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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利(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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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州的西關在另一時間線里,因為海貿的關係,在清代大放異彩,乃至名動天下的十三行,就設立於此。所謂西關小姐東關大少,便是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形成的產物。在當下,由於華夷互市的地點設在電白,這裏的交易量有限,其繁榮程度並不及後世,但是由於有水運優勢交通便利,也是一處極熱鬧的商埠。

    十八鋪中第一鋪以津為名,余者皆以鋪聞,既是商人也辦團練。為了防備海盜或是潑皮無賴的騷擾,這些地方由大商戶出面,集合人力財力武裝守衛。以本族青壯為基幹,以江湖人以及拳師武師為附庸組成的十八鋪護衛隊,在廣州本地素以能征善戰著稱。武力之強足以令尋常盜賊望而卻步,即便是林鳳這種大寇,也要考慮攻打十八鋪所要付出的代價及收穫是否成比例,而不敢輕易對這裏言武。

    十八鋪的繁榮主要依賴商業,註定是以商人為主體的組織。商戶中,又以潘、葉、梁三家為主。家族子弟多,自己的生意也大,整個十八鋪,就在這三位大商人的掌握之中。

    這種地方排外是難免的事,一般的商人想要擠進這裏經營,必然要拜大商人的碼頭,否則是沒法經營下去的。即便礙於官身不好明着作對,只要指示下面在生意上予以制裁,也足以讓人無力經營。

    一些西關商人,甚至開始利用這種環境牟利。比如先低價賣出一塊地皮,吸引外地人來投資。等到其建好了鋪子,再實施打擊,讓其經營不下去,最終就只能把鋪面再以更低的價格賣給土地原主人。范進的地皮,也是在這種環境下才買下來。

    那裏原本就是一處酒樓,生意很慘澹,在梁盼弟出面買下時,這酒樓實際已經處於倒閉邊緣。是以出的價格不高,揀了個大便宜。隨即就投入資金改建、修房子,原本范進住的那小院就有些狹窄,這裏乾脆改成前店後屋模式,也便於居住。一系列工作有條不紊地推行,而這一階段中,范進露面的次數並不多,他的主要精力是放在文瀾書院的建設上。

    從建築規劃,到施工選材核算工款,出面的固然是南海縣衙,但是實際操作這事的還是他。由於之前給城中大戶畫喜容時,很認識一些材料商,操辦起採買的事比普通人終歸是要省點力。

    得自南澳的金珠,半歸朝廷半歸廣東地方自用,從中拿出千把兩銀子,就足以把書院修的很氣派。何況這書院修在西關,本地商賈子弟就讀就比較方便,商而優則仕,在明朝做商人的地位終究比不上讀書人,稍微有了些資本的商戶,就都想把子弟送進學房。所以不管西關怎麼排外,也不會拒絕一座書院,商人們反倒是承擔了一半的建設費用,與官府各出一半修建經費,連帶建築用工也都是西關人來擔任。

    直到書院落成,酒樓的前主人袁秋田才發現自己似乎犯了個錯誤。原本酒樓生意不好的原因之一,就是周圍鋪戶不多,客流量少。現在書院與酒樓幾乎是緊挨着,考慮到書院裏那些學生的家庭條件,這酒樓的生意也未免太好做了?

    袁秋田在十八鋪共計有三家酒樓外加兩個小酒肆,於飲食行業里,亦算個不小的人物。作為土生土長西關人,他當然知道西關這種賣地騙人建設的經營方式,其賣酒樓的目的也在於此。這個俏寡婦先把酒樓替自己裝修好,自己再把它盤過來。

    可是隨着書院落成,他發現自己的算計可能落了空,照這樣下去,這個寡婦可能真要在這裏立住腳,那這酒樓不是賣得太便宜了?他並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只是認為自己當初的賣價太低了些,至少也應該參考一家大酒樓的價格盤掉店面才合算,更別說還有地皮。

    必須讓她補上查差價,要麼交出酒樓,袁秋田如是想着。

    他的夥計了解過,這寡婦不好惹,原本是在碼頭賣狗肉的,人很潑辣手上也來得,人送綽號搶錢梁。在衙門裏有關係,前段時間幫巡撫辦軍糧,甚至與牙行陳員外那有些關係。

    這樣的履歷,基本可以確定,她是在賣狗肉的時候遇到某位大員,多半被收了房。至於這個大員是不是巡撫,袁秋田搞不清楚,也懶得過問。西關有西關的規矩,她一個寡婦,又能怎麼樣?

    就在他盤算着該如何收拾這個寡婦,讓她懂一點西關規矩時,第二波打擊又到了。寡婦手下的夥計開始在十八鋪搞贈送,送的都是自己酒樓里的獨門點心:雙皮奶、蝦餃、蝦仁燒賣乃至改良的叉燒。

    這些廣味點心有的是清朝搞出來的,有的即使現在有,做法也略原始。范進提前把後世的點心或是做法發明出來,自然極符合廣州本地人口味。在以挑剔的態度吃了蝦餃和雙皮奶後,袁秋田的想法已經從便宜不能被外人占走轉變為:這個娘們不趕出去,自己的買賣就做不下去了。她到底用了誰當廚師,這些好吃的點心又是怎麼發明出來的。

    酒樓正式開張,是在文瀾書院招生的三天後,與其他來十八鋪經營的商人一樣,梁盼弟的貼子下到了十八鋪大小商人的鋪面里,袁秋田作為業內大佬自然不會被排除在外。

    望着手上燙金請貼,以及上面那龍飛鳳舞的大字,袁秋田總覺得這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作為大商人,他自然能寫會算,但是論書法,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寫貼子的人比。

    「按我的吩咐,把幾份禮都送過去。一是葉超然葉教習,一是潘管家,再有就是蘇會首。這酒樓不是想干就乾的,不通過行會,就得封門!」

    「小人明白,那這酒席,老爺去還是不去?」

    「當然要去,總要有人教這個寡婦知道下西關的規矩!」

    鞭炮噼里啪啦地爆響,一群孩子在一邊等待着揀拾未響的啞炮來玩。酒樓請了吹鼓手,又請了獅隊來舞,場面鋪陳的很熱鬧,吸引了不少目光過來。美艷的婦人與一個清澀的紅眼少女在門首接待客人。

    「開業酬賓,所有菜品一律八折的」告白條,貼在極醒目的位置,很容易辨認。婦人還向進門的客人發放了一個數字號牌,說是吃過飯會有抽獎,抽中的客人,將獲得數字不等的頂銀也就是代金券饋贈。

    「小恩小惠。」袁秋田心裏哼了一聲,表面上含着笑接過號牌,梁盼弟對他很是熱情,再三說着,「袁老爺算是小號的大貴人了,來西關做生意,第一個遇到的就是袁老爺這樣的厚道人,這生意怎麼可能不好?來,請上座。」

    袁秋田邊向里走,邊四下看着,他今天請的關係里,既有官面也有些不怎麼光明正大的勢力,如果有官府人在,就得考慮下後果。他很快發現,今天在這裏的官員只有文瀾書院的任山長的訓導馬洪印,這是個學官,除了教書就沒什麼用,根本不用考慮他的意見,這下就能砸個痛快了。

    心情因為一切盡在掌握而變好,他表面上不但表現的對這個同行很親切,還主動詢問了是否需要幫忙,以及表示自己能提供的幫助,看上去兩下的關係融洽無比。袁秋田舉目四顧,見這裏的佈局已經與當日自己經營時不同,在一樓正中位置搭建了一個舞台,似乎是準備演出之用。全新的桌椅整齊乾淨,四面牆上還掛着幾十張畫,或是人物或是山水,很有些書香氣。


    這酒樓的佈置確實比自己強啊……等會來砸的時候,還是拿走幾件好了,袁秋田心裏想着。

    咚咚咚!

    鼓聲自樓上傳來,今天沒往二樓安排客人,本以為不開放,這時才知竟是有,鼓聲吸引了眾人注意力,甫一抬頭,便有無數花瓣從樓上落下。絲竹聲便在此時響起,十幾個身穿裳衣女子在二樓翩翩起舞,還有人婉轉放歌。其實唱歌人的技藝並不算如何驚世駭俗,不過在廣州城裏已經可以算是一流,在這種環境氣氛烘托下,就當真有如天籟了。

    「這是?紅袖招的玉嬌?」有商人已經聽出歌聲主人的聲音,驚叫道:「這裏老闆好大面子,居然把玉嬌姑娘請來唱歌了。紅袖雙嬌是鎮店的,居然請來一個。」

    這商人的話還未落地,忽然有人指向一樓舞台,不知幾時,一個周身大紅的女子已經出現在舞台正中,隨着樂聲,在漫天花雨里翩翩而舞。一如方才的歌,這舞蹈也只是算做優秀,可是在佈景與環境的烘托下,卻無形中把自己拔高了幾個檔次。

    「海棠!果然是海棠!紅袖雙嬌到齊了,這老闆面子是不小了,不知道這麼多銀子,要開多久的店才能賺回來了。」方才認出玉嬌的商人,又在大呼小叫,讓袁秋田心內更為鄙視。

    蠢材!這種小噱頭有什麼值得驚訝的。旁門左道,都是旁門左道!

    從一開始的贈送頂銀,到現在的歌舞,都是宣傳方面的小花招,袁秋田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厲害的。但是他內心裏也得承認,如果當初自己也用這樣的小花招而不是只惦記着賣地,或許酒樓就不會倒閉……

    海棠接連表演了三段舞蹈才退場,在這樣的天氣里,簡直就是給足面子。就在眾人驚訝時,卻見酒樓的老闆娘邁步走上舞台,朝眾人道:「各位街坊,小女子姓梁,今後在西關找一口飯吃,還望各位多多關照。一品香今日開張,正要上牌匾,還請各位移步到外面,看看小號的招牌。」

    賣弄!你的招牌有什麼好看的!一會我讓你知道,什麼才叫好看!

    看看時間,袁秋田相信時間差不多,他叫的人應該到了。不管這女子有什麼手段,在絕對的實力面前都沒有意義,只要堂兵正陣一來,立刻就得瓦解。

    一行人剛一走出酒樓,他便看見了這一帶負責護衛的教習葉超然。周圍的商會護衛都歸他指揮,他只要一句話,就能把這個酒樓砸掉。至於將來追究起來,也無非就是道個歉,又能怎麼樣呢?

    葉超然身邊帶了足有四十人,這差不多是他手下人力的極限,即便這酒樓自己有護衛,老闆娘手上有些功夫,也肯定不是這麼多人對手。袁秋田心內狂喜,等待着葉超然帶人上來,把這裏砸個稀爛,包括那些畫他也不要了。

    人……過來了。

    袁秋田心跳竟然變快了些,自從他經營酒樓以來,類似的事幹過幾次,卻從沒像今天這麼興奮。大概是這家酒樓表現出的強勢力讓他覺得不舒服,所以迫切的想要毀掉它,只一想到這麼家酒樓在女人的驚叫哭喊聲中變成廢墟,他的心裏就舒坦。

    葉超然和他的人,已經走過街道……

    他們包圍了酒樓……

    葉超然本人來到梁氏身邊……

    他……

    他跪了?

    被寄以厚望的葉教習單腿下跪在梁氏面前行了一禮,「葉超然奉我家主人命令率領第一津護衛四十人保護一品香,聽從梁夫人吩咐。」

    「葉教習,你這樣的禮我可受不起,快起來說話。這個紅包呢你收下,給弟兄們買涼茶喝。」說着話,梁氏已經把紅包遞到葉超然手裏,又朝那紅眼少女道:「大姐兒點炮仗,關清顧白,掛匾!」

    又是一陣鞭炮轟鳴,在爆竹聲中,包裹牌匾的紅綢掀起,「一品香」三個斗大金字在夜色中分外耀眼。而比這三個字更吸引眼球的,卻是於招牌的四個小字:「凌雲翼題」

    兩廣總督,當下廣州城頭號大人物凌雲翼,居然給個酒樓寫牌匾?放眼廣州,並沒有任何一家字號掛出過凌雲翼的題字,這酒樓是什麼路數?

    袁秋田隱約覺得,自己的酒樓怕是很難買回來了。看到凌雲翼這三個字,葉超然不管再怎麼超然,也不會動一手指頭。而其他人比這個武夫只會更聰明,不會更蠢……或許自己該找這個女人商量下,讓她再補些差價。畢竟這是十八鋪的地方,她是個外人……

    鞭炮聲剛一結束,一個極洪亮的嗓音忽然響起,「潘柏齡、葉廣漢、梁鶴軒三位員外到!恭賀一品香生意興隆,財源廣進!」

    十八鋪真正的王者,三大家的家主齊至,人群瞬間沸騰了,不少人已經跪下行禮喊着東家或是員外,三個老人並肩而行,朝一干掌柜揮手示意,要大家不要拘束。又與梁盼弟說了好一陣話,攜手進入酒樓。

    掛好了匾從梯子上爬下來的關清看看四周,忽然道:「誒?這裏怎麼躺着個人?來人啊,快拿綠豆湯來,有人中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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