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好整以暇(1 / 1)
前方,十多艘竹筏已從支流沖入北江,徑直撞到為首的小翼上,像極了撲在水牛身上啃咬的惡狼。數十名越人手腳並用,叼着武器,攀爬上大翼,與上面的秦卒肉搏。
位於第二艘船上的韓信只看到,他手下的屯長在將一個越人踹下水後,寡不敵眾,被另兩個敵人殺死,那渾身繪滿誇張紋路的越人戰士熟練地割下屯長的頭,高高舉起,示威地朝這邊大呼!
「這是場伏擊。」
軍正丞去疾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看向江流左右,從森林裏不斷衝出的越人,足有數百之多,他們扛着簡易的木筏,扔到水裏後,七八人擠在一起,用竹竿撐着,朝船隊劃來……
他們或許早就看準了每日皆有秦軍糧船途經此地,在林中藏匿許久,就等獵物上鈎。
整個船隊十多條船,但只有三艘是小翼戰船,其餘皆是平底寬倉的糧船,除了划船的二十名徭役外,每艘只有一伍兵卒。
在韓信呼喊下,船上的弩兵連忙朝側方劃來的越人竹筏射擊,可縱然運氣好射翻一二人,依舊無濟於事,眼看那些木筏越來越近,既無木牆,又無撞角的糧船,根本沒有反擊之力……
蕭祿這時候才匆匆走出船艙,便有側面竹筏上的越人舉起手裏的竹矛,猛地朝船上擲來,插在他邊上,嚇了蕭祿一大跳。
看着眼前的一幕,他面色有些煞白,脫口而出道:
「快讓徭役划船,衝過去!」
「不行!」
韓信打斷了蕭祿的話:「越人竹筏眾多,縱然小翼能衝過去,後面的糧船載物多,速慢,只怕無法脫險。」
「那該如何是好?」
蕭祿有些茫然,襲擊發生得太突然,秦船拉成長隊,越人從左岸乘茷衝來,這就意味着,每艘船上五個秦卒,要對付數倍於己的敵人……
「我有個主意。」
韓信指向越人較少的右岸,那裏正好是平緩的河沙堆積之處。
「向後頭的船傳旗令,隨我衝上岸去!」
「你瘋了!」
蕭祿大驚:「你知道這附近有多少越人?眾船一旦擱淺,便輕易無法下水,而越人從各處湧來,吾等休矣……」
韓信語氣急促地說道:「越人善舟楫,而我軍各船各自為戰,乃以短擊長,以寡敵眾,以無備敵有備,必敗無疑。」
「但岸上不同!」
韓信指着那片可容數百人落腳的河灘,眼中閃着找到戰機的光芒:「上了岸,縱是划船的徭役,也能舍舟參戰列陣,一旦結陣,我軍好整以暇,縱越人再多,吾等亦能以一敵十!」
「瘋了,瘋了。」蕭祿進退維谷,卻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仍抱着一時僥倖道:
「還是衝過去為好,不試試怎麼知道……」
「蕭倉掾!」
韓信變了顏色:「縱然吾等這艘小翼能夠逃脫,但後頭整整十多條糧船,夠一萬兵卒吃一個月的萬餘石糧食,就要丟了!」
他看向去疾:「軍正丞,這是大罪吧?」
「罪當死!」
去疾咬咬牙:「自百人以上,有戰而北,守而降,離地逃眾,命曰『軍賊』,身死家殘!」
韓信頷首:「沒錯,事到如今,吾等若不想為軍賊,被君侯處死,便只有拼死一戰了!」
至此,他不再管蕭祿的意見,乘着越人竹筏還沒靠上來,讓船尾的小卒向後面的船打旗號,旗尖直指右岸!
「衝上去!」
「諾!」
水手掰動了舵,船艙里的徭役們也加速划船,船頭漸漸偏轉。
蕭祿絕望地閉上了眼,他不明白,一向膽小,會鑽人胯下的韓信為何今日如此瘋狂。
去疾也連忙抱住桅杆,省得撞擊時被甩出去,這時候他發現,韓信在顫抖。
「韓信其實也很害怕罷?」去疾如此想。
殊不知,韓信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卻是無法按捺的興奮!
他知道,今日,自己將迎來真正的第一戰!
兵法上說: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敵寡,能以眾擊寡者,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這意思是,不論在什麼場面下,都要避免以寡敵眾,哪怕我軍總兵力少,亦要專而為一。
這道理韓信明白,但真正運用起來會怎樣,他也不知道。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遂為眾人所笑。」
韓信的顫抖越發劇烈,不得不猛掐虎口,讓自己冷靜。
「但磨礪十年的劍,若連條蛇都殺不了,屠龍,也只是痴心妄想!」
「若如此,還不如,便折在此地罷!」
下一瞬,伴着滿船人的呼喊,小翼以極快的速度,重重衝到了積累着厚實白沙的河灘上!
……
「真是大意了。」
「三關都尉」安圃得到沿途亭障報信後,便立刻帶人走陸路,趕到上游二十里外船隊遭襲的地方,這一路上,他心中不由暗悔。
本以為,在大軍水陸清剿過一番,使沿途越人部落滅的滅逃的逃後,北江道足夠安全,卻不料越人竟如此大膽,這麼快就摸了回來,還對糧船發動進攻。
若那批糧食丟失,還真是巨大的損失。要知道,每一粒糧食,都是從江淮各郡,運到武昌、長沙堆積,再由牛馬騾驢馱運,抵達郴縣,再由數不清的民夫,人背手提,翻越五嶺運到湟溪關,再裝船出發的。
加上這麼多人力財力的損耗,算起來,每石糧食,價格相當於中原的十倍!
這十多艘船,一萬石糧若落入越人之手,哪怕是昌南侯,也會心疼吧……
相比而言,死五百人,反而不算什麼。
但對船隊倖存已不抱希望的安圃抵達河流汊口時,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十來艘船排成一排,靜靜地躺在河灘上,那些越人早已不見蹤跡,只剩下滿地的屍體和鮮血,以及河邊被拋棄的木筏,證明這裏發生過一場慘烈的戰鬥。
見友軍過來,軍正丞去疾笑容滿面地走來,朝安圃拱手:「安都尉,不曾想,吾等押糧的末隊,也能混到一場小捷!」
「小捷?」
去疾指着兵卒和徭役砍了後堆積在河邊的首級:「力敵越人上千,斬首兩百,兵民傷亡不到五十,豈非戰捷?等這些船再下水,除了糧食,恐怕還要專門騰一艘出來裝人頭了!」
說着,去疾還讓韓信過來,介紹道:
「舍舟登岸,結陣而戰,此皆韓百長之功也。」
安圃看着眼前這個身材高大,卻年紀輕輕的百夫長,不由驚訝:「汝等靠不到一百人,擋住了越人上千人進攻?還斬首兩百!」
韓信拱手道:「不止一百,加上划船的徭役,也有五六百人了。」
他指着擱淺的船隊,向安圃解釋先前的戰鬥過程:「衝上岸後,眾人合而為一,持弓弩者站於船上,其餘結圓陣保護,站在水中或岸上,以盾牌矛戟擋住越人,便能佔盡優勢。」
「而那些划船的徭役,他們雖無弓弩矛戟,卻有砍柴用的砍刀,彼輩聽說南越人好食人,畏懼之下,亦能拼死而戰,為我守住陣腳。縱然越人驍勇且眾,但極其散亂,分而為十,輪番進攻,仍是飛蛾撲火,幾次撲上來都被打退,死傷慘重後,便各自退走了……」
韓信只沒有說,在武昌營監督這群民夫砍柴伐木之餘,他也拿眾人當試驗品,分了一下行伍,練了練軍陣。雖然也有人暗暗罵他「胯下之徒懦夫」。但有被韓信砍掉腦袋的伍長做先例,明面上的命令,無人膽敢不尊,所以雖不如正規軍,但也略有秩序。
不曾想,卻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安圃聽罷後,暗暗驚奇,問韓信:「你叫什麼?」
「韓信……」青年垂下頭,低聲道。
安圃有些不悅:「堂堂八尺男兒,說話怎如此輕聲細語,你方才是如何指揮的?」
他不知道,韓信在指揮時,可是嘶聲力竭的……
但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是遠到淮陰街頭,或許是在秦營之中,韓信自報姓名時,卻總是不自覺地放低音量。
因為韓信知道,此名一直與「胯下之徒窮而無行」聯繫在一起,引來他人嗤笑……
雖然韓信曾說,此事叫別人知道也未嘗不可,但心裏,總還是在意的。
不過今日,周圍眾人的目光,不再是鄙夷和蔑視,而是敬重,因為他,韓百長打了一場漂亮仗,在電光火石之間,用自己的決策,讓着五六百人保住了性命。
知道韓信往事的去疾走過來,鼓勵他道:「今日之後,軍中將遍知汝名,你的事跡,甚至會傳到昌南侯耳中,到時候君侯問你,你可得學着,大聲報出來啊。」
沒錯,今日一戰之後,與此名相伴的,不止是屈辱了。
「我叫韓信。」
韓信抬起頭,大聲道:
「淮陰韓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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