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文武雙狀元(1 / 1)
范進的紙簫不在身邊,不過也不要緊。馬湘蘭等人出現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樂器,吩咐了小廝到一邊去借,不多時就借了管簫以及一面琵琶來。范進問道:「不知薛姑娘跳什麼舞?」
薛五兒依舊不摘面紗,只朝范進一禮道:「奴家最拿手的便是一首劍舞,還請范公子賞個曲子。」
「薛大家不必客氣,我這點本事也拿不出手,還得您多幫襯着些。若是調子不准,您可得跳准了,別讓他們看出來是我的錯。」
趁着眾人微笑的當口,范進持簫在手,輕輕吹響音符,演奏開始。
張氏自知范進手段,於他演奏上沒有懷疑,之所以讓其獻藝,目的還是給屏風後那些女子聽。薛五所到之處,必帶一口寶劍,只是方才在徐維志面前,不便拿出來,此時也已經隨着簫及琵琶一起取了來。
劍長三尺三寸,紅色的劍穗也是三尺三寸,雖然其是市面上買來鎮宅裝飾用的,不能用來格鬥殺人,但賣相上還是很威風。薛五提劍在手,將身站在艙正中,拉個門戶,一手持劍,一手掐決,美眸之內精光四射,氣勢陡然一變。從眼睛裏流露出的並非媚態,而是一種不遜男兒的英武與俠氣,其中又帶有幾分不屈與不甘。
張氏眼神一動,開始打量着薛五,並向張懋修吩咐着什麼,這時薛五本人已經隨着曲聲便舞動起來。
屏風後的女子大多羞澀,不敢出來與那些男子同席,但這個年齡還都是活潑好動的,於這種事自然好奇充滿興趣。悄悄起身離席,或是將頭探出屏風向外看,或是一手扒着屏風,一邊把身子探出來,端詳着外面情景。
徐六小姐也與其他女子一樣,悄悄將身子探出三分之一,不過目光既沒看范進,也沒看那舞劍的薛五,只緊盯着魏永年的背影。他依舊是那件半新不舊的儒衫,一如他這個人,不管富貴貧寒,始終不變,這便是自己的良人了
一想到過了年,自己就可以與心上人締結連理,徐六小姐心頭便覺無比甜蜜,偷眼看看四周,見幾個女子的注意力全在范進身上。隨着曲聲響起,有人小聲嘀咕着:「他的曲子吹的真好。」
「是啊,人也生的俊。」
「廣東也有豐流才子啊」
徐六小姐本身是精通音律的才女,如果用心聽,當然可以發現范進的曲子是有多好。但是她的心思不在那裏,於演奏的水平便不在意,只看着眾人沒看自己,便更加大膽地將目光放在魏永年身上。
書生的後背對着她,注意力也在演出上。六小姐知道,自己愛郎是個與女人說話就會臉紅的老實人,肯定不會看薛五,一定是在聽曲子。她大着膽子,從桌上找了根筷子,朝着魏永年的背影丟過去。
她雖然恬靜文雅,但是從小也是練過投壺的,準頭無差。一下正中魏永年的後背。用手掩着口,忍住笑,等着情郎回頭與自己對望一眼,少女便可滿足心愿。可是情郎卻一無所覺,竟是絲毫沒有回頭查看是誰丟他的意思。
「真是的,越來越笨了。」徐六小姐嘀咕一句,又取了根筷子再丟,魏永年依舊沒有回應。自己手上沒了筷子,卻沒收到回應,心裏便覺得無趣,連帶着這場劍舞與簫聲,也覺不出意味來。
張氏的注意力本來不在舞上,只為了替范進揚名,可是隨着她對薛五感興趣,於這舞蹈的注意力也增加了幾分。能在江寧這種地方站住腳的清樓女子,自身自然有手段。行院裏練過武的女子不是一個兩個,能得武狀元稱號更非單純運氣使然。
只見白光閃爍,如同銀蛇亂舞,明知道那劍不參開刃殺不得人,依舊覺得冷氣撲面而來。雖然移開了桌案便於舞蹈,但能留給薛五兒施展的空間其實不是太大,只是她劍術極為高明,便在這方寸之地劍舞劍翻騰,如同蝴蝶穿花,也能表演出無數花樣來。
她的身體柔韌度好,能做出種種高難度動作,劍舞得也是英氣多於媚氣。那與劍身同長的劍穗,非但沒有成為障礙,反倒是成了舞蹈中重要的組成部分。翻飛的紅影如同靈蛇吐信,與劍形成絕佳組合,在陣陣劍光中,給人帶來充分的視覺享受。
能將三尺余長的劍穗舞的與劍配合默契,不纏手也不阻礙劍勢,足以證明薛五於劍術一道上有着不俗造詣。舞劍過程中,一些翻滾跳躍等高難度動作,也絕非是花架子能做得到,范進心內也暗自估計着,這薛五的武狀元身份怕不是假的,多半真是技擊中人。
在舞動之間,面紗輕輕拂動,只是女子早就特意弄緊了系帶,保證面巾不至於脫落,想要看她的樣子還是辦不到。只偶爾能看到那修長玉頸,證明其皮膚還是很出色的。這就更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把臉擋起來。
馬湘蘭偷眼看着眾人,目光主要是落在范進身上,眼睛來迴轉動,不知想些什麼主意。眼看一曲終了,薛五兒忽然騰空而起,寶劍脫手飛出,人緊跟着跳出空中抓劍反身回刺,再收住勢,依舊是一手提劍一手捏決,面紗雖然微微飄動但是幅度很小,可見呼吸平和,方才那一番激烈的劍舞於女子而言,只是家常便飯,不算什麼負擔。
「好!范公子果然精通音律,佩服佩服!這曲子吹的,整個江寧都不做第二人想了。」
李知孝帶頭喊好,其他人也就跟着附和,范進連忙道:「談不到,實在談不到,要說好,也是薛五姑娘的舞好,我這曲子一般。」
艙外卻有人道:「范兄,你這麼說話就太讓人傷心了,你的曲子不好,怎麼讓我們的文狀元在大冷天的立在艙外,連敲門都不敢?可着江寧你掃聽掃聽,誰敢這麼對待王狀元,包準讓人拆了門樓。」
艙門開處,徐維志從外面進來,而與他前後走進來的,則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這女子一身藕色衣裙,粉色靴子,一張巴掌小臉,眉目如畫膚色如瓷。因為在外面受了涼,微微有些泛紅,如同盛開桃花更增顏色。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上去清純可人,讓人一見就不免升出憐惜之心。饒是范進見多識廣,看了這少女那可愛模樣後,也不由暗自提醒:羅力空要打斷第三條腿,不可犯戒!
徐維志緊抓着那女子的小手,女子的神色間雖然在笑,但是目光里流露出的情緒又像是被侵犯一般的委屈,讓人越發覺得可憐。放眼四望,似乎在向人求援,又似在傾訴。張氏把臉一沉,
「小公爺,小妹可是好久沒見到老伯母了,這兩天一定要到府上去拜望的。到時候跟伯母說一聲,小公爺越來越光棍,敢欺負人家可憐的女孩子,想必伯母一定會好好獎勵小公爺的。」
「哪哪有的事,雪簫,講道理,你說我欺負你了沒?」話是這麼說,徐維志卻已經連忙鬆開了手,仿佛王雪簫那小手,已經變成了烙鐵。他尷尬地笑了笑,又道:
「范兄用的這簫,是王大家用的,她想來聽聽,咱們廣東亞魁音律功夫如何,結果怎麼着?這一來,可就捨不得走了,居然溜溜在門外聽了一整首。這麼冷的天氣,若是把雪簫姑娘凍壞了,范兄,你可小心金陵才子們放不過你。」
王雪簫本來歲數就小,生的又面嫩可愛,如同個大孩子似的,走的路線也是鄰家妹妹那種清純可愛型。被徐維志一說,小臉越發有了血色,盈盈一福道:「奴家王雪簫給幾位見禮了。」
挨個見過去,馬湘蘭哼了一聲,「人都說江寧花界一文一武,雪簫姑娘是個文的,楚楚可憐。可要我看王大家這腿上功夫,可是也不含糊。我家閨女走到哪,你便跟到哪,怎麼,這朝廷里文的壓過武的,在咱們這行里,你這文的也要把武的趕盡殺絕?」
「馬四娘不對,我該叫您馬前輩的,您的歲數可比奴家大了不少,得有禮貌。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大家都是來陪客人的,自然都是要讓客人歡喜才是。薛家姐姐的舞咱們江寧再不做第二人想,可是奴家這曲也不差啊。若是客人只看了舞未曾看曲,是不是也有些缺憾?雪簫不請自來,只為演奏一曲,請各位貴客品鑑一二,可沒有別的意思,是四娘您多想了。」
她人雖然看着稚嫩,可是行事卻很老練,絲毫沒被這花界前輩壓下去。走到范進面前伸出小手,范進只好把簫遞給她。王雪簫面色微紅,羞澀地說道:「奴家這曲子學的一般,自己也不通音律,城中一干同道故意拿我開心,說我是什麼文狀元,實際是取笑的。這曲子跟范公子比,可是一錢不值,等會吹完了,您可別笑我。久聞范公子大名了,聽說您在廣東畫一幅畫,就能讓一個女孩子嫁入高門大戶。又能做出牡丹亭那樣的大做,怕不是天神轉世的手段,我們這些女子,可是最盼着范公子這樣的才子賞識,教我們幾個字,或是幾手畫畫的本事。若是范公子得暇,就到舊院凝月閣去尋奴家,奴定當倒履相迎。」
馬湘蘭冷笑道:「怎麼,雪簫姑娘是想嫁人了?讓范公子為你畫幅肖像好把自己嫁出去?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你家媽媽一秤金我認識快二十年了,是有名的認錢不認人,你想嫁,也得看她肯不肯。」
「四娘,您這話說的可就傷人心了。奴家其實是想學好了范公子的本事,給我五姐姐畫幅像,好為她找人家。眼下咱們江寧鬧天花鬧的這麼厲害,大家都怕被傳上。像五姐姐這樣出過天花的,那就最保險不過了。過了這村沒這店,趁着現在嫁人,對五姐姐最有利。姐姐自是絕色,比小妹這樣的丑姑娘強多了。就是臉上那幾個小瑕疵,算是有些妨礙。這畫像麼,您是知道的,有什麼好的地方可以揄揚,不好的地方可以遮掩,只要別讓客人朝相,等嫁過去他想後悔啊,我第一個幫五姐姐打官司。」
「你!」馬湘蘭面色一變,薛五卻道:「乾娘!小公爺面前,哪敢放肆?再說雪簫妹妹也是一片好心,我薛五麻子若是真能嫁的掉,第一個就把雪簫妹妹薦到內宅里,與我做個姐妹。妹子既想品簫,我也該助興。江寧人說薛五琵琶能定席,今日就讓我與雪簫妹子合奏一曲,為各位貴客佐酒。」
花界之中的競爭激烈不輸官場,文武兩狀元如同雙雄不能並立,從搶生意到搶客人,幾無所不用其極。即使是在這場合,也少不了明爭暗鬥。
薛五方才舞劍時,一派俠女風範作風硬朗。這時收劍歸坐,懷抱琵琶,又儼然一派仕女風範,兩種風格間切換自如,確實讓人佩服。聽話里的意思,她出過天花,臉上落了麻子,也難怪要戴面紗遮臉。
王雪簫笑道:「這可是好事,小妹最喜歡聽五姐的琵琶,一直聽不到,今天可是借了幾位的光了。我吹簫本領一般,還是五姐姐的本事好。」說話間接過簫來拿到口邊,估摸着范進方才嘴巴所在的位置,將自己的唇輕輕靠了過去,同時又在不經意間用美眸朝范進一瞥。等到對方看過來,又像是被人看破了心事似的,連忙把頭錯開,仿佛是暗戀某個英俊少年的少女,被人看破了心事。
妖精絕對是妖精!即使明知道這些都是表演出來的,范進也不由佩服王雪簫的手段。薛五的路線明顯是高冷,這王雪簫以清純示人,再偶爾來這麼一手,男人哪裏把持的住,不給她送銀子還給誰?
一曲既終,自又是滿堂彩。徐維志雖然不通音律,但叫好叫的聲音最響亮,又將兩枚赤金錢賞下來,分贈二女。余者眾人也各有饋贈。王雪簫逐個謝過去,待來到范進面前時,水汪汪的大眼睛輕輕一眨,放了記電眼過去。柔聲道:「公子,奴家這幾日很有空閒,公子可一定要來,教教奴家怎麼品簫。」
等謝過一輪賞賜,眾人再次落坐。馬湘蘭朝薛五丟個眼色,後者坐到范進身邊,與馬湘蘭一左一右把范進包住,王雪簫則頂了薛五的位置,坐在張氏與兄弟之間。還自說道:「這可不好意思,剛一來就讓五姐給我讓位置,外人要是不知道的,准得說雪簫不懂規矩,新人奪了老人的位呢。還是五姐對我好。」
其他人各自落座,李知孝道:「方才又看了舞,又聽了曲,這寡酒可就不好喝了。」
徐維志道:「對極對極,我把三聲慢叫來,讓她給你們唱曲,她那首十八」
「咳!」張氏不輕不重地咳嗽一聲,徐維志就像挨了一鞭子似的渾身一個機靈,朝張氏道:「我這是沒拿世妹當外人,只當自家人看。主隨客便,這酒怎么喝,還請世妹拿個章程。」
「好。」張氏也不推辭,朝幾人點頭道:「今日在場多是文士,不如就以字謎行令,大家應該都不為難吧?」
徐維志一聽點頭道:「不為難,絕不為難,先給我預備兩碗醒酒湯,我估計這酒都是我喝了。」
李知孝連忙道:「少爵主,學生與您算一股,我想張小姐不會拒絕。」
「可以。魏公子呢?」
魏永年呆呆的沒說話,張氏連問了三遍,他才啊了一聲,似乎如夢初醒。李知孝道:「他就自己算一股吧。」
屏風後,幾個女郎都停了筷子,全把注意力放到外間,有的女子小聲道:「我也想去玩。」
「得了,讓家裏知道還不打死你。再說有徐維志,這謎一會就得猜成那不要臉的,你忘了去年過年時他出那謎面了。」
「快別提,聽了都覺得刺耳朵。六姐,你那郎君這回可該露幾手了。方才他只吃不說,只當他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你光說他是才子,可得看看成色,比這位范公子不知如何?」
「范公子是舉人,他就是個秀才,那還用問,自然是范公子厲害了。」
「是啊,這姓魏的今天奇怪的很,怎麼感覺魂不守舍的,不會是發燒了吧?」
「胡胡說。魏公子只是運氣不好,人又老實罷了。他的學問很好的,你們不要說他壞話。」少女維護着心上人的尊嚴,心裏則祈禱着:魏郎一定要露幾手本事,否則我的臉就丟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