找到個機會在阿古麗那赤着的腳板上重重一跺,趁機擺脫束縛,向着繡樓外跑去。光着腳的波斯美人顧不上穿鞋,踉蹌着在後面緊緊追逐,邊走還邊試圖把她叫回來。

    「小姐,你現在是被愛情蒙蔽了心智,被魔鬼控制了你的身體。你該考慮以下,現在你這樣做是好是壞。你該待在樓上,等着他們談判出結果。哦不,這不是談判,而是老爺對范公子的考試。」


    「我顧不了那麼多!我只知道我的相公現在有危險,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即便老爺怪罪下來,我也認了。」

    穿過月亮門洞,人便已經到了前院,這裏便是男子居住的地方。繞過幾間房子,就有兩條大漢從黑暗的角落裏閃出,「老爺有令……」

    「滾開!」

    少女一聲低喝,兩名護衛乖乖地退回了藏身地。一連喝退了四批護衛,少女終於成功來到了目的地,父親的書房之外。悄悄繞到後窗,捅破一點窗紙向里看着,視線里出現的,正是那張魂牽夢繞的面孔,少女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深謀遠慮,謀略佈局在這一剎那都不知飛到哪裏去。她的眼裏只能看到他,自己的丈夫在哪,自己就在哪。

    范進並沒有注意到外界的變化,這時他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張居正給自己的東西所吸引,也明白過來,這次見面實際就是一次非正式的考試。考慮到張居正眼下的身份地位,把這種考試稱為殿試預考也不算過分。

    張居正交給他的,是來自三邊塘報。根據情報顯示,接受大明冊封的忠順王俺答部落,於去歲便開始集結兵馬。根據其對外宣佈的情報,這次集結並非南犯而是預備西進,準備越過甘素直奔西番。對於這次軍事行動,俺答給大明方面的解釋是,準備帶兵西去迎佛……

    張居正語氣嚴肅,口氣仿佛是在朝堂與群臣議政,范進在這一刻,似乎已經成了與他同殿稱臣的下屬。

    「俺答所部自受冊封以來,尚稱恭順,且鑒川(兵部尚書王崇古)主張開邊市互易,使蒙古人無鐵器茶葉之苦,必要時也會賣給他們糧食。不讓蒙古發生大規模饑荒。有了這些東西的虜人,便不會想着南犯,邊境這十來年尚算太平。可是如今,俺答鬧着要去迎佛,陣仗擺的很大,朝廷想要約束他不容易。如果真讓打進西番,這虜人的勢力,便越發難制,已經有人準備彈劾鑒川滋敵養寇,弛防徇敵。這件事若是在你看來,曲在何人,又該如何處置?」

    范進深知,俺答封貢是張居正一項重要功績,亦是足以與隆慶開關相提並論的重要政績。正是因為和議達成,大明的西北防線才有了十來年太平日子過,邊軍也不用每到春秋就要擺邊防衛。每年光節約下來的軍事開支,就是一筆龐大數字,至於因此保全的人命,就更無法統計。

    當然,封貢伴隨着馬市的開放,也為晉商提供了巨大的商機。靠着把持馬市商道,每年晉商集團都能獲得大量利潤,當日一力推動封貢的人里,晉商及其代言人佔了多數。

    當時反對封貢的人也很多,包括時任英國公的張溶在內,都反對招撫俺答。在他們看來,其得到忠順王封號之後,也不會真的向大明臣服,只是個名義恭順,對國家沒什麼好處,還可能開一個壞頭,讓草原各部落有樣學樣。

    大體上,朝廷對對蒙古人分為招撫派,進剿派兩大派。前者基本屬於穩健派,後者就是激進派,其中還有一些代表着部分邊軍利益。希望通過戰爭,讓國家把資源更多的傾注到邊軍這邊。

    原本俺答封貢後,利益是實打實的,而且推動這事的人包括了張居正、高拱前後兩任首輔,激進派想要推翻和約,發動戰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次俺答集合大兵西去迎佛的行動,算是給了這些人一個口實。

    西番名義上與蒙古一樣,都是大明的附庸。雖然這個附庸的忠誠度很可疑,但終究在名義上認明朝這個大哥,放任其被抽打,在道理上總是有瑕疵。再者,俺答畢竟是一代梟雄,當年庚戌之變,其率領鐵騎包圍京城,導致當時的兵部尚書被斬,朝野震動。

    現在雖然年事已高,但終究沒人敢小看他。這次集合龐大部隊,其到底是要打西番,還是要聲東擊西偷襲大明,又或者佔領西番為根據地再謀不軌,誰也猜不出來。

    即便是一力促成俺答封貢的兵部尚書王崇古,都不敢保證這次蒙古人不會對大明有所行動,只能聲稱西去迎佛非俺答本意。又頒佈命令,要求各路官兵提高警惕戒備,再向西番人通報消息,讓對方做好防衛。

    這種安排明顯底氣不足,證明其對俺答的誠意不大有信心。激進派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已經有人開始白簡攻王,提議朝廷趁俺答西去後方空虛之時,派兵出塞作戰,抄掠俺答後方,聯合西番夾擊俺答。

    兩派人的是非,范進沒興趣評判,他感興趣的,只是自己所需要站的立場,以及為自己這個立場發言的理由。

    真實的殿試,實際什麼也決定不了。給自己一個進士或是同進士出身,其實都沒什麼區別,海瑞一個舉人都能做到應天巡撫,反過來一輩子抑鬱不得志的進士也不在少數。到底能不能出頭,最後還是看張居正對自己的態度。是以今天這場測驗才真正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比幾天後真正的殿試重要的多。

    張居正的測試不搞什麼策論這種公務考試題目,直接丟給自己實際問題解答。一般的舉子面對這樣的考教,多半是要發暈的。畢竟整件事自己沒參與,不知來龍去脈,哪還能提出什麼有用的見解。

    即使是范進,也終究是人非神,他對這事也只是聽聞,缺乏系統的情報,如果說馬上就能丟出個什麼意見把俺答按在地上摩擦幾回,那純粹也是想多了。他要考慮的,就是兩派人的立場藉口,以及張居正究竟是站在哪邊的。

    打仗不能片面的認為是壞事,可是戰事一開,首先就是要有龐大的資金開銷,其次就是要把足夠的資源傾注到戰場。如此一來,國內的新法就要暫停,這些主戰派背後,是否也有類似的考慮,范進現在說不好,但是卻不能不想。略一思忖,他開口道:

    「相爺,學生認為,俺答既以決心西進,朝廷實際是干涉不了的。名義上,西番與蒙古一樣,都是我大明的臣屬。可是這兩家臣屬於朝廷態度,近年來也頗是疏遠,除了定期入貢便無所獻納。兩下束甲相攻,大明可以干涉,也可以不干涉,向其通報消息倒是可以,只是不要通過官方,私下以商隊的形式通報過去就好了。只要西番不曾請兵,咱們也不必動手。」

    「如此說來,你是說要把西番拱手讓給蒙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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