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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秋雨(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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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是秋雨,燕京的秋雨與東京的秋雨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最起碼溫度上是有很大差異的。

    會議結束後,三位太子按次序離開,最後一位赫然是年紀尚輕的大金魏王完顏兀朮。其人一直等到兩位兄長分別乘馬離開,方才從尚書台中間議事大殿走出,卻先在門前屋檐下從親衛手中接過了一件白色裘袍,小心認真的穿到身上以後,又戴上了一個奇怪白皮帽子,最後才緩緩走下台階……這幅打扮不說和之前兩位太子相比了,便是和殿門前其他五大三粗的女真貴人,尤其是許多腦袋上直接露着宛如三個老鼠尾巴一般髮型之人,也形成了鮮明對比。

    且說,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隨着兀朮登上了最高權利的席位,所有人都還是重新注意到了四太子的舊傷,那應該是在與南面那位官家交手中落下的,貌似已經四五年了。

    而且,如無意外的話,這個傷口應該是接近股間要害之處。

    甚至有惡俗之輩帶着某種惡意,說四太子當日是撅着屁股逃跑,結果被韓世忠從身後射了一箭,正中臍下四五分處,水旱兩道之間,不但從此落下了畏寒、畏熱、畏雨等尋常外傷病根,而且連上廁所都困難,甚至有可能傷了腰子,從此不能人道,之前一段時間四太子不蓄鬍子便是如此緣故。

    不過後者明顯是誹謗,因為四太子近來又重新開始蓄鬍子了。更合理的猜測是,這位四太子股下的傷早就漸漸好了,但堯山一戰中他狼狽逃回,乘『木龍』渡河,浸泡了太久,卻又重新染了病,落下了一些導致身體虛弱的其他病根。

    但不管如何了,在這個粘罕被錘殺的地方,無論四太子是什麼形狀姿態,都沒有人敢真表露不屑之態的,否則那就真的是昏了頭。

    雨水淅淅瀝瀝,時停時現,大事既然已經議論妥當,幾位太子又先行散去,那其餘文武不論女真奚漢也都一併散去,唯獨秋雨這般拋灑,到底有些寒氣,雖說不至於都學着四太子這般早把裘衣穿上,可早早回去喝口羊肉湯暖暖身子卻也是極好的。

    「四太子。」

    隨着一聲如今難得聽到的稱呼在身後響起,披着裘袍的兀朮回過頭來,卻不由在雨中微微一笑,繼而稍微駐馬相侯,原來,身後居然是樞密院副使秦檜親自打馬而來。

    而等到秦檜來到身前,兀朮方才笑對:「會之,如今他人都喊俺魏王殿下,怎麼只你偏偏喊四太子?俺侄子都做了國主,俺哪裏還能是太子?」

    白面上沾了幾滴雨水的秦檜當場失笑,卻是握着馬韁搖頭不止:「心裏明白,但下官一張嘴卻總是改不了!」

    「無妨。」兀朮搖頭再笑。「國主總不至於為了這些事情就奪了俺的樞相……會之尋俺作甚?俺剛剛見你好友洪承旨去找了希尹,這般天氣,你們這些有學問的湊一起喝酒作詩,然後繼續學着南面邸報上的話,輪一輪『深化改制』的事情不好嗎?」

    「四太子是在攆我走了?」已經跟完顏兀朮並馬而行的秦檜繼續玩笑了一句,卻又不由感慨。「其實洪承旨若是知道四太子這般和氣,也早就過來了……但他也是艱難,雖說大金做事坦蕩,善待齊國那幾個人物,劉豫能做富家翁,劉猊和李齊兵都沒了,也能繼續做個統制官,他更是一來便入了中樞,但終究是有些擔心的……故此,他連做了燕京留守的舊主撻懶都不好親近,也不好來尋我,只能去尋自己上司希尹副相。」

    「你且讓他安心做事。」兀朮當即揚聲回應。「只要用心做事,無論女真契丹奚人漢人,大金國一視同仁,這是俺說的!」

    秦檜等的就是這句話,卻不料一開頭便等到,自然忙不迭應聲,然後便準備尋機離去……政變之後,局勢微妙,而以秦會之的滑不溜秋,雖然之前與兀朮關係妥當,卻也不敢輕易在三位太子之間做個定奪的,尤其是還有一個年少聰明又完全漢化的正牌國主坐在上面。

    然而,二人說了幾句閒話,又一起冒雨前行了一陣子,正準備分開的時候,卻不料雨勢忽然間又緊密起來……這便是秋雨的麻煩之處了,停是停不下來的,最多緩和一陣子,忽然間又會發作起來,卻又從不像夏雨一般激烈,只是雨勢連綿,帶着寒氣透人心肺而已。

    兀朮與秦檜無奈,乾脆停到路邊,着人敲開了一家當街酒樓,然後也不叫什麼菜餚,只是擲給還有些戰戰兢兢的店家幾枚金錢,讓對方在當街的門臉內支起桌子來,將一壺酒溫來,又讓後廚去給侍從們煮些羊肉湯。

    至於兀朮與秦檜本人,則直接當街而坐,溫酒看雨。

    且說,秦檜原本只是想給洪涯說項幾句,探探風聲,並未有深談之意,但事到如今,以二人之前的政治聯繫,若是不說些什麼,反而顯得生分了。

    「四太子。」

    碳爐煮水,水中浴酒,店家將酒杯擺好之後便老老實實躲開,而秦檜瞥了眼店內幾個甲士,發現俱是久隨兀朮的眼熟之人後,到底是執壺倒酒,順勢開口了。

    「嗯?」

    「女真貴人之間的事情與軍事上的事情下官都不大清楚,所以想問一問,此去河西,四太子可有十足的把握嗎?」秦檜親自奉上溫酒,一臉懇切。

    「哪裏來的十足把握?」兀朮接過酒來,微微一抿,也是望着前方雨簾一聲長嘆。「此番明擺着是去奪活女兄弟的兵權、地盤,是要取人家身家性命的倚仗,又怎麼可能有十足把握?唯獨活女畢竟是婁室的兒子,他若是還有心智,便該曉得,真動了俺兀朮,或者作出什麼不敬的事情來,他自己的勢力也就煙消雲散了……故此,十足把握沒有,七八足還是有的。」

    秦檜若有所思。

    「秦相公是怎麼想的?」兀朮忽然瞥來。

    「沒什麼可想的。」秦檜捏着自己手中的陶瓷酒盅,依舊若有所思。「只是可惜……所謂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四太子的尊貴,便是只有一兩成的危險,也不該貿然去河西的。何況便是收服了活女,將那兩三萬兵送回河東,給了拔離速天大人情,西路軍卻還是三太子管束的,於四太子並無半點好處。此去河西,真真全是苦勞。」

    「苦勞又如何?」兀朮當場拍了下膝蓋笑道。「俺們三兄弟就俺最小一些,不去外面跑跑,如何應對局勢?」

    秦檜一聲不吭。

    見此形狀,反倒是兀朮漸漸收了笑意:「會之,俺知道你心意,俺也想掌權,俺也想肆無忌憚,但既然殺了粘罕,做了廢立的事情,便要講一個精誠團結了,否則必然生亂……自家三兄弟鼎足持着,已經足夠好了。」

    「下官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感慨做事之艱難罷了。」秦檜微微一啜,便放下酒盅,只坐在那裏攏手蹙額看雨。「粘罕沒了,還是不能議和,三位太子親兄弟一起精誠執政,卻還是步履維艱……這邊剛剛安撫了京東之事,眼看着就要對河北地方上下手,那邊活女就生了亂子,太巧了。」

    「巧不巧吧。」兀朮搖頭以對。「大局如此,做事就該這麼難的,自古以來就是這麼個道理,不該怨天尤人的。」

    秦會之終於一怔。


    而兀朮本人卻早已經繼續懇切言道:「宋人邸報上那幾篇分析兩國局勢的文章雖說有些誇大,但內里還是有些道理的……所謂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眼下咱們也好,南邊也罷,都沒有到運去的地步,也都沒有時來的倜儻,大家都得頂着種種艱難來做事,大家都難。所以無論如何,再艱難,也要把事情給做下去!」

    秦檜依舊不語。

    「秦相公那次在壺關說的太對了。」雨水稍小,兀朮卻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繼續當堂自斟自飲,自觀自嘆。「大金既然不能進取,便當穩住局勢,而要穩住局勢,戰在河東,治在河北,根子卻總在河北……因為太行山中的盜匪都是河北跑過去的……而河北想要長治久安,就要讓猛安與地方分割,反過來說,也只有如此才能強軍而利財。」

    秦檜還是攏手不言。

    「會之以為如何?」兀朮終於有些不耐了。

    「下官能以為如何呢?」秦檜搖頭感慨,然後再度起身,一邊去給對方斟酒,一邊從容做答。「自古做事艱難,這個道理誰不曉得?不要說咱們艱難,南面那位官家,難道就不艱難?」

    兀朮微微一怔,旋即苦笑:

    「確實是這個道理,他也須是個人,也須是從靖康後那個局面起來做事,咱們此時都這麼難,他怎麼可能不難?卻是咬牙做了下來。」

    「不光是之前,便是到了眼下,他不也是在咬牙做事嗎?」秦會之依舊搖頭。「白馬紹興一事,天下人都說他不孝,其實不然……因為彼時他怎麼可能在乎兩個失了人心的太上皇帝,那次的事情,根本上還是在於驅除了七八十個不願隨他做事的人……要下官來說,四太子跟南面那位相比,到底失了幾分風度,人家從那般情狀開始做事,那般艱難,可曾見他坐在雨水中感慨自己多難?反倒是四太子今日露了怯。」

    兀朮長嘆一聲,繼而捧杯一飲而盡,這才搖頭:「確係是這番道理,可讓俺來說,如今趙宋的局面比之咱們還是要好一些的……因為眼下的局面是,咱們要做事,趙宋那位官家也要做事,而偏偏活女出來鬧事,不讓咱們做事……唯獨趙宋地盤到底是大一些,他們能將關中分割開來,關中打着仗,中原、東南還能照樣做事,咱們卻不行。」

    繞口令一般的言語,秦檜卻只是哂笑。

    「也罷。」兀朮見狀乾脆起身。「前途艱難,且行且勉吧,就不必怨天尤人了。」

    秦檜也隨之起身,二人一起走出門外,便要在在此處分開。

    然而,秦檜打馬走了幾步,想着兀朮的硬氣,念着邸報上那些封王的趙宋相公,卻終究是心中不能平,卻又在細細秋雨中轉過身來,然後當場怔住……原來,完顏兀朮早早在雨中駐馬不動,連帽子都不戴,只是望着自己,儼然是等着自己說話呢。

    「四太子。」秦檜心中一慌,趕緊相對。

    兀朮就在雨中微微頷首:「俺就知道秦相公這般聰明人一定有言語教俺。」

    「四太子,你剛剛把局勢說的清楚。」秦檜勉力做平靜姿態。「而下官如今有個計策,若是能成,非但能讓咱們大金能安心做事,還能讓南面趙宋不能安心做事,但要是不能成,反而要成笑話,卻不知四太子有沒有這個魄力……」

    兀朮笑而不語。

    「四太子聽過戰國時長平之戰嗎?」秦檜咬牙正色相對。「長平之戰,起因是秦國攻擊韓國飛地上黨,也就是隆德府之地,韓國不能守,所以將其地轉贈趙國,於是秦趙兩國為奪上黨之地,在彼處大舉決戰……」

    兀朮心中大動,幾乎瞬間醒悟,卻又一時張口結舌,不能應聲。

    秦檜無奈,只能繼續奮力以對:「之前西夏曾重金賄賂逆賊粘罕,求遼國西北之地,粘罕早在四五年前便有許諾,卻因為耶律大石、蒙兀人,以及南方戰事一拖再拖,而粘罕死後,西夏更是惶恐難安,以至於撤走使者,反過來向趙宋遣了使者。但天下人皆知,西夏與趙宋百年仇讎,血海一般的深仇大恨,怎麼可能真的與宋人聯手對金呢?此舉無外乎是作態與咱們大金看的……既如此,何妨給西夏人一個大大的利市?」

    「將延安府與李乾順?!」兀朮終於將心中那句話說了出來。

    「不光是延安府,綏德軍、晉寧軍,乃至於河外三州,還有陰山之北的遼國故地,所謂橫山、陰山南北左右,皆可與之!」秦檜言至此處,徹底無忌。「這些地方,對大金而言,只是邊陲之地,窮困無用,但於西夏而言,卻是百年所求之根基!甚至再甚一步,若是活女想要魚死網破,何妨連活女與部分兵馬也一併與之?!且看西夏能不能忍住!而若西夏不能忍,傾國來吞陝北,且看趙宋與他們會不會傾國而戰?兩國若戰,關西之禍便是趙宋的,我們大金便可金蟬脫殼,得了天時!卻不知四太子,到底有沒有這個魄力。」

    兀朮一聲不應,直接打馬轉身。

    「四太子!」而秦檜雖然出了奇策,卻自己都覺得惶恐起來,復又在身後喊了一句。「此策也有不安之處,若宋人能速勝西夏,便是資敵之妄舉,說到底,乃是要將題目出給別人!看他們的本事!」

    兀朮依然不應,直接消失在雨幕之中,而秦會之立在彼處,欲追不敢追,欲退不敢退,隨着雨水再度轉大,渾身被打濕,終於也只能轉身狼狽打馬而去。

    天氣日漸轉寒,大金魏王領樞密使完顏兀朮既然受了處置河西完顏活女的職責,便快馬出燕雲,五六日便至真定府,而此時連綿半月的秋雨終於停歇。

    「去做一件事情。」這日傍晚,兀朮喚來兩名心腹侍衛,卻是交出兩封書信來。「阿大先行,大張旗鼓去太原,將此信交予太原留守拔離速;阿二慢半日,不要驚動太多人,直接去尋耶律馬五,將此信與他。」

    兩名奚人侍衛自然無話可說,只是依言而行。

    十月底,依然還是秋日,閒居臨汾的契丹降將耶律余睹正準備北上太原迎接四太子兀朮,然後尚未動身,便接到昔日下屬耶律馬五的命令,讓他渡河去延安慰軍。

    耶律余睹只以為自己又被排擠,卻只能強做忍耐,依軍令而行……然而,過得河來,那隨行而來宛如監視的契丹猛安卻忽然就在渡口止步,然後直接告訴余睹一件驚人訊息——四太子此行居然要殺他耶律余睹以立威,而萬戶耶律馬五提前得知消息,念及舊恩,專門將他遣送至此。

    「大將軍,那西夏國主到底是契丹女婿,且趁着活女將軍不知情,趁機去投西夏人吧……莫要讓我們為難。」那契丹猛安懇切相對,只留下這麼一句話便直接轉身帶着所有船隻渡河歸於河東。

    可憐耶律余睹一時風雲人物,一度稟大遼軍政大權,一朝降了阿骨打,卻也一度為大金國元帥都監,掌握兵馬實權,甚至為此在靖康中一度大宋救命稻草……然而,此時此刻,環顧左右,卻只有兩三百親信隨行,還被隔絕在大河之西,連家眷都取不得,着實無言。

    只能感慨,幸虧此時秋雨已住,否則真有投了黃河的心思。

    ps:感謝奔跑的肉饅頭同學,第123萌出現了,也感謝人生一茶几大佬的三盟,同樣感謝camelyexs大佬的雙萌……完全感激不盡……至於琉璃琴大佬的兩個白銀盟……有種完全讓人破罐子破摔做渣男的衝動啊!

    怎麼當得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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