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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面埋伏(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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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扮男裝的佳麗,手中的扇子不知幾時停止了搖動,一雙鳳眸緊盯范進,做為宰相之女,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少女,於琴曲上的造詣並不比號稱三絕的劉堪之遜色。

    其又是個目中無人的性子,表面上謙和容人,其實能被她看在眼裏的人不多,於樂器一道就更是如此。但少女此時卻為這琴聲所迷,於四方的烽煙,城內的殺伐都已經暫時放下,心內於范進琴上的造詣,已暗自拜服。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除了宰相千金所有的驕傲之外,她也不缺乏宰相氣度,不至於輸不起。於之前而言,少女把范進看做一個可以拉攏培養的對象,可現在對范進的才氣越來越認可,內心裏對其定位,也在悄然發生着變化。

    在這艘大船附近那艘商船內,大小三個女人擠在船艙窗口處,你推我搶地爭奪着觀測位置向這邊望着。年紀最小的女子道:「這琴聲……比那公子彈的似乎更好聽。」

    另一個女子道:「那位聽琴的公子,也比我們那天看到的公子更英俊些,真是的,這些做官人家的子弟怎麼一個個都那麼俊……」

    一聲尖哨打斷了三人對話,這聲音既尖且利,格外刺耳,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空中炸開了。

    年齡最大的婦人怒道:「這是哪來的混帳東西,居然在船上放煙花,沒的擾人清興。讓我知道是誰,非要送他去見官不可。不知道彈琴的人受不得擾麼?真可惡。」

    果然如她所言,在這尖哨聲響過之後,琴聲就已停了。那位彈琴的書生推案而起,向着空中指點着,不知說些什麼。婦人抱怨了幾句,又托着腮嘀咕着,「這幾位公子都不錯,如果能認識一個就好了……」

    張家大船上,范進指着空中炸開的穿雲炮道:「果然有人奔我們這邊來殺來,現在已經被控制住。小姐還請迴避一二,由小生問話就是。」

    「我難道見不得人麼?范兄不過是個舉人,於官府里又沒有職務,審問犯人名不正言不順,有本公子在這就方便多了,有我這麼個紈絝公子張不修給你壓陣,怎麼審都沒問題。這人壞了本公子聽琴的興頭,待會便讓人打殺了便是。」

    少女以自己兄長名字開玩笑,也在無形中拉近了與范進的距離,後者微微一笑,

    「該殺的人很多,不多這一個兩個。至於彈琴……若是小姐愛聽,小生自然願意效勞,只是儘量要選劉兄不在的時候。否則他一生起氣來,事情就不好辦。」

    少女嫣然一笑,「范公子推說自己不通音律,就是為了避諱劉兄?他這個人沒這么小氣,不會為了這個就生氣的。」

    「做人不能趕盡殺絕,劉公子號稱三絕,小生在紙簫略勝半籌已是冒犯,若是再在琴上取勝,那豈不就成了趕盡殺絕?小姐行行好,千萬別說我會彈琴。至於這人,張小姐要一起見?」

    「見見也無妨麼。我們布了這麼久的網,總要知道,撈上來的是什麼魚才是。另外記得,我是張公子,張不修,不是什麼張小姐。」

    人已經上了綁,幾個大漢推搡着人走上來,那人邊走邊道:「小人乃是真心歸順,各位官爺不必系的那麼緊。要知小人可是自幼練武,三五十人近不得身,若是存心拒捕,哪裏那麼容易就擒……老爺饒命!」卻是因為多話,已經很挨了幾記拳腳。

    幾個水手打扮的男子將人推過來,為首者上前給范進施禮道:「下役長沙府總捕頭韓鐵衣,給范公子見禮了。公子神機妙算料事如神,果然有船奔着您這裏衝過來,咱們的伏兵一圍上去,這廝就跳出來,一劍一個,了結了他兩個同夥,接着就說要投降。下役擔心是對方用的苦肉計,特意把人搜檢了幾遍,身上倒是沒有什麼暗器,只有兩張當票。不知這裏面是不是藏着什麼謀反的罪證,不敢輕易丟棄,特來交給公子。」

    范進點點頭,將當票接來看看,見一張是破棉被兩床,另一張是冬衣一件。他又看看那大漢,冷聲問道:「爾乃何人,何以光天化日就敢仗劍殺人?」

    「回公子的話,小人張鐵臂,乃是個安善良民,被強盜裹脅,非要小人去做謀反悖逆,抄家滅門的勾當。想小的乃是奉公守法之人,又怎肯與其同流合污,這才尋個機會棄暗投明,為朝廷出力報效。小人殺掉的,都是反賊,是亂臣賊子。」

    「你說他們是亂臣賊子,可有憑據?」

    「有啊,他們身上有兵器。這且不說,他們的同夥,現在正在長沙城裏殺人放火,其中一路要去錦衣衛衙門劫獄,另一路更是兇惡,要打進吉王府捉王爺做人質,讓官府送他們離開長沙。」

    這人是跑慣江湖的,嘴巴上的本事並不比手上的本事為弱,慣能危言聳聽,尤其這番話聲情並茂,仿佛大禍只在眼前。卻見范進神色自如,不慌不忙,情緒上沒有絲毫波動,心內大覺古怪之餘,又有着強烈的挫敗感。難道自己的演出,已經不能打動觀眾了?

    就在他狐疑的當口,范進已經問道:「你們一共有多少人,這幾天藏在哪裏?」

    「不是我們是他們,小人是被裹脅的,沒辦法。他們在長沙城裏有接近四十人,外面還有接應。在城裏一個有錢人是他們的同夥,那人是個讀書人姓簡,我們這幾日都藏在他家裏。」

    張鐵臂一言出口,心裏卻是在後悔,其一身藝業暫且不論,江湖經驗卻是足夠豐富,算是見過大風大浪,什麼時候說什麼話,是基本的求生素質。這個名字是他的保命符,本來應該用來交換個赦免,或是其他什麼利益,沒想到就這麼順口給交待了出去。

    究其原因,還是這個書生太嚇人了。

    走了多年江湖,見的人多了,兇狠殘暴,殺人不眨眼,又或者口蜜腹劍、陰險狡詐的都見過不少。書生才子見過的也不少,他們有學問,但是張鐵臂未必會真的在意。


    這些學問跟他也沒什麼關係,該怎麼對待還是怎麼對待,彼此身份有差這是事實,可要說是如何畏懼書生也談不到。但是自上船見到范進與那多半是女扮男裝的書生後,張鐵臂的心,就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們沒有刻意裝出來的嚴肅體面,也沒有吆五喝六的進行恫嚇,相反臉上都帶着笑意,也沒有什麼架子,似乎很好對付。可是從兩人的目光里,張鐵臂明顯感覺到危險。他可以斷定,這兩人不管男女,都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芥,隨手之間,就能取人性命的狠角色。而且在他們面前,最好不要說謊,越是自作聰明,死的越快。

    投誠之時,最怕遇到的就是這種人,性命拿捏在別人手裏,隨時都可能被殺的情況下,老江湖也難免犯錯誤。等發現說漏了嘴,已經來不及挽回。范進對張鐵臂這個情報卻並沒有反應,只是朝他身邊那人一笑,「看來我們沒猜錯。」

    「我說過了,能做這種事的人,一定不是那些武夫,而是有身份夠體面的讀書人,否則既無膽量,更無能力。圈子一縮小,就是這幾個了,其中簡家出入的閒人最多,不是他又是誰人?二哥還跟我抬槓,等回來便要羞他幾句。」

    張鐵臂只聽聲音,就知這一定是個女子,隨即便越發覺得害怕。對方不在意自己知道其身份,分明就是已經把自己看成死人。他連忙道:「小人還有下情回稟,小人知道他們在湘西聯絡的是誰,那人……」

    「住口!如果你再說下去,現在就要死了。」

    范進一聲呵斥,把張鐵臂剩下的的話都堵了回去。范進冷笑着,兩眼直視着張鐵臂。「你很怕死對吧?很好,我喜歡怕死的人,如果你不怕死的話,現在我就把你斬成幾百段餵魚。人最寶貴的是生命,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怕死是很可貴的品質,請保持住。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對我說實話,為什麼會陣前倒戈,願意投誠。如果你的理由可以說服我,我會考慮給你一條活路。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不要隨便浪費掉。」

    張鐵臂望着范進的眼神,只覺得脊背發涼,對面這書生在他眼裏,一如魔神,隨時可能撲上來將自己吞噬乾淨。咽了口唾沫,慌忙回答道:

    「小人……在湘西惡了個土司,那土司勢力很大,派了部下追殺小人,多虧曾光把小人救了。但是他做的是殺頭的營生,既然撞破了,就得和他一起干,否則就是個死。小人沒辦法,只好跟着他了。雖然小人也是跑江湖的,可是只求財,不害命,更不敢做那殺頭滅門的事。這造反的事……說說就算了,哪裏敢做。接下這行刺的活計,就是為了找機會棄暗投明投奔官府,還望公子高抬貴手給條出路,小人願意戴罪立功!」

    范進打量他幾眼,似乎在權衡着是該殺還是該放。最後側頭問身邊的張氏道:「公子覺得,這人怎麼處置?」

    「韓捕頭在這裏,我一介白身,哪裏有說話的地方。范兄身為孝廉,可以和韓捕頭共同商議,我似乎不便開口。」

    韓鐵衣如何看不出對方是女子,但是既然這麼說,他就必須裝傻。連連搖頭道:「公子何出此言?下役只是聽令行事,哪敢擅自做主,一切都聽二位吩咐。」

    「當真?韓捕頭不會怪我們多管閒事,插手你們府衙的案子麼?」

    「嚇死下役也不敢有這等念頭,若是當真心中有過這等妄念,合該天打雷劈!」

    少女點點頭,「我就當你說的是真的了。這個張什麼的如何處置……我覺得范孝廉心內已有定見,我們不如聽聽范公子怎麼說。」

    范進看看張鐵臂,「雖然你是自己投降的,還殺了兩個人,但是沒什麼用。你參與到什麼事裏,自己心裏有數,落到衙門裏是什麼下場,我不說你也明白的。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去城裏幫衙門認人。把你認識的人都指出來,尤其是曾光和那些頭領。人死了也沒關係,可以認首級,把人找出來,你就可以減罪,如果放了人,我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不過指人的過程,是要你在大庭廣眾下完成,也就是說不管你是否真的幫了官府拿人,在綠林里你的名聲就算壞到家。吃碗麵翻碗底的傢伙,不管在哪裏都是公敵,從今以後江湖飯就吃不上,只好跟着官府做污點證人……算了這個詞你聽不懂,就是做鷹犬了。官府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讓你咬誰就咬誰,這樣的安排你願意麼?」

    「小人願意!小人自然願意!小人現在就可以回城去,幫助官府捉拿那些反賊。實不相瞞,小人自幼習武,十八般兵器樣樣皆能……」

    「你的任務呢,是我們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不需要你自作聰明。至於這些反賊……我只需要你去認人,不需要你去抓人。你的武藝,沒有意義。韓捕頭,如果你對我的安排沒意見,就把人帶下去吧,讓他幫着做事,如果想反水就弄死他。你們的功勞,我這裏已經記下,回頭自當向太守稟明,按功行賞,不讓各位白受辛苦。」

    鐵衣看向張氏,後者亦無意見,只道:「我讓人稱四十兩銀子與你們分一分,算是大家的酬勞。眼下城裏正在用人,韓捕頭可以帶人過去抓賊立功,我這裏你不用管了。」

    「不敢!能為張公子效力,是下役三輩子積德才有的造化,哪敢要什麼酬勞。」

    韓鐵衣又磕了個頭,拖着張鐵臂下船而去。

    這一行人去的遠了,張氏看向范進道:「范兄,張某這樣的人到了長沙城裏,多半會胡亂攀咬……」

    「要的就是他胡亂攀咬了,這次衙門公人地方軍健都動了手,將來總要有些好處,這好處二公子可以給,但是地方上的士紳富戶不但不會感激,反而還會說閒話,說二公子越俎代庖,擅權行事。還不如就讓這些官差自己拿,張鐵臂和這些人合作,可以搞一筆錢出來。那些富翁扛不住,就得請二公子出手,拍死幾個,他們就會說二公子英明,元翁教子有方。所謂人性,不過如此。這妖書在長沙城裏印,不可能沒人傳播,但是在此之前,官府一無所知,這反應也實在太慢了一些。固然官府的人需要敲打,城裏的大戶,也一樣要受些懲罰,讓他們知道難過,等到下次再有人搞這種事的時候,不用官府發話,他們自己就會出手對付這些亂臣賊子,也算是給他們漲點記性吧。」

    張氏少女望向長沙方向,那裏已經有煙柱升騰,她略略皺起眉毛:「城中魚龍混雜,如果有人趁火打劫,那些富戶多半就要受害。這難道不是他們受的懲罰?」

    「當然是懲罰,但是還不夠,總得讓他們體驗一下天下大亂是什麼滋味,才會真正珍惜太平日子。其實人們都說軍衛不能打,營兵才可以打仗,這話也不確鑿。我在廣東辦軍務時,見過軍衛,也未必都不能打,營兵也是從衛所里招,怎麼可能都不能打。人和人終究是差不多,但是形成了一個群體,差距就很大了。不同的人出面,發動的力量也不一樣。比如我們這些舉人聯名,大概能從長沙衛找出一百個能打的,二公子劉兄他們發力,大概能湊出三百能打的,如果是地方上縉紳大戶們肯掏錢,那千把能打的也找的出。湘西土地貧瘠,那些土司盜賊成事,和這些大戶的支持和貿易有極大關係。綠林人講投名狀,今天我要搞的也是投名狀。」

    「讓大戶們出點血,知道自己該和誰坐在一條船上,將來整個湖廣都能少流血。不管是誰再想在這一帶謀反,都會面臨大戶人家與官府的聯手剿殺。凌制軍跟我講過一件事,當年世廟的時候,揚州要修城牆,結果找不到人出錢,事情就一直耽擱着。直到倭患大興,一批倭寇差點殺進揚州城,一下子鹽商就慌了。所有鹽商出錢,給揚州修了內外城牆,又出錢編練三營新軍保護揚州。那些土司也好強盜也好,光指望官兵不好對付,就得指望這些大戶們幫手。只要讓大戶和那些土人為仇,再有曾光這種人出來造反,面臨的處境就會危險得多。」

    張氏一笑,「范兄你把握人心的本事確實厲害,日後小妹少不了要多多請教範兄。」

    「不敢當,旁門左道,不上大雅之堂。劉兄鑽研刑名,定計注重條理,絲絲入扣無懈可擊,小姐以兵法破賊,堂兵正陣,小可這點把戲,就只好做個錦上添花,可不敢爭功。小姐若有差遣只管吩咐,范某必當竭力報效。」

    少女微微一笑,從身上取出范進贈的望遠鏡,展開來看着城池方向。范進也在旁拿出望遠鏡來看,口內輕聲哼唱道:「皇叔三到臥龍崗,聘請諸葛下山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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