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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0章 法不責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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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蕘懶得聽李南山說李璮突圍的計劃,轉身去找了他姐姐。

    「姐夫打算明夜突圍而出,到時阿姐帶上兒女輕裝簡從隨弟弟走吧?」

    王芝搖了搖頭,道:「相公若能突圍,還能不帶我嗎?若突圍不出,我自是隨他死。」

    她四十幾許年歲,年輕時是個大美人,如今老了,因她父親王文統之死而哀慟,顯得很是憔悴,頭上還戴着白布。

    李璮這次北征,原意是要直撲燕京當皇帝,妻兒也是帶着。這也是王蕘陪着他們拖到現在、被困圍在濟南的原因之一。

    若非為了姐姐與幾個外甥,他早便拋下李璮走了。

    事到如今,還聽王芝這般說,王蕘實在生氣,惱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再不走,我王氏滿門為李璮陪葬嗎?」

    勸了一會,王芝思來想去,遂招過膝下一雙兒女來。

    她為李璮生了二子一女,除李南山外,還有一兒名李齊山,如今只十二歲,女兒李憶真,十四歲。

    說來,李璮相貌堂堂、王芝也是美人,李南山、李齊山兄弟儀表出眾,唯有李憶真最像她舅舅王蕘,嘴大、眼小,說不上丑,但顯然不是美人胚子。

    但王蕘卻是最喜歡這個外甥女,拍了拍她的頭,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麼。

    總之是接走李璮這點血脈,還能號召益都的餘部、帶到舊海城,那麼紅襖軍、忠義軍就不至於完全沒了……

    次日夜裏,李璮果然又準備突圍。

    且如王蕘所料,是打算從張弘范的防線上突圍。

    計劃是不錯,兩月來李璮一次都沒攻打過張弘范的駐地,為的便是讓其部掉以輕心。

    至於為何選張弘范?

    因為那是最好的突圍方向之一。

    而且張弘范年少成名,但真正統兵上戰場其實是第一次,在李璮眼裏,這就是個趙括。

    為了這一戰,李璮預先造好了飛橋,專門用於搭在壕溝上,讓士卒們能越過蒙軍的防事,直接進入張弘范的大營……

    這種驕兵之計若用在別人身上或許能成,王蕘卻不認為張弘范會中計。

    他在燕京時就與張弘范來往過,認為忽必烈用人確實有眼光。

    一路上想着這些,王蕘跟在隊伍後面,眼神頗為憂慮。

    王芝不知是否與李璮說過,派了四個親衛帶着李齊山、李憶真,跟着王蕘。

    他們全都打扮成普通百姓模樣,打算悄悄從山林離開濟南……

    很快,夜色中傳來了殺喊聲。

    「突圍!」

    「殺……」

    王蕘抬頭看去,等了好一會,心中也漸漸浮起一些期望。

    如果李璮能突圍而出,那當然是最好……

    「飛橋不夠長!蒙軍把壕溝挖寬了!」

    不等王蕘那點期望醞釀太久,前方已有了這樣的呼喊。

    他摸了摸懷裏那枚張家的信令,一咬牙,牽着李齊山與李憶真就走。

    「隨我走這邊……」

    「放箭!」

    蒙軍一聲令下,箭雨射出,將正在翻越壕溝的叛軍盡數射殺。

    張弘范不是趙括,他非常善於治軍,軍中也沒有出現一絲懈怠。

    既料到這幾夜李璮要來突圍,張弘范下令要守夜,軍中也無人不滿,自是輕輕鬆鬆便能擊退李璮。

    他也沒學史格弄什麼擲火為號、直衝李璮大纛……只他未中驕兵之計的事跡,已足夠傳到陛下耳中。

    戰了大半夜,李璮只能退回濟南城。

    張弘范並不追擊,這是穩操勝券的一戰,李璮只有被困死的命運。不必一個人把功勞搶光。

    他只下令嚴守,以免有漏網之魚逃走。

    之後巡視戰場,他卻是皺了皺眉。

    「十郎人呢?」

    「將軍像是回營了。」

    張弘范點點頭,舉步便向他十弟張弘正的營帳走去。

    李恆不由勸道:「九郎何必呢?仗打完了,年輕人熬不住夜……」

    「士卒尚在清理戰場,為將者不能與之同甘共苦,如何服人?」

    張弘范這般應過,大步走至張弘正帳外。

    夜色中,只見帳外幾個士卒動作顯得有些慌亂,張弘范警覺,當即便讓人將他們拿下。

    「九哥?」張弘正掀簾而出,勉強笑道:「怎麼了?」

    張弘范不應,繼續走向帳篷。

    忽然,只聽不遠處有人喊了一句。

    「什麼人?!」

    快步一趕,便見有幾名士卒在追逐着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張弘范徑直搶過一把弓,一箭射去,那鬼崇奔逃之人應聲而倒。

    這一箭只射中那人的大腿,然而卻見他毫不猶豫拔出箭支,當即捅了自己脖子。

    張弘范再上前一看,地上那屍體抽搐兩下,已然氣絕。

    他不由暗道對方剛烈,轉身向張弘正叱道:「怎麼回事?!」

    張弘正四下一瞄,驅退了周圍的士卒,才應道:「王蕘想逃出濟南,拿了五哥的信物……」

    「糊塗!你不要命了,這種縱敵之事也敢做。」

    「多大點事啊?把一隊人調換了,睜隻眼閉隻眼,當什麼都不知道。」

    張弘范冷笑道:「我看你是被王牧樵騙了,五哥平常最討厭他,豈會護他?」

    「真的,九哥你看信物。五哥說最討厭王蕘,還說最恨李瑕。但他如今卻投了李瑕……」

    「閉嘴。」張弘范眼看騙不到張弘正,乾脆直接喝止,問道:「你打算調哪隊人?」

    「玉符河附近。」

    張弘范皺了皺眉,讓親衛將張弘正帶下去看好,又招過幾個將領往玉符河附近去搜。

    「格殺勿論,不必留活口,去吧……」

    安排完這一切,他才轉頭向李恆笑道:「讓德卿兄見笑了,家門不幸,出了叛逆。」

    「九郎放心,我不會亂說。」

    張弘范信得過李恆的人品,點了點頭。

    李恆又道:「等到天明讓人瞧見了不妥,我派人幫九郎一起搜吧。」

    「多謝德卿兄了。」


    「你我之間,說甚謝不謝的……」

    天光大亮。

    李璮基本已失去了突圍的機會,濟南在重重圍困當中又渡過一日,而糧食早已見了底。

    駐紮於城西的張弘范卻是深深皺起了眉,眼神疑惑起來。

    「沒找到?」

    「是,末將搜遍了附近所有能藏人處,並未找到王蕘。」

    「十弟沒派人過去?」

    「沒有。九郎,若說可疑,有沒有可能是李恆的人……」

    張弘范抬手打斷了下屬的話,搖了搖頭道:「不必懷疑德卿兄,他既能出奔狀告李璮謀逆之事,豈有私放逆賊的可能?」

    「那王蕘……」

    張弘范思來想去,喃喃道:「許是退回濟南城了吧。」

    這日之後,李璮的部下已開始紛紛出逃。

    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沒有。

    張弘范對此鬆了一口氣,意識到張弘正說的是對的,只要李璮不能逃脫,逃走幾個小魚小蝦確實算不上大事。

    李璮與宗王塔察兒尚且有聯姻,北地世侯之間更是盤根錯節,難免是要漏走一些人。

    法不責眾,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

    茲當是加快平定李璮之亂。

    濟南已出現了人相食的情形,李璮敗亡,確實不遠了……

    九月二十日。

    城潰。

    李璮也心灰意冷,放棄了突圍。

    他竟是在濟南府署當中登樓眺望,題了一首詞。

    「腰刀首帕從軍,戍樓獨倚間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

    王芝緩緩走上樓閣,目光看去,正見李璮在牆上揮筆寫下這五句。

    舉目望去,中原淪陷,被胡虜鵲巢鳩佔,而她丈夫繼承了一代豪傑伉儷的抗爭之志。

    天下皆折腰,唯他還在抗爭……

    「世變滄海成田,奈群生、幾番驚擾。干戈爛漫,無時休息,憑誰驅掃?」

    百姓受盡了戰火,不能休養生息,還有誰能驅逐胡虜,收復中原?

    今日事敗,還有誰?

    王芝是不知還有誰的。

    她目光看去,只見李璮寫到這裏,手已有些顫抖。

    他雖還未回頭,她卻能從他的背影中讀出悲愴。

    「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

    李璮沒有長嘯,停頓了好一會之後,方才寫下最後一句。

    「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百年燕趙。」

    寫罷,又喃喃自語了一句。

    「憑誰驅掃?隴西年少,百年燕趙……」

    丟開筆,李璮轉過頭,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表情中有種窮途末路的潦倒。

    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遞在李璮手裏,道:「妾身不敢動手,由相公來吧。」

    李璮沒說話。

    失敗的男人無話可說。

    他抱着妻子,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後心……

    手刃了幾個妻妾之後,李璮去了大明湖,他跳下水中,向湖心走去。

    才走到水及腰處,一人從後面衝上來一把拉住李璮。

    「相公何必如此?!」

    李璮轉頭看去,見這幕僚已十分老邁,他只記得其人姓黃,卻已忘了其名字。

    因其也就是個平庸之輩。

    除了岳父王文統,李璮身邊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

    「放開……」

    李璮魁梧強壯,只怕一個動作便要將這黃老先生震飛。

    之後卻又聽到一句話,正說到他心檻里。

    「相公為天下不平,因而舉事,何必自損?!」

    李璮一愣。

    既是為天下不平,豈可獨自一人受死?

    今日自損,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

    一念至此,他忽然大笑,轉身登岸,任由蒙軍俘虜。

    這樣俘獲李璮,其實有些出乎史天澤的意料。

    他思來想去,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議不必將李璮押往燕京,在濟南殺掉為好。

    這次的整個平叛過程實際上是由史天澤指揮的,合必赤作為名義上的統帥,平時很少干涉戰事,但此時卻是用蒙古語反問了一句。

    「為什麼要現在殺掉李璮?」

    史天澤默然片刻,最後用蒙古語答道:「為了安人心。」

    「安誰的心?」合必赤又問。

    史天澤不答。

    合必赤等了一會,之後環顧了滿堂的世侯將領,拍了拍肚子,道:「好,那就殺了。」

    諸人鬆了一口氣。

    合必赤繼續拍着肚子哈哈大笑,仿佛就是個粗莽的草原人。

    他眼中卻是掠出一抹狡黠,忽然喝道:「把李璮押來,本王審過便殺了!」

    這一句話,諸路世侯皆驚。

    再轉頭看去,只見已有蒙軍士卒抱着一個裝滿信封的匣子過來。

    於絕大多數世侯而言,真正難打的一仗……此時才剛剛開始。

    但也有人低下頭,暗自冷笑。

    「想追究?北面阿里不哥未平,關隴新敗於李瑕……我看到最後能追究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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