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中秋【續】(1 / 1)
按照說好了的,等林黛玉和寶釵、寶琴三人回到瀟湘館裏,王夫人泛泛的寬慰了寶琴幾句之後,便藉故去了老太太院裏。
林黛玉因見薛姨媽獨自留了下來,便知道必是有什麼私密話要跟寶釵、寶琴交代。
她正待隨便找個理由避出去,不想薛姨媽就毫不避諱的開口問道:「卻不知順哥兒找你們過去,究竟是為了什麼?」
而見她絲毫沒有拿自己當外人的意思,林黛玉便也默不作聲的留在了寶琴身邊。
薛寶釵則認真更正到道:「我們是受邢妹妹所邀至於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裏,她微微偏頭向一旁的林黛玉,投去了徵詢的目光。
林黛玉見狀略一猶豫,便主動開口道:「姨媽既然問起來,我們也不好瞞着您老人家只是除了二舅母之外,可不敢再隨意外傳了。」
她知道薛姨媽回去多半還要同王夫人商量,故此乾脆先把王夫人列為了特例。
薛姨媽自是滿口的應承,就差當場指天誓日了。
於是林黛玉便和寶琴你一言我一語的,把焦順的小作文計劃複述了一遍,又向薛姨媽出示了『焦版隨筆』。
最後薛寶琴忍不住再次感慨道:「且不說焦大哥這番謀劃如何周詳,單只這篇文章就絕非粗魯不文之人所能為之,足見外間傳聞之荒謬!」
薛姨媽剛接過那『隨筆』準備從頭細讀,聽到侄女這番評論,便下意識點頭道:「那是自然!若要我說,他的詩詞文章雖比不得大家,卻也絕非等閒腐儒可及。」
這個評價明顯帶着個人感情色彩。
更重要的是……
寶釵奇道:「媽媽還沒讀呢,怎就知道他的詩詞文章如何?」
「這……」
聽女兒指出自己的疏漏,薛姨媽一顆心登時提到了嗓子眼,也虧得她最近頻頻經受刺激,勉強也算是久病成良醫,因此倒還維持住了表面上的淡定,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道:「我還不是聽你們都在夸,所以也跟着贊了一句。」
說着,低頭快速掃了幾段『隨筆』,又再次贊道:「瞧這寫的多好,句句都能看明白哪像有些舉人秀才,三個字兒恨不能摳出倆典故來,非要弄的人不知所云了,才算是顯了他們的本事!」
林黛玉聞言噗嗤一笑,掩嘴道:「姨媽這話,倒是把我們幾個也都罵進去了。」
雖則聽出她是在玩笑,但薛姨媽還是連忙找補:「你們幾個姑娘家自娛自樂的也不算什麼,我說的是那些非要在外人面前顯擺傳抄的。」
「若論這等人……」
林黛玉眼珠一轉,又冷笑道:「府里現成倒就有一個,幾篇八股文也似的東西,竟就敢滿世界招搖撞騙!」
薛寶釵如何不知她是在嘲諷寶玉?
生怕母親不明所以追問究竟,忙岔開話題道:「說回正經的,臨走時焦大哥特意交代,讓我們先打些腹稿不要着急落筆,等他打探清楚梅家的後續動作,才好做到有的放矢。」
頓了頓,又補充道:「我和焦大哥看法差不多,梅家突然鬧這一出,必然脫不開名利二字,想必這一兩日間就該有所動作了。」
薛姨媽雖然大致聽明白了焦順的套路,但要讓她再往深里琢磨,那就實在強人所難了。
好在她也不是那不懂裝懂的人,當下便點頭道:「既是順哥兒的意思,你們照着辦就是了雖說你們幾個丫頭自小聰慧不比常人,但這些事情總還是要男人來拿大主意才成。」
因探春不在,倒也沒人在乎這些重男輕女的言論。
這時又聽薛寶釵嘆道:「其實這事兒乍看與焦大哥有關,可仔細想來,如今外面對他罵聲一片,彈劾摺子更是稱斤論兩的往宮裏送,和這些比起來,梅翰林的所作所為對他根本就無關痛癢也虧他竟肯攬在身上,還勞心費力計劃的如此周詳。」
薛姨媽和寶琴聽了,也盡皆感嘆焦順古道熱腸。
偏林黛玉忽就忍不住噗嗤一笑,戲謔道:「說也是呢,錯非他與湘雲妹妹已經定了親,我只怕要以為他是相中寶琴妹妹了。」
「林姐姐!」
寶琴聞言立刻撲上來與她鬧做了一團。
寶釵在一旁掩嘴笑看,薛姨媽的神情卻不自覺有些恍惚。
是了,實際上名聲受損更甚的榮國府選擇了忍氣吞聲,反是沒什麼損失的焦順主動攬下責任,又如此盡心竭力的謀劃,想要幫薛家報仇雪恨。
這其中難道就沒什麼特殊的緣故?
她先看了眼寶琴,然後又看了眼寶釵,侄女和女兒顯然都不可能與焦順有什麼瓜葛,那他為的自然是……
薛姨媽一時麵皮滾燙,生恐在小輩面前露了痕跡,於是慌忙起身道:「既如此,你們姐妹就先好生歇一歇這隨筆我先帶走,等晚上再給你們送回來。」
她沖三人揚了揚手裏的草稿,然後也不等回應,便急匆匆的去了。
黛玉、寶琴只當她是忙着去找王夫人把關,薛寶釵雖察覺出了些異樣,可也萬萬想不到溫柔靦腆的母親,竟會在這時節煥發出第二春。
卻說薛姨媽逃也似的出了瀟湘館,又好容易平復了激盪的情緒,這才回了清堂茅舍對王夫人如實相告。
王夫人邊翻看那『隨筆』,邊忍不住擔心道:「自來只聽說讀書人會操縱輿論,他如今糾集一群小姑娘反其道而行之,這……這真的能成?」
「別人不成,順哥兒卻未必不能!」
維護焦順的言辭脫口而出,斬釘截鐵的說完之後,薛姨媽才覺得有些不妥,忙又補充道:「寶釵和林丫頭都分析了,投稿皆是匿名所為,連這份隨筆也會偽裝成失盜,最後即便不成,應該不會有什麼壞處。」
說着,又忍不住稱讚焦順:「他年紀雖輕,卻是極穩重底細的的一個,絕不至於莽撞冒失……」
說到焦順『穩重』,不『莽撞冒失』時,她不自禁的有些虧心,後面的言語便不自覺含糊起來。
但她短短時間連續對焦順推崇備至,也讓王夫人心生警兆,畢竟當初寶釵可是差點許給焦順的,如今焦順官場得意蒸蒸日上,且又有能力敢擔當……
反觀自家寶玉,為了個口不擇言的尼姑就鬧了一個多月的情緒,甚至連宮裏召喚都推三阻四的。
錯非是薛寶琴的到來,還不知要鬧出什麼亂子來。
這麼一想,王夫人便忙道:「方才我去老太太那邊兒,老太太又說起了風水的事兒,還問寶琴這事兒會不會耽擱寶玉和寶釵的婚事。」
「這……」
薛姨媽聞言也不禁皺眉,她先前還沒考量到這一點,如今經姐姐一提醒,頓時也覺察出不妥來。
妹妹剛被退親,轉臉姐姐就沒事人一樣定親,這雖然沒有什麼因果關係,但傳出去總是有些好說不好聽。
可若要往後推吧,聽姐姐話的里意思,老太太為了沖一衝家裏的晦氣,又分明不願意婚事延期。
她老人家原就不怎麼親近寶釵,如今……
正左右為難之際,忽就聽彩霞在外面揚聲道:「太太、太太,宮裏來人了,老太太讓都去榮禧堂聚齊!」
王夫人一聽,只當是宮裏賞下了中秋之物,雖未敢怠慢,卻也說不上慌急。
不想緊接着又聽彩雲補充道:「鴛鴦姐姐說了,讓姨太太也務必到場!」
「還有我的事兒?」
薛姨媽聞言和王夫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走,過去瞧瞧就知道了!」
王夫人打頭,兩姐妹出了清堂茅舍兜兜轉轉趕奔前院榮禧堂。
等到了之後,就見烏泱泱早聚了一大堆人,連寶釵也在其列。
姐妹兩個正想詢問是怎麼回事,那傳旨的太監就尖笑道:「這人來齊了,那雜家可就開始宣旨了?」
雖是問話,卻不等有人回應,便又揚聲高呼:「有旨意!」
眾人忙按照品階身份跪伏於地,就聽那傳旨太監抑揚頓挫的念了一大堆,總結起來核心思想就倆字:賜婚!
皇帝竟在梅家退親的當日,給賈寶玉和薛寶釵做媒,並令其自擇吉日完婚!
這一下子,梅家加諸於榮國府和薛家的羞辱,雖不說是煙消雲散,但帶來的影響卻也減弱了大半。
賈政緊鎖了半日的眉頭徹底舒展開來,喜形於色的上前接了旨意,一面命賈璉拿進去供上,一面又對那傳旨的太監連聲道謝。
那太監笑道:「咱家可不敢當,要謝也先謝萬歲爺聖明!」
說着,沖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然後話鋒一轉,又道:「再接下來就是尊府焦祭酒了,若不是他,這事兒縱然能成,旨意也不會這麼快就下來。」
「焦…祭酒?」
賈政冷不丁像是個吞了蒼蠅,張大了嘴愕然道:「這和他有什麼干係?」
「自然是有干係的,今兒中午……」
…………
時間倒回這日午後。
也就在眾女趕奔焦家的同時,焦順的密折也被早早的送到了隆源帝面前。
在這封密折當中,焦順先將梅家當眾退親的事情簡單描述了一遍,然後又表示,自己如今眾謗加身,原也不在乎多一個梅翰林。
然而這梅翰林污衊自己還嫌不夠,竟又往榮國府二太太身上破了髒水,這二太太既是自家的舊日恩主,更是宮裏賢德妃娘娘的生母,此獠專挑二太太下手,實乃其心可誅!
於公於私自己都不能坐視不理!
左思右想之下,自己從上回大理寺衝突事件當中得到了啟發。
上回學生們之所以會潰不成軍,除了聖天子臨機決斷一榜定乾坤之外,前期一些書生急於求成,為了激化矛盾在報紙上寫文章歪曲事實,以至於留下不少話柄,後來被當場拆穿導致陣腳大亂,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
故此自己準備照葫蘆畫瓢,間接召集榮國府里一些有才華的小姑娘自己實在沒這能力,又找不到可靠的文人先炮製幾篇暗藏把柄的文章,然後再有的放矢,讓那跳樑小丑自食其果!
皇帝原本一臉慍怒,當看到焦順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槍手,只能依仗榮國府里一群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卻不禁哈哈大笑起來,心道若是被文臣得知這些內情,卻只怕又要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了。
而這也讓他愈發期盼着工學院能儘早建立,若不然堂堂工學祭酒卻要靠一群小姑娘當槍手,卻成什麼樣子了?
他滿意於焦順連這樣的囧事都如實奏報,卻不知焦順上奏此事,實則是為了避免皇帝察覺上次的貓膩,順帶也把自己這『後宮參政』的法子過了明路。
等看完密折之後,隆源帝略一沉吟,便命人喚來了賢德妃賈元春,將梅家退親並順勢侮辱王夫人的事情轉告給了她。
賈元春聽說母親再次受辱,自然也是惱恨不已,但等皇帝問起她的意見時,她卻深深一福,正色道:「自來後宮不得干政,臣妾焉能以自身喜好來影響陛下?」
隆源帝低頭看看密折里,召集小姑娘們當槍手的段落,搖頭連道了兩聲『無趣』,忽又問道:「朕乾脆把那薛家之女納入宮中如何?如此一來,退親的事情也就算不得什麼了。」
「這……」
賈元春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垂首道:「這也是她的福分,臣妾但憑陛下做主。」
「無趣、無趣。」
隆源帝又道了兩聲無趣,『啪』的合上手裏的密折放在桌上,又取過紙筆簡短的寫了一道手諭,拋給戴權道:「去,照舊例擬一道旨意送去榮國府。」
等戴權走後,隆源帝這才對默然不語的賈元春笑道:「放心吧,朕對一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沒興趣剛才那道旨意是給寶玉和薛家大房之女賜婚的,這事兒本就快定下了,如今朕順水推舟也算是全了兩家的體面。」
賈元春聽了這話,急忙翻身跪倒:「臣妾替舍弟謝過陛下!」
「哈哈……」
隆源帝得意大笑着從御案後繞出,扶起賈元春,目光灼灼的道:「這麼大的喜事,愛妃單只是嘴裏說說可不夠,總得來些新鮮有趣的才好。」
賈元春羞臊之餘,又隱隱有些擔心。
皇帝近來聲色犬馬實在是有些過了,且那些藥也一直未曾停過,若是……
有心勸諫一番,可娘家剛得了這麼大的恩典,她又怎好掃皇帝的興致?
略一遲疑,便也只得屈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