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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第五十四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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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燭忽然爆了一個燈花, 在煙霧後影影綽綽。

    春夜裏,就算身邊放着個火盆也依舊顯得淒涼。

    何況這本來就是一間淒涼的靈堂,裏面坐着個淒涼的人呢?

    雖然尚未完成婚禮, 但朝真帝姬說,「他就是我的駙馬, 若是活着不能做他的未亡人, 我只能與他地下相見了。」

    宮中上下就全住了嘴,尤其是官家。

    再別說將她送去和親, 官家夢裏都得嚇醒, 醒了還得再瑟瑟發抖一會兒。

    駙馬已經死在天下人之前了,帝姬要是再被他逼死, 就擎等着太上皇回京,將他從御座上拽下來吧!

    拽下來, 踏上一隻腳,後面還有十幾萬, 幾十萬的汴京人一人一隻腳,一人一口唾沫!沒人會同情他,沒人會站在他這邊,就連他的老師, 他的老師都會閉門不出——他可想清楚了,臨時生病的人全有鬼!

    所以官家態度那叫一個溫和, 突出一個「要什麼我給什麼」,生怕這個妹妹想不開一頭撞了棺材。有了官家的態度, 宮裏的規矩就撕了個粉碎, 不僅駙馬的靈堂是在宮裏佈置的,連着棺槨和各色喪儀用的東西,什麼都給給給, 什麼都不怕忌諱,流水似的往帝姬這送,只希望她能稍稍滿意些。

    於是帝姬這裏雖說是個靈堂,卻比韋妃的宮中更熱鬧了。

    皇后過來看過,給駙馬上了一炷香,握着朝真帝姬的手,很想說些什麼,又說不出來。

    「我都知道,」朝真帝姬說,「聖人不必說了。」

    皇后忽然手上就用了很大的力氣。

    「呦呦,你不知道。」她這樣說。

    她青春正盛,來時特地洗淨鉛粉,一臉素淨,卻仍然美艷不可方物。

    「你嫁了一個好駙馬,生死之間,他也能護着你,」皇后說,「你不知道世上多少女子羨慕你。」

    帝姬抬起頭,看着皇后那張美艷臉上浮現出的淒涼。

    不僅趙鹿鳴知道,她想,皇后也什麼都知道。

    知道若是到了城破那一日,這位天底下最尊貴的丈夫是不會護着自己妻子的。

    帝姬們也來過,排隊來,排隊上香。

    她們是柔弱的,但哭聲也是真情實感的,她們還會問她容色這樣憔悴,吃沒吃過什麼東西?

    「斯人已逝,咱們卻還須藏着幾分偷生之念,」寧福帝姬說,「你得吃些東西,萬一病倒了,駙馬泉下有知,豈不痛心?」

    「駙馬若泉下有知,」她說,「我也不知他心裏到底怎麼想。」

    寧福帝姬就聽不懂了,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她。

    但她的阿姊也沒心情去同她細說。

    太妃們也來看她,也三三倆倆地過來上香燒紙。

    比帝姬們更體貼些,韋氏帶來了些湯湯水水,一定要看着她吃下去。

    她默不作聲地吃着碗裏的羹,聽韋氏講起外面的事。

    國家大事,韋氏是不太懂的,但她能精準複述兒子交代她的話:

    「呦呦,你可不能有事,你須得好好地替駙馬看着,」她說,「你九哥一定要替你報這個仇!」

    趙鹿鳴舀起羹湯的手停滯了一下,又緩緩將那勺熬得濃稠細膩的羹送進嘴裏。

    待溫熱的半流質食物順着喉嚨落進胃裏,她終於輕輕點點頭。

    「九哥如何待我,」她輕聲說,「我都知道。」

    九哥而今在京城的風頭,不僅蓋過鄆王,甚至快要蓋過官家。

    他的名望是那樣高,不錯,他是個親王,身份敏感,可現在誰在乎呀!人人都記得他當初跪宗廟,人人都記得他後來抱着駙馬屍體落淚,他說,都是他的錯,都是他沒能保護自己的妹妹和妹夫!可這話落進每個人的耳中,都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官家一忍再忍,一退再退,都是官家的錯!現在駙馬的血還在御街上不曾被雨洗掉,九殿下不想再忍再退了!

    有太學生登門拜訪,與他聊起朝廷該如何退敵,援軍又當從哪一路切斷東路軍回返的路線,他則拿出自己早就精心準備好的地圖,與他們從白天聊到黑夜,再秉燭到天亮。

    等到天亮了,太學生們就驚異地看到康王府的僕役扛着許多箱籠往外走。

    「殿下這是」

    殿下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細布袍子,籠手靠在門柱上,望向晨光的方向。

    「而今李相公主政,我不能日日只知清談,與國何益?」他轉過頭,露出一個疲憊而堅定的笑容,「思來想去,我只有傾盡家產,為朝廷招募義軍,籌備糧草,算是盡了綿薄之力。」

    真心實意。

    那些沉甸甸的箱籠比他的話語,比他的笑容更有說服力,一箱接一箱地送出去,來客就忍不住紅了眼圈。

    康王殿下將家產捐了個乾淨,除了幾套進宮用的禮服外,甚至連妻子的華麗衣衫,精美首飾也一起給了李綱。

    他穿着樸素得近乎寒素的衣衫,走在汴京街頭,鼓勵每一個青年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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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驅逐金虜,再立山河,」他說,「李相公有此決心,咱們須得幫他一把!」


    消息傳進宮中,哪怕是這些日日生活在官家周圍的宮女內侍們,也會用眼神和細語表達她們的傾向。

    韋氏只說了一句,趙鹿鳴卻已經聽了千萬句。

    「九哥當真是一心一意疼愛着帝姬的。」

    就連佩蘭也這樣感慨了一句。

    「你覺得呢?」朝真帝姬看向王穿雲。

    王穿雲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聽了這麼多,」佩蘭有些嗔怪,「怎麼一句好話也說不出?」

    「我就是不知道。」王穿雲說。

    兩個少女小聲嘀咕了兩句後,下意識都將目光投向了依舊跪坐在駙馬靈前的帝姬身上。

    帝姬的眼帘垂着,什麼也看不清。

    曹溶被祖父打了,打得很慘,她知道這事。

    可若是他依舊被關在曹府里養着,也未必會有之後這些事。

    他奔着康王府去的,誰教他的?

    再進一步想想,康王府可不是當年太子的東宮,她那九哥工於心計,王府上下整治得鐵桶一般,她的駙馬是翻牆跳出去的?鑽狗洞爬出去的?

    一個自小金尊玉貴,只學些琴棋書畫,壓根不諳世事的貴公子,怎麼就知道今日金使入京,怎麼就知道如何用他這條命,扳動了整個局勢?

    他有一腔熱血,可有人利用了他這腔熱血!

    一想到這裏,趙鹿鳴握着黃紙的手就下意識抓緊了。

    她也利用了他,她對自己說,所以她永遠對他有一份愧疚。

    而這份愧疚在對上利用他,推他去死的人時,就化為了更加銘心刻骨的仇恨。

    「帝姬?」

    她忽然冷靜了下來,將手中的黃紙扔了出去。

    黃紙輕飄飄落進火盆里,化為熾烈的火。

    京城裏發生的一切,都很快傳進了黃河岸邊的金營里。

    完顏宗望很是吃驚,但他迅速鎮定了下來,吩咐將送回來的百十來個血糰子都送去醫治。

    「沒想到那位公主的駙馬竟然有女真人的血性,」他望着收拾地上血跡的奴隸,眉頭深深皺起,「咱們須得儘快撤軍。」

    「他們不同咱們談了麼?」完顏宗弼問。

    這位菩薩太子哥哥就瞪了他一眼,「你要同李綱談?李綱心如金石,他能給你什麼!他寸土也不會給你!」

    愚蠢的弟弟坐在那,整個人就顯得非常失落。

    「我想,」他說,「我想」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只是不甘心。」完顏宗弼說。

    他那個正在煩惱的兄長就愣住了,哭笑不得地望着他。

    「早知會有今日,」他說,「我才不會給你招攬這門親事,倒叫你真上心了!」

    怎麼能不上心?

    完顏宗弼心裏就翻來覆去地在那懊喪,要是他進城就好了!

    他不會殺了那個駙馬的,他得仔細打量那人一番,還得仔細問問,公主到底哪裏好,叫那個孱弱的宋人寧可豁出命去?

    原本她已經十全十美,出身高貴,年輕貌美,又有智謀和膽量,對一個年輕男子來說誘惑力完全拉滿,可現在她不僅有那些優點,還有一個與她門當戶對,高貴又俊美的男人甘願為她而死!

    在得不到的完顏宗弼心裏,她當真變成了這座王城最珍貴的明珠,越得不到,就越輾轉反側,思之欲狂。

    完顏宗望見了,就嘆了一口氣,起身去拍一拍他的肩膀。

    「咱們回去修整時日,」他的聲音裏帶着些安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喙的堅決,「等冬天再來時,咱們將汴京攻下,她就是你的戰利品了,絕不會令其他人奪了去。」

    完顏宗弼聽了這安慰的話語,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可再發兵又要等上大半年,還要都勃極烈的首肯,這些日日夜夜要他怎麼辦呢?

    在御街之事後,大宋這一方主戰派上線,與金人之間的關係也就只剩下「戰爭中」和「籌備戰爭」兩種了。

    沒什麼好說的,雙方都不再遣使,但私下裏還是有面白無須的人悄悄往來於汴京和金營之中,說不清是郭藥師的門路,還是哪一位主和派相公,比如說李邦彥,或者是耿南仲的首尾。

    金人自然是滿嘴威脅的,宮中則是唯唯諾諾,將所有責任都推個乾淨,推到蠻橫的金人也無計可施。

    關於國事和領土是不能談了,官家已經被宣德門前那一幕嚇破了膽。

    關於這些主和派大臣的小心思,金人也沒耐心去理會。

    但他們還是完成了一樁交易——出於金國四郎君的一個小小的請求。

    「我想要一幅公主的畫像。」完顏宗弼深情地說。,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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