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持劍向深幽即便身死有何愁 第一章 山間有一觀 觀里有少年(1 / 1)
恰逢秋日,泗水河北岸的紅楓又整齊鋪列開來,楓葉落在岸上,鋪成了很長的一條林路。
河水潺潺,楓葉冉冉,山影蔥蔥,此間風景如畫。
時令雖已至秋,但天氣還很炎熱。
蜿蜒的泗水順山脊而下,沿山樑將世界分成紅黃兩色。
「哈,我逮着了,逮着了。」
一清秀少年從水中鑽出,用胳膊擦了擦臉,手中握着一隻蹦躂的青魚。
岸上的姑娘嘻嘻哈哈笑着,開心極了。
「觀里已有好久沒見葷腥,這些日子忌口,可饞壞了兩個小的。」
站在岸上的女人插着腰,咧着嘴,也笑着。
戴着斗笠的中年道人在地里侍弄着菜,隔着老遠卻唱起了反調:「狗兒你快上來吧,虧得是天氣還好,等你體內的寒氣復發,有你受得。」
少年在水裏吐吐舌頭,狗刨幾下,上到岸上,抱着魚牽起妹子的手,向着道觀跑去。
這間道觀,位於延黎王朝都城長安與雍州接壤處的一個名叫裕豐鎮的地方,鎮子居住着這世間最平凡的一群人,他們終年以捕魚打獵為生,也種着些穀物稻米。整個鎮子只有一條街道,依夾金山而居,傍泗水河而存,多年下來,若然世外。
在鎮子的當間,往夾金山上爬個數百米,便是這間道觀,道觀門楣上大筆寫着熙春觀三字,但熟悉的人一般稱之為天師廟,這廟蓋好也不過三五個年頭,香火卻也還說得過去。
這是一間不大的道觀,觀主名叫張三福,便是先前侍弄菜園子的中年人,他年逾五十,臉生的有點方,時常就穿着那件道袍,縫縫補補的,是一個特別老實本分的人。
他和妻子,帶着兩個徒弟,一個女兒生活在道觀之中。
他的大徒弟名叫陳敬方,不知道哪裏人士,年少時父母亡故,便跟在師父身邊。時年二十五歲,生的一膀子好力氣,這些年要不是他在外面做苦力,恐怕觀里幾人很難生活下去。
二徒弟便是逮魚的那個叫狗兒的小子,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張三福帶在身邊,大名叫個張凌塵,養到了現在,倒是和自家姑娘結成了伴。
自家姑娘名字倒是正規一些,叫了個張芷臻。張三福的妻子,被人稱為三娘的那個婆娘,總是覺得女兒名字太過難寫難叫,一直喚着「九寶兒」的小名。
張凌塵這些年一直生着病,這病奇怪的緊,一旦發作,整個人冰冷無比,體內的寒氣逼人,每回都能要了狗兒的半條命去。倒是九寶兒總將自己的小手伸進狗兒的肚皮,好好搓揉一番,再灌點黃湯,不多久就能見好。
三娘一直開着玩笑,等九寶兒長大了,給張凌塵做個媳婦,傳承了這道觀去,自己老兩口總能安享晚年。
這幾年過來,狗兒年紀越大,這病卻越發重起來,每每發作,要不是鎮上採蓮家釀的烈酒和九寶兒漸漸長大的小手,恐怕撐不過幾回去。主要這病發作無常,眼看着狗兒身體日漸消瘦,張三福想了不知道多少辦法,始終於事無補。
等三娘回到道觀之時,張凌塵已將那魚打剝乾淨,案板上的配菜早已切好,只等入鍋了。
「三娘,還是您來主廚吧,您做的魚,是這世界上最好吃的。」
張凌塵拿着圍裙,遞到三娘跟前,笑眯眯道。
「好好好,我來做,今天好好讓兩個饞貓解解口欲。」三娘說着話,圍上圍裙,又不忘囑咐道:「凌塵,快去鎮上把你師兄叫來,你師父的稻米和菜就快長成了,最近不用那麼辛苦了。」
「好嘞。」少年爽快答應。
夕陽西下,天色還完全亮着,山盡頭雲彩被染成金黃,漸漸又變成暗紅色,順着半山腰款款淡去。張三福扛着鋤頭,走上通往道觀的清幽小路,路這頭是自己的稻米和野菜,路那頭炊煙裊裊升至半空,有魚香味傳來,還有自己婆娘和女兒的笑聲。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就是凌塵的這病」
陳敬方手上拿着一塊散碎銀兩靜靜等在觀門下,看到張三福到來,快步上前,恭敬行禮。
「師父,這幾日碼頭生意也不太好,不知怎的,全是官府運糧食的船,也不雇我,就只賺來三錢銀子。」
「有三錢就很好了,今天你三娘做了魚,還有大米飯,好好吃飽睡上一覺,明天和我伺候地去。」
「好,師父。」
張凌塵早已打好了熱水,師兄說什麼也要等師父先洗過自己再洗,哪怕整張臉黑黢黢的,汗水的印記還刻在脖頸,可師父不來,就是不行。這多少年一直如此,狗兒只好一遍遍摻熱水進去,總算在師父來到之前,水還是熱的。
師父當然知道自己徒弟的品行,倒也不說什麼,只是張凌塵每日從山下挑來一缸水不容易,洗把臉就要用滿滿一盆,這着實很奢侈,便端起盆子,將近乎一半又倒回桶里。
「這些留下我明天澆地,洗個臉而已,怎好如此費水。」
「飯好咯!」
三娘掌着滿滿一大盆大米飯,來到院中小石桌旁,身後九寶兒端着一碟子紅燒魚,臉上笑容滿滿。
「我還炒了雞蛋,快去端來。」三娘分發着筷子,對着狗兒說道。
「雞蛋?哪來的雞蛋?」張凌塵往廚房跑着,顯見的開心。
「你師父從地里尋摸來的野雞蛋,本來有十幾顆的,他心裏過不去,只拿了三顆,和着韭菜炒了,解個饞還是夠的。」
張三福並未上桌,來到天師殿,點上三根香,立於額間,恭敬折腰叩拜,穩穩插好香,後退幾步才出大殿。
「快吃飯吧。」
幾人分坐石桌旁,好久都沒有這般愜意了。
上個月,天師生壽,熙春觀做下法事,忌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口,其餘人倒還好,兩個小的可是饞壞了,可如今魚蛋上了桌,卻沒人敢動第一筷子,要不是張三福給兩個弟子和姑娘各自夾了魚肉,怕是涼了也還安生放着。
幾人正大口大口刨着大米飯,道觀外傳來聲響。
有一邋遢青年推門進來。
「哎呦,可算趕到了。」
那人也不客氣,徑直找了凳子放到了桌前,尋摸了一圈才找到空碗,盛了一大碗米飯。
張三福微微讓出位置,騰手倒了一杯茶給他。
「慢慢吃,怎麼還這個吃相。」
那人嘴裏滿是大米飯,嘟嘟囔囔道:「餓了一路了,先吃飯,吃飯。」
三娘見勢,起身向廚房走去。
「你托我的事,我辦到了。」
「嗯?辦到了?怎麼說。」張三福放下手中的碗,那人已吞下整整一碗飯,靠近他的半條魚也只剩下骨頭。
「在西域啊,有一種草藥,叫個什麼碧晶火蓮的,采來吃了,想能克制凌塵的寒病。」
「可曾采來?」張三福仿佛看到希望。
那人才伸出手要去盛第二碗飯,又在身上摸着,找了半天,拿出一張紙。
「看,就是這個。」
張三福打開紙,一朵極其好看的,似血色鮮紅的花,躍然紙上。
「那,得去西域?」
那人又開始大口吃起來:「不用,這藥多是西域用來進貢皇帝老子的,雖然珍貴,可都城就有這種藥。」
三娘又端出一盆飯來,放到桌上,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說道:「我還以為你帶回這草藥了呢,皇帝老子的貢品,豈是我們能輕易得到的。」
「春生啊,你說這草藥,皇帝的藥膳坊有?」
叫春生的青年扒着飯,也不影響說話:「是呢是呢。」
張三福捏着那張紙,回頭與三娘對視一番,二人神情有些木然。
被這人攪和一通,兩個小的還哪有心思吃飯,眼看着那人吃下整整八大碗白米飯,紛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多少也不那麼餓了,索性各自玩各自的去了。
「春生啊,你這一走就是好幾年,也沒個音訊,我還以為你半道出事了。」
三娘開着玩笑,整理碗筷。
「嫂子看你說的,我這幾年雲遊世間,長了不少見識呢,要不是急着給你們說這個藥,我還想再逛個幾年。」
「我還以為你拿回藥了呢。」三娘端起碗碟,轉身向廚房走去,又伸出一隻手摸摸九寶兒的腦袋,示意她跟自己來,語氣動作都帶着不滿。
那人摸摸頭,笑了笑,看了看張凌塵的身影,低聲問道:「凌塵小子這幾年,可還好?」
張三福砸吧砸吧嘴道:「連李先生都說,怕是堅持不到成年了,要不是這幾年一直靠長生訣行大周天維持着,怕是早出事了。」
「嘶,那得趕緊找到這碧晶火蓮。」
張三福搖了搖頭,表情刻意放鬆了很多:「好了,你這遠道而來,也真辛苦了,早點歇着吧,明天,跟敬方一起,陪我去地里吧。」
「不了三哥,我還有事,要去都城,在你這就住一晚。不如,讓我帶着凌塵一起去吧,說不好,就能得了這藥。」
張三福豎着腦袋像是在思考什麼,良久才開口:「你自去你的,我帶他去都城。」
幾人又閒聊幾句,便離開了石桌,各自去了。
熙春觀內,正東方向是天師殿,殿右側是一排瓦房三間,張三福一家三口住着一間,師兄弟二人住着一間,還有一間小的是廚房所在。
入夜時,整個道觀還亮着兩盞燈。張凌塵的屋子裏,陳敬方一直幫着師弟整理着物什,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師父交代他要多帶些衣物,自然不能大意。好久過去,卻也只簡單打了個包袱,倒是兄弟二人對坐着,也不說話,夜很深時,只有那名叫春生的鼾聲陣陣。
另一盞在張三福兩口子屋裏,三娘正匆忙收拾着,這也要帶,那也要帶。
張三福覺得煩悶,回過頭看着熟睡的九寶兒,不由心裏踏實了幾分。
夜已很深時,熙春觀幾人總算沉沉睡去。
夾金山另一側之下,楓林碼頭,有數名黑衣人涌動。
他們沿着泗水河而來,在船里一直等到深夜。
他們動作很快,沒用多時,便來到了熙春觀。
他們手持鋼刀,在確認好地點後,整齊越過低矮的觀牆。
一朧清白的明月,掛在道觀後面高大松樹的尖頂上,圓圓的,亮亮的,仿佛和這間道觀一樣,與世無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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