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六千(1 / 1)
這頓飯一直吃到夜裏十點多鐘,對於小山村來說,已經很晚了。
晚飯後,韓青禹幫老媽洗了碗,把米缸、水缸添滿。
又到院子裏和父親一起劈柴,把劈好的柴火沿牆根壘起來。父子兩個說話幹活,不知不覺把柴垛子壘了好高,高到屋檐下。
在山民們的日子裏,米缸和柴火往往代表着很多,像「滿缸」、「滿垛」和「滿囤」這樣的詞,常被用作名字,因為總是讓人踏實。
「來,青子,媽給你看樣東西。」
韓青禹回屋的時候,老媽張潔霞坐飯桌邊招呼他過去。
手上藍邊白底的舊手帕打開,是一隻銀鐲子。
老銀子有點舊了,色澤古樸,樣式很普通,光禿禿的也沒有什麼花紋雕篆,大概是老媽當年的嫁妝。
「給你帶去。」老媽把鐲子連手帕一起遞過來說。
「這不要吧?」韓青禹迅速背了雙手在身後,搖頭說:「這,銀鐲子,我一大老爺們,帶去幹嘛啊?!」
老媽愣一下,似乎自己個兒一時間也想不出恰當的道理來,就說:「你說呢?」
韓青禹想了想,「一般這東西,不都是等我娶了媳婦兒,你當婆婆再傳給她麼?」
「所以你還知道啊?!」他這麼一說,老媽頓時理直氣壯起來,說:「還不是因為你要離家?這一去就是好幾年的,媽也看不着,管不着……拿着,回頭要是你自己遇見了,就替媽把鐲子給她,給人先套上,免得跑了。」
韓青禹:「……」
「可不能讓人戴着咱鐲子跑了啊。」張潔霞想了想,認真心疼地,又補了一句交代。
「不是」,韓青禹哭笑不得,「我去的是部隊,媽。」
「那部隊,就不興也有幾個姑娘的啊?不用人做飯?」
「部隊飯男的做。」話是這麼說,其實韓青禹也不知道他去的那個「部隊」具體什麼樣子。
「哦,那……就不興你哪天出個門,就正好碰上一個?就不興部隊裏哪家領導的姑娘,看上我兒子?就不興…兵營里再出個花木蘭?」
張潔霞一邊想好事,一邊滔滔不絕說了一大通,把各種渺茫的可能都攏一塊算上了。
韓青禹都不為所動,尤其是關於花木蘭的那一條。
直到最後,老媽抽了抽鼻子,語氣不舍說了一句:「咱家也沒別的像樣的東西,你就帶着,放身邊,當個念想。」
「……誒。」韓青禹把鐲子接了,這一去,他確實需要有個念想。
洗漱完回到房間,平復了一下情緒。
行李沒什麼可收拾的,簡單幾樣東西,連一個上學時背的書包都裝不滿,韓青禹弄好了關燈,躺在床上。
他現在的人生狀態,大約可以被簡單地描述為:一邊看着深淵,一邊看着光明。
今晚發生的事情本身,大概讓光亮更大了一些。可是聽勞簡說,他們之前經歷那場戰鬥,死了17個人,剩下人人帶傷……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源能就是希望。
韓青禹把自己對源能的吸收理解為體質的特殊,就如勞簡之前所說,他也有聽說過源能融合度特別高的人存在,只是沒有親眼見過。韓青禹將自己視為那些人的同類,渴望知道他們的命運和成就。
今晚吸收的藍晶源能依然在身體內,可以被感覺到,但是量,似乎稍稍減少了一些。
所以,它是不是這樣的?戰鬥時爆發,作用於外,消耗大;非戰鬥狀態有富餘,就在溫養身體,被緩慢吸收。
沒有人可以請教或探討,韓青禹只能結合勞簡話語中的破碎信息和自己的身體感知來做分析、推理。
這樣大概到凌晨,他終於得出了一個初步的認知,或者說結論:
一,像上次那麼大一塊暗金色金屬塊的實際源能含量,其實遠超過今晚拿到的那種藍晶源能塊。真要對比,至少也是一杯水對三兩滴指尖水珠的差別。
所以,勞簡他們一次戰鬥獲得的金屬塊上交提煉,很可能能製造幾十塊藍晶源能塊。只不過除去那麼些人的戰鬥消耗,怕也沒有太大的「賺頭」。
這就難怪,勞簡會因為一次金屬塊的失蹤,不得不去總部說明情況,接受審查了。
嗯,總之與我無關……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辦法。
二,部隊所謂的科學提煉,其實並不是提純,而是加入了一些雜質,或者說引導物質,使源能遷移分割,同時可以被更多人,更普遍的使用。
所以相比暗金塊,藍晶塊反而不純,故而兩者在吸收速度上,也存在巨大的落差。
大概是這樣吧?
想完這些,韓青禹開始渴望金屬塊,但是目前看,想要得到一塊金屬塊至少得逮到並砍死兩具「黑甲機械人」,他一個人肯定辦不到,而有隊友一起,就不敢隨意私吞……操作難度太大了。
這樣一想,他又覺得藍晶塊其實也很不錯,如果能弄到很多很多的話……一車,一屋子……
…………
勞簡是第二天時近中午來的。
面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憔悴,但還是一身整齊乾淨地來了,你很難想像有人頭天晚上那樣子一直吐血,第二天還能這樣出現。
這要是擱村里,棺材都該連夜打好了。
另外他來這個時間點也是有講究的,這要是擱農村走親訪友,這就等同於心照不宣說:我想在你家吃午飯。
「所以是真是不要臉啊……果然不是正規部隊出來的,正規部隊從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你竟然吃我家下蛋老母雞。」
為了招待這位部隊領導,張潔霞把家裏的一隻下蛋老母雞宰了,韓友山開了他最後一瓶一直捨不得喝的老白酒。
韓青禹匆匆填飽肚子就在旁看着,看勞簡滿口嫂子、大哥,熱情地和韓爸推杯換盞,感覺如同看着一隻惡魔披着人皮坐在那裏,親切的嘴臉背後,是隨時可能翻臉拔刀的真面目。
「他拿刀指過你們兒子的喉嚨啊,爸、媽,他逼你兒子去當隨時可能會死的「兵」,他……」
實在看不下去了,韓青禹找了個藉口,下桌先去了院子裏呆着。
沒太久,屋裏頭,勞簡也吃好喝好了,什麼鋪墊都沒做,直接從包裏頭拿出來厚厚一疊錢,擱在桌上。
「給孩子申請了一個特殊人才特招補貼……這裏六千塊錢,你們看看。」
韓爸韓媽愣了愣,神情不解疑惑。
「國家發的,安心拿。」勞簡頓了頓,說:「對了,因事特殊,這個還是別往外說的好,免得還要費口舌解釋。」
說完,他也起身,留時間給韓家父母緩衝,自己去院子裏找韓青禹。
「六千……」
六千很多了,之前說一萬也就是獅子開口,實際上韓家這些年為了供他讀書,連1000塊以上的整錢都沒見過,韓青禹心裏這麼想着,覺得挺好,面上卻沒什麼激動樣,只淡淡地「哦」了一聲。
當然他也不知道,錢其實是勞簡自己出的。
上頭沒批這筆錢。蔚藍聯軍雖然有錢,但是建立至今80餘年,從來沒有過這樣「未犧牲、先撫恤」的規矩和先例……全世界任何軍隊,也都沒這樣的規矩。
錢是勞簡自己掏的,6000塊里有他自己手頭平時剩的4000,另外2000,是他昨晚噴着血,在醫療點跟醫生護士小姑娘們先借的。
至於韓青禹的態度,勞簡清楚知道這孩子是為什麼考慮,自然也不會介意,當場笑起來,說:「你啊,我看你小子什麼都順眼,就是這個心眼……實在是小。」
韓青禹沒作聲。
卻是韓爸和韓媽一起從屋裏頭出來了,手上捧着錢,一臉憂心和不安走到勞簡旁邊。
當爹的先開口,小聲但是帶着焦急說:「勞兄弟,這……當兵給錢,給這麼多,沒聽說過啊。」
「是啊,勞兄弟」,當媽的接着道,「是不是孩子當的兵,要犯大險啊?所以才……」
勞簡愣了愣,他沒想到,面對六千塊錢,樸實辛勞的韓家父母最先想到的,會是這個。
「這家的家庭……」勞簡不難理解韓青禹為什麼這麼孝順懂事了。
他這麼走神了一下。
韓爸韓媽頓時覺得事情不對了,忙一起把錢往勞簡手上還,說:「那,我們不要了成嗎?不特招……不是咱不樂意保家衛國啊……就是,這孩子實在不是那塊料。」
「是啊,領導你是不知道,這孩子其實膽小的不行,早兩年起夜都不敢一個人出門尿。」
這……想不到爸媽竟然還能這樣子一唱一和。
韓青禹心知事情無可避免,說也沒用,連忙自己笑着上前,說:「爸、媽,你看你們,想什麼呢?哪什麼危險啊,我去是文化兵……」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
趁韓青禹寬慰父母這工夫,勞簡低頭默默點了一根煙,又偏頭看了會兒院外的遠山,然後才轉回來,插話說:
「是啊,韓大哥,嫂子,你倆想多了……而且,這不有我呢嘛,我會盡我的能力,替你們照顧好青子的。」
他說完,誠懇地拍了拍自己胸脯,但卻沒有太多底氣。
韓爸韓媽互相看了看,信了,稍稍尷尬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正事,忙說自己這就去收拾行李。
「我爸媽收拾行李?」父母回屋後,韓青禹眼神困惑問勞簡。
「新兵乘火車是在市里」,勞簡說,「剛才吃飯的時候,你爸媽問我他們能不能跟着去一趟,說是想送送你……我答應了,反正我這有車。順帶着,我先拉他們去銀行把錢存了,你看怎麼樣?」
「……謝謝。」韓青禹想了想,壓低嗓門,「所以我也和其他那些新兵一樣掛紅花,一樣乘車?」
「當然,早跟你說了,所有程序都正規齊全。」勞簡說:「只是不過你上去後的車廂,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