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腐草為螢(1 / 1)
按照約定的時間,慕蓁熹和林長白在長街口和摯兒告別。
彩陽照雲層,絢爛投人間,摯兒手上拿着林長白給林老買的藥品,臉上洋溢着笑,「慕蓁熹,你明日可不能失約啊。」
慕蓁熹點頭,「我保證不會。」
「還有你呀,一個大男人,在家中就多護着點蓁熹。」摯兒又轉向林長白。
顯然,林長白即便掏銀子給林老買了補藥,林摯兒對林長白還是沒有好臉色。
她語帶嫌棄,「不管你們家中規矩再多,蓁熹一個孤女,你們親人多照應些,竟然還會搞得重傷,真是腌臢。」
林長白莫名其妙被寇上惡人名號,怎麼洗也洗不白。他也算是明白了,這個火爆女子為什麼能和慕蓁熹興趣相投做朋友。
他嘆着氣,向摯兒行禮告別,「摯兒姑娘放心。」
摯兒拍拍慕蓁熹的肩膀,歡快地往家去。
見不到人的身影了,慕蓁熹和林長白才往岔路口去。
林長白搖頭苦笑,「你到底編織了怎樣的身份?咱們通好話兒,別以後前言不搭後語、露餡了。」
問題是,慕蓁熹從來沒有講過自己的身份,全是林老和林摯兒自行揣測的啊。
慕蓁熹只嘆了一句,「摯兒一家人都是良善的,我拿她當好姐妹。」
林長白點了頭,想問叫他的那一句「長白哥」,又有幾分真情,
可到底是從尚書府中,由大公子吳正洹親自調教出來的,這樣晦暗的問題,他埋藏在了心底。
到了地方,行人甚少,慕蓁熹催促林長白離開,「馬車一會兒就來了,不用陪着我的。」
想到五公子吳正珩,林長白也不再推脫,轉身離開。
他走到拐角處,藏在粗壯的古樹後面,靜靜看着慕蓁熹揉着腰背。
同在一起一下午了,慕蓁熹一直都是開心的,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對勁,直到這會兒一個人了,她才表現出脆弱。
噠噠馬蹄聲傳來,一輛馬車停下,慕蓁熹立馬挺直了腰背,端出一副溫和的神態上了車。
馬車帶着人奔向奢華窒息的牢籠,林長白從樹後站出來。
剛剛那一瞬間,他清楚地看到了慕蓁熹的成長。
那個在荒院之中談天說地、一臉純真笑容的女子,也學會了府中那些女子裝模作樣的得體,背後卻使得一肚子壞水陰招。
他沉默着離開,挺直了一下午的背脊也彎曲了下來,一步一步慢慢跛着腳融入喧鬧人群。
此時已是傍晚,倦鳥歸林,為生計奔波了一天的人們陸陸續續往家趕,人皆有歸處,而他孑然一人,孤心蒼涼。
在馬車之中,因為有月叢在,慕蓁熹始終不能和吳正珩有深入的交談。
回了尚書府,一番洗漱休整後,整個思咎園也陷入沉寂,慕蓁熹躺在榻上卻怎麼也睡不着。
她特意挑了一件領子比較高的衣襟換上,遮擋住紅痕,這才乘着夜色去找吳正珩。
書房無人,往房間去,遠遠地瞧見房門開着,走近了,才聽到裏面有元英的聲音。
慕蓁熹瞬間掉頭,去了涼亭處等着。
晚風習習,草叢裏不知名的蟲兒鳴叫着,慕蓁熹偶然隱隱瞧見熒綠色的光芒,在草叢中緩緩飛舞。
在鋼筋混泥土鑄就的現代城市中,她只在課本上見過、了解過螢火蟲,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看的特別入迷,就連吳正珩過來也未曾發覺。
「別看了,是臭的。」
慕蓁熹回過頭,直覺吳正珩心情不是很好。
吳正珩披着濕發,嘴角微微繃着,像一個暴躁又壓抑的純白學生。
她突然意識到,他也不過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現代社會,還只是一名高中生。
明明該是一張潔白無瑕的白紙,卻被染成了五彩斑斕的黑夜。
吳正珩撫了下翹起來的發尾,動作間顯示出他的不耐煩,慕蓁熹好心提議,「可要用髮油?」
他涼涼地看過來,「你來,就是要講女子用的髮油?」
女子怎麼惹到他了,火氣這麼大!
慕蓁熹癟癟嘴,「真就這麼喜歡玄英,厭惡元英?」
吳正珩差點被她氣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你以為元英就是個好的?」
慕蓁熹聳聳肩,「得,奴婢對爺的後院不感興趣。」
得到了吳正珩一聲冷嗤,她也不在意,「奴婢實話實說,今日瞧見了你和一名女子在一起。」
吳正珩在石椅坐下,「可還記得汪家流放一案?」
書卷記載,阜中汪家,男丁皆被當場斬殺,只有一位七歲的餘子殘活,跟着剩下的三十餘名女丁一起流放邊境。行至半道,三十餘名女丁一夜慘死,七歲男丁下落不明,朝廷下令定要將其捉拿處死。
那一年,從阜中往邊境去經過的村鎮,不少男童莫名死亡。百姓惶恐,紙錢漫天,從腐爛的軀體中生出無數熒光,將夜晚照亮,人皆閉門不出。
可是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罪,汪家滿門要被慘絕人寰地趕盡殺絕?
無一人知,就算有知情者,也只當不知。
流螢仍在,多年前鮮活的人只化為書卷上冰冷的簡單記錄,讀來,仍讓人感到骨頭髮寒。
夜風微涼,慕蓁熹摩挲了下肩膀,「國師位高權重,不想被這宗陳年舊案牽扯上,所以,你找上了國師嫡女付輕芃幫忙。」
想起主動找上門的女子,吳正珩面露不耐,「不過是跳樑小丑罷了。她假借國師之名,只為還我玉扳指。」
「玉扳指……她如何得來的?」
「地攤淘來的。」
簡直是笑話,玉扳指成色上乘,方公子就算讓人扔了,能流落到地攤去?不管何人撿了,都會拿去當鋪換取銀兩吧?
如此明顯的接近之意,吳正珩會看不出?
想起吳正珩面對付輕芃時的端方有禮,謙潤君子模樣,慕蓁熹忍不住質問,「你信?」
風揚起吳正珩的發,慕蓁熹急了,「你知不知道付輕芃和方公子有來往!」
「方公子?」吳正珩挑了挑眉,「原來,這就是她的後台……倒是有點用處。」
「你……你就不怕被利用嗎?」
「黑吃黑而已,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少年興致盎然,明顯對挑戰十分感興趣,慕蓁熹的心頓時沉寂了下來。
是了,她竟然忘了,眼前的少年心思極深,手段陰狠,她的擔憂緊張就像白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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