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章 潘帕風雲(五)(1 / 1)
1676年3月15日,晴。
一艘從本土東方港發往南錐興南港的客貨兩用船在鹽城港內緩緩落錨,一群穿着青黑色中山裝的男人提着公文包緩緩步出了甲板上的客艙,在他們身後,還有七八個穿着黑皮的內務部警察,一看就是隨身護衛的,這令一些乘客下意識地與他們拉開了距離,生怕被那些虎視眈眈的警察當做可疑分子抓了。
「政府現在債台高築,居然還要花錢在潘帕平原修鐵路,這怕不是失心瘋了?」走在最前的一個中年男人一邊貪婪地湖呼吸着客艙外的新鮮空氣,一邊朝緊跟在自己身側的一位年輕人說道。
說話的人名叫陳有才,在中央鐵路公司和國家鐵道總局廝混多年,在很多老人漸漸退去後,他現在終於爬上了鐵道總局一把手的職位,可謂是鐵路系統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而跟在他身邊的年輕人名叫陳嘉,是教育部副部長陳庭美之子,年輕時經商,跟着徐家的兩個小子在河間一帶採買貨物,發了一筆小財。後來經不住父親勸說,最終還是棄商從政,進入國家鐵道總局內幹了很多年,現在已經是部里一位能力還算不錯的中生代官員了。
這次陳有才前來鹽城港出差,也把這個他比較看好的年輕人(其實也不年輕了,三四十歲的人了)帶在身邊,打算給他加加擔子,順便考察下能力到底如何,以便決定日後要不要重點培養處在他們這個層級,雖然不是東岸最頂尖的九長老之一,但也足夠自成一個小團體了,因此提攜、拔擢有能力且忠心的後輩官員就成了一件緊要之事。畢竟,他們這些老人日後終究要退去,那么小團體或派系的利益總得有人來維護,這就涉及到後備人才的培養了,很顯然陳嘉就是他們考察的重點之一。
「局長,財政部最近不是在採取措施了,又發了兩輪二十年期的國債,並且為了保證這些國債都能夠如此銷售出去,還槍斃了不少前往海外投資的項目。嘿嘿,鹽布鐵路(即鹽城到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鐵路)雖然耗資巨大,但未必就是無法承擔的重負了,反正我挺樂觀的。至不濟,修一部分總是可以的吧?」陳嘉手裏提着兩個碩大的公文包,一邊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有才身後,一邊笑着說道,語氣輕鬆愜意,看起來平日裏深得陳有才賞識,關係不一般。
他剛才提到的政府又新發了兩輪債,是上個月剛剛發生的事情,交通部和國家鐵道總局為此獲得了一筆總金額高達一百六十萬元的現金。至此,華夏東岸共和國政府也背上了林林總總高達五百多萬元的債務,每年光還利息就要二十多萬元,也是沒誰了。
而當時為了讓這兩筆國債能夠順利銷售出去(當然也是為了日後發債方便),政府暫停審批了多個海外投資項目,比如梁家三兄弟對北美自由邦的投資、馬家兄弟對新華夏橡膠園的投資,強家掌門人強小滿給新庫爾蘭的拉脫維亞人搞來的一筆五十萬元的貸款也被凍結了,未能通過審批出境。政府種種作為,與多年前害怕資金淤積在國內引發通貨膨脹大相徑庭,可見這一兩年來為了紓解經濟困難政府也是下了大力氣了。
「我當然知道只要有決心,這條鐵路還是可以修得起來的。只是,這修起來卻利用不起來啊!當鐵軌鋪設下去後,卻十天半個月才有一列火車通過時,這其中的虧損是很驚人的。」頭髮已經花白的陳有才在隨從的攙扶下輕輕下到了碼頭上,四處看了看後,發現沒什麼人來迎接他們,只能懊惱地搖了搖頭,繼續和陳嘉聊了起來:「我在鐵路上幹了很多年,對鐵路很有感情,我最見不得的就是鐵軌放在那裏日曬雨淋地生鏽。唉,其實國內一些鐵路本來就不是盈利的,全靠有線電報在補貼家用,現在又要在潘帕平原上修這麼一條縱橫南北的動脈級別的鐵路,真是要虧到姥姥家了。這種鐵路有什麼用呢,運牛皮,運獸脂,運醃肉,運活牛,還是運兵?我算是看出來了,這條鐵路虧損的可能性在99%,唯一的功用就是可以在鐵路沿線附屬地內建設農場、倉庫、軍營(當然是要用鐵路警察或護路隊的名義了),以後方便過兵罷了。可問題是,真要佔領潘帕平原的話,直接讓海軍配合陸軍於不宜諾斯附近登陸就行了,何必搞得這麼麻煩。唉,執委會諸公年紀大了,好大喜功了,盡辦些糊塗事。」
陳嘉聽到這裏連忙咳嗽了幾聲,然後苦笑着朝陳有才說道:「局長,慎言,慎言哪!上頭要修這條鐵路,咱們配合就是了,反正以後賠錢了咱再拿着財物報告去找財政部要錢就是了,財政部還能不給嗎?還能眼睜睜看着鹽布鐵路廢掉?不可能的啦!再說了,西班牙人也不一定就會同意咱們提出的這個條件,說實話,這有些觸及到他們的底線了,未必能成。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咱們先過去把辦公室建起來,做一些前期勘探、測繪工作。」
「也只能如此了。」陳有才長嘆一聲,說道:「其實我更想把這筆錢用在北方鐵路上,將這條鐵路向南延伸到梅洛縣那兒,與西北鐵路交匯,這才是更緊急的。雖然這條鐵路也有專項資金了,但如果錢更多的話,就可以多處同時開工,進度會更加快。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居然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修鐵路,活見鬼了!」
二人說說笑笑之間,很快就招手叫來了幾輛鹽城街車公司的馬拉軌道車,然後一路去到了城內的某處宅院。宅院是國家鐵道總局的財產,去年下半年剛剛買下,打算作為羊毛運輸特快專線鐵路的前期籌備辦公室,目前還沒幾個人。當然了,現在看起來,羊毛運輸專線鐵路的資金上頭沒批,也就巴塔哥尼亞地方上一頭熱而已,因此這處宅院日後多半要作為鹽布鐵路的籌備辦公室來使用了,倒也沒有浪費。
而就在陳有才吩咐辦公室內僅有的兩三個工作人員收拾、打掃房間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聽聞消息的陸軍上尉裴大德卻找上門來了,而且開口就嚇了陳有才一跳:「陳局長,我在路上碰到你們派往縣政府的聯絡員了,因此得知你們已經蒞臨此處。怎麼,這次是有什麼新的行動了嗎?難道定鹽鐵路這麼快就有着落了?不應該啊,公路才修了一個頭呢,怎麼這麼快就把錢批下來了?」
「腦補個什麼呢?」陳有才輕輕搖了搖頭,不打算多解釋什麼,不過考慮到後面還需要這廝派人協助他們鐵路方面的人在潘帕平原上活動,因此想了想後,又委婉地說道:「我們來這裏,只是先期進行一些勘探、測繪工作,當然不是為了定鹽鐵路。至於具體是哪裏,我現在也不便解釋,反正過一陣子所有東西就都會明朗起來了,到時候你部自然會接到新的行動命令的。」
「嗯,你不是在定難縣常駐的麼?怎麼繞那麼遠跑鹽城縣來了?有任務?」陳有才突然想到了什麼,問道。
「是接到了一點任務,不過沒什麼大事,說起來也無妨。其實就是上頭讓我帶獨立第一騎兵營前往牛莊、銀海一帶罷了,最近外交部不是在和西班牙人進行談判嘛,結果他們遲遲沒有反應,沒做出任何答覆,因此陸軍部下令獨立第一騎兵營經陸路緊急進入潘帕平原『剿匪』,給西班牙人施加點壓力。兩天前我部抵達了鹽城港,目前在等一批補給,差不多幾天內就可以出發了。」第一騎兵營代理營長裴大德毫不介意地說道:「其實真說起來,這個任務還是蠻合我的胃口的,整天在定鹽線上當『保安』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比起那種平淡的生活,我更喜歡到遼闊的潘帕平原上去與西班牙人見真章,呵呵。」
陳有才、陳嘉二人聽了面面相覷,心裏明白看來執委會對西班牙人遲遲沒有回應有些不耐煩,想上一些手段了。在潘帕平原上,之前只有來自西班牙的那些半吊子梅斯蒂索騎兵欺負東岸捕牛客,這次裴大德上尉率領訓練有素的獨立第一騎兵營(也是東岸唯一的獨立騎兵部隊)550名精銳北上,如果真的不怕撕破臉面動起真格的話,怕是要把西班牙打哭。
不過二人轉而想想,卻也覺得西班牙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上次會談時東岸人提的那些個條件,比如拆除軍事哨所、停止攻擊東岸商民、賠償損失、允許修鐵路等等,至今也就停止攻擊、驅逐東岸商民算是勉強做到了,其他幾條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因此執委會諸公就有些不滿了,在與聯合參謀本部商量了一番後,斷然下令獨立第一騎兵營立刻從駐地定難縣、蘆陽縣出發,經鹽城縣(在這裏取得補給)北上進入潘帕平原,一方面保護東岸商民的安全,一方面尋機給西班牙人上點眼藥,催促他們儘快做出決定。不然的話,這拖拖拉拉下去,何時才是個頭啊!要知道,東岸外交部門現在也很忙呢,實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長期耗費在西班牙人這邊,因為他們與荷蘭人的談判已經正式拉開了序幕。
而說起與荷蘭人之間的談判,其實雙方最主要的還是在於荷屬開普敦殖民地的歸屬問題了。雖然這個殖民地是荷蘭東印度公司所有,但看起來年輕的奧蘭治親王卻並不打算在這方面輕易讓步,因此放出風聲要為聯合省留下這塊殖民地,這就給雙方之間的談判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幾乎還沒開始就走到了破裂的邊緣,讓外交部門的一幹頭頭腦腦們是傷身不已,不知道該怎麼與聯合省大使范貝弗寧赫談下去。
也就是說,東岸外交現在基本上是傳說中的兩線操作了,胃口也是大得驚人:在把荷屬南非這麼一塊地理位置相當關鍵的殖民地一口吞下後,又把目光挪到了處於西班牙人治下的潘帕平原上,想要在這塊肥肉上咬下一口,並為日後全面吞併打好基礎。這種野心、這種操作,確實也能看出經歷了長達數十年臥薪嘗膽的發展後,現在的華夏東岸共和國正變得侵略性越來越強,當然這也是和國際形勢與自身國力相匹配的。
陳有才、陳嘉二人作為政府的中高級官員,對此當然是感觸頗深,不過卻也認為這理所當然:東岸人這麼優秀,自然應該佔有更多的陽光下的土地!
而在送走了第一騎兵營的裴大德上尉後,陳有才、陳嘉二人派往縣政府的聯絡員也回來了,表示縣政府晚些時候將為他們舉辦一場歡迎宴會,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認識認識,畢竟今後鐵路上面的事,也少不了地方政府的配合。
當然了,從另一方面來說,鹽城縣政府對於兩條鐵路(定鹽鐵路和鹽布鐵路)的終點都設於此處也非常驚喜。如果再考慮到他們最近還得到了交通部專門撥下來的鹽城深水港改造項目的資金後,驚喜程度怕是還要再上一層樓!因為這直接擺明了政府是將鹽城港作為物流核心樞紐來建設的,日後的發展自然不可小覷,成為地區中心城市幾乎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自然而然地,本地官員的上級關注度也會水漲船高,這自然令那些胸中還有些上進心的官員們大喜過望了。
當天晚上,陳有才帶着陳嘉等七八位隨員與鹽城縣政府的官員一起吃了頓飯,席間可謂賓主盡歡,仿佛日後合作也將非常愉快。在忙完這一切後,陳有才留陳嘉在這主持工作,自己則搭乘一艘路過的海軍運輸船,直接返回了首都。而這個時候,正是東岸人與聯合省方面就荷屬南非問題展開第一輪磋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