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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送別(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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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屠戶這人很精明,他那個婆娘算盤更精,兩人倒真是一對活寶貝。眼下相公眼看發了起來,大嬸又是個本分性子,人很厚道可是打理家業上就不大靈光。他們一個當上管家,一個當上管家婆,兒子又給你做長隨,女兒給你做丫鬟,將來生個一兒半女,就可以有個名分,一家子就算賴上了你,從此吃穿不愁。我敢打賭,你要是應了他,不出半年,你的家產就得有三成姓胡。」

    梁盼弟畢竟是在市井裏混出來的,腦子清醒,於胡屠戶的算計略一分析,就猜出了其用心。胡屠戶最大的失着,就是沒能在范進發達以前,定下他與胡大姐的婚約。現在再想定,已經不可能了。那麼多官宦人家在前頭都沒成功,他更沒希望。而且以范進的身份,睡了胡大姐也不會成為什麼短板,鬧也鬧不出什麼,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止損二字。

    明朝初年,洪武制度下確實禁止了普通人蓄養奴婢,但是照樣可以用義子女方式混賴。而到了嘉靖年間,即使從司法上,也開始逐漸承認蓄養奴婢合法性。比如成化年間南安、贛州一帶豪強人家即藏匿流移之人,充當家奴佃仆結果為盜。嘉靖年間刑部郎中雷夢麟釋法時就認為:庶民之家不許存養奴婢,士大夫之家皆得有之。

    而廣志繹中亦記錄:光山一薦鄉書(即中舉人),則奴僕十百輩皆帶田產而來,止聽差遣,不費衣食。可知此時舉人蓄養奴僕,其實是很常見的事。

    一個鄉試亞魁,不出意外肯定能夠成為進士,胡屠戶錯過了一個進士女婿,就不能再錯過一個進士金主。賣入范府為奴,粗看上去似乎是他吃了很大虧,從自由民變成奴僕,但實際上除了可能管范母喊娘,與范進兄弟相稱外沒什麼妨害。

    首先范母不是那種厲害婦人,在范家當奴僕,不會有人身上的威脅。其次,奴僕身份影響的是子弟科舉,但是胡二顯然跟科舉扯不上關係,他在之前最大的理想是從幫役轉成正役,而在大明的社會結構里,差人一樣考不了科舉,所以當不當奴僕都沒差別。范進眼下正在事業上升期,廣東鄉試亞魁絕對是塊金字招牌,打着這塊招牌出去,是很能震懾住一批官府中人的。

    胡屠戶眼下就是廣州城裏屠行行首,如果再借上這面虎皮,未來不知能落下多少好處。乃至於范進名下的那些田地租子,他只要稍微想想辦法,就能中飽下一大筆。兩相比較,這奴籍其實也就不算什麼。

    梁盼弟道:「那你怎麼答覆他,是答應還是不答應?這裏畢竟有大姐兒的面子,事情弄僵,大姐兒就不好做人了。」

    「弄僵倒也不會,總歸是好說好散。大姐兒我會收下,畢竟跟了我,我會對的起她。至於胡家一家三口就算了,有這麼個大兄弟我受不起。胡二做了這麼久幫役也沒幹出名堂,好在也沒鬧出大禍,我讓他當個衙役就是了,這點面子高建功還是能給。至於胡屠戶夫妻,我不會收他們做奴僕,但會給他們一些錢……大數是不要想了,給的越多越麻煩。」

    梁盼弟嘆口氣道:「這便是我的好處了,我爹早不知道死在哪個地方,幾個姐妹只有個二姐,又是個煙不出火不近的脾性,讓她在糧行幫我做事都不敢,更別說要好處。所以你就白揀個便宜,沒人跟你要這要那。」

    范進笑着摟住她的纖腰道:「好三姐,就算你真找我要,我也都給你。那個,我還有事要你幫我辦?人要離開廣州,也要給凌制軍留點東西,一是鐵,二是檢地……」

    「檢地?」

    「是啊,一條鞭法要想推行開,最重要的是要清楚自己治下究竟有多少田,有多少人口。這種事都搞不清楚,怎麼收稅啊。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要死人的,差役去量個地,不是把人逼死,就是被人打死,怎麼也搞不明白。可是同樣的事,官府做不來,地主就可以做。都是我名下的田,我總要知道有多少才好收租,這是沒問題的。至於人也是一樣,官府的白冊也早就成了廢紙看不得,要想搞明白有多少人很困難。我借着這次機會,正好搞清楚金沙有多少人,多少田。三姐你能寫會算,替我寫一份冊子送到制軍衙門,有了這個制軍再定稅收就有了個大概。再有,就是鐵礦。儋州那個地方,應該是有一座很大的鐵礦,具體在哪裏我也說不上來,但是只要按這個方向找,肯定可以找到。」

    「瓊州晾鹽,儋州採鐵。有了鹽鐵兩項,廣東的人力就能消化大半。再加上檢地……算是儘可能給凌制軍幫些忙,讓他可以干出幾項業績出來。他老人家給我準備了火牌,又聯繫了一條船送我到南京,我能回報他的就只有這個。這個人情交給三姐,檢地這些活,就讓胡屠戶夫妻去做。他們不聽,就趕他們走了,該翻臉就翻臉不用客氣。這兩人的好處是夠精明,不容易糊弄,再者他們自己也猜不出我的想法,你只管說,他們一定可以做的好。」

    梁盼弟掩口微笑,「還是你有腦子,人盡其材物盡其用。不過這人情都做了給我?」

    「是啊,我家找不出一個可以跟外面交涉的人,只有辛苦你。與各方面敷衍着,把生意做下去。所以這些功勞就得你來立,將來與官府也好有個身份打交道。即便凌制軍升轉,也不至於人走茶涼,有這些功勞在,新人來也得賣你面子。」

    分別在即,而且這一分別怕就不是朝夕之功,范進也想要在自己離開前,儘量為自己的家族以及自己所在意的人留好後路。范家的底子太差,想找個能出來撐場子的管事都是辦不到的事。胡大姐忠誠可靠,但是拙於理事,做個內管事都很勉強。范家一干人沒見過大世面,想要找個能應酬官府的人極是為難,梁盼弟並不是合適人選,卻是唯一能推出去的人。

    自身分量不夠,就只能靠其他東西來沒彌補。范進對於礦業其實沒什麼興趣,只是在前一世機緣巧合來過這邊演出,聽人說起在海南昌江一帶有個極大鐵礦,在二戰時曾被掠奪了五十餘萬噸優秀礦石云云。根據地理推測,應該就是在現在的儋州一帶。

    根據他在總督衙門做事的經歷看,這個鐵礦目前還不為人所知,算是個空白。這種空白也許是地方保護起來,也許就是單純的沒發現,說不好原因。范進不認為說出這個鐵礦,朝廷就一定能開採出大批的礦石,但是有了羅山之事於前,地方想要阻礙採礦的勢力,都要掂掂分量。

    鹽鐵都是軍國大事,瓊州晾鹽,海南採鐵,這兩項工作能搞起來,於凌雲翼本身大有好處,於大明自然也無害。所謂解放發展生產力之類的事,范進沒想過做,也不認為自己能做成,只在力之所及範圍內,不影響自己前提下,提出些建議,順帶讓自己獲取一些好處就足夠了。

    獻出這個礦藏加上檢地,讓凌雲翼可以見自己的情,地方上於鐵礦也有相關利益可分潤。有利益的關係在,梁盼弟年乃至整個范家宗族於官府打交道時都會順遂一些,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梁盼弟不知范進具體判斷,但知道其是為自己這麼着想,心裏的感動自不必言,緊拉着范進的手道:


    「相公啊你進京趕考,身邊怎麼也要帶人的。范家這邊肯定要派人,這是沒話說。但是我有一句說一句,都是些莊稼人,跟着你也就是為了混前程,實際有事靠不住的。我想派個得用的人跟你,關清怎麼樣?他身手還可以,人也跑過江湖,帶着他不會吃虧。還有阿巧……」

    「她瞎的,我帶她不是累贅?」

    「我知道啊,可是她總是個女孩子麼。你……身邊沒有女人怎麼行?萬一忍不住的時候……」

    「那就去清樓了。」

    「那就給我忍着!」梁盼弟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隨即就被范進抱在懷裏,兩人笑着滾做一團。片片衣服飛起,眼看就要分離,他們得抓緊時間。

    另一間房間裏,大姐兒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縫着一件棉襖,將上好絲棉用心地填進去。其實以范進如今的財力,買幾件棉衣並不是難事,大姐兒的手藝亦不出色。但是她依舊聚精會神地工作着,填入棉花,縫補針線。制冬衣是一件很廢時的工作,為了趕在范進出發前完成,她已經數晚不休,但是也不曾叫過一個苦字。從沒出過遠門的大姐兒只聽說北方的冬天很冷,她要進哥兒到時候穿着自己手縫的棉衣,只要穿着它,進哥兒就不會冷了……。眼看就要分離,她要抓緊時間。

    針刺在手指上,血珠落入絲綿,在棉花上留下點點血痕,少女咬着牙,一針一針又一針,繼續努力着……

    十日之後,珠江碼頭。

    船已經解纜起航,范進站在甲板上,身後則是關清、范志高兩人,一個背着書箱,另一個背着行囊包裹。碼頭上兩個女子拼命揮着手,跳着腳,向范進比着手勢。胡大姐兒已經哭的如同淚人,邊哭邊道:「怎麼辦?那棉衣做的不合身,可怎麼是好?」

    「進仔反正也收下了,合不合身又有什麼關係?」

    「就因為進哥兒收下了我才難過啊,他是個讀書人,如果穿那麼一件棉衣,別人笑他怎麼辦?」

    「放心吧,他那麼厲害,沒人笑他的。」

    「還有還有,進哥兒會不會生病,會不會遇到強盜,會不會喜歡上其他女孩,不要我們?」

    「他是去趕考的,哪那麼容易有女孩子……」話音未落,卻見一支小船出現在視野里,那船劃的很快,已經距離范進所乘坐的大船漸行漸近,隨即只見一個身影自小船上躍起,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隨即落在大船的甲板上。

    雖然因為距離的關係,看不太清楚來人,但是對這身形梁盼弟並不陌生,咬牙切齒道:「大腳妹怎麼也來送行,還要上船去!關清,給我打死她!這也太不要臉了!」

    波濤滾滾,船隻遠去,哭夠了的兩個女子不知何時,發現彼此的手握在了一起。男人在的時候兩人頗多不睦,當范進離開後,兩人卻發現,這世上離自己最近的,其實就是對方。

    梁盼弟摸摸大姐兒的頭道:「別怕了,他這次中了進士,肯定是要成親的。大婦進門是一定的,不過你別怕,有三姐撐你,她不敢把你怎麼樣的。回去,好生替咱們的男人看着生意,他一直對我們說,女人不比男人差勁,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們不能給他丟臉,一定要把事情做好,否則的話,他就沒面子了。」

    「三姐……其實我有個想法,如果進哥兒這次中不上進士就好了。那樣就不會有人招他做女婿,他就可以回家陪着我們,咱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不用分開了。我是不是很壞啊?」

    「不啊,其實你這個想法,我也有,只是不敢說出來罷了。來,跟我去菠蘿廟燒柱香。」

    「不要那麼絕吧,我只是說說,你也不用求海神不讓進哥中進士吧?我其實還向文昌爺爺許願,只要進哥中了狀元,拿走我多少陽壽都沒關係呢。」

    「笨死了你。這種事海神管麼?我是求海神保佑,把那姓林的搞到海里淹死!居然敢跟我搶老公,早晚砍死她!」

    胡大姐兒回頭望去,船帆已經看不見,只剩了船身,於船上的人也看不清楚。想着這一別不知多久才能重逢,大姐只覺得心內無比酸楚,忽然想起一句范進與自己說過的話:悔叫夫婿覓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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