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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磧里征人三十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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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光宮殿內,殿中央擺開了一張巨大的地圖,這是少府專門製作的巨大紙張,不但厚重,且結實。秦始皇前年和去年兩次巡狩可不止是遊山玩水,也有重新厘定圖籍的目的。他讓工匠將自己帝國的西北疆域在上面畫了出來,緣邊諸郡。至於塞外之地,則是用去年黑夫、陳平獻上的匈奴地圖,臨摹而成。

    這張龐大地圖的兩側,眾將濟濟一堂,秦始皇坐北朝南,他的長公子扶蘇則位於下首。

    黑夫一邊假裝仔細觀摩地圖,心裏卻在想,秦始皇讓扶蘇旁聽軍議,是何用意?

    第一想到的便是:「皇帝這就開始培養繼承人了?」

    黑夫人在北地,卻一直在關注朝堂,隨着長公子扶蘇成年,朝中隱隱有立為太子的呼聲。

    但黑夫覺得,在鼓譟這些聲音的人,要麼是壞,要麼是蠢!

    秦始皇今年四十一歲了,雖然出現了左耳弱聽,氣血大不如前的症狀,卻依然固執地相信自己能長壽百歲,甚至長生不老。立太子?這種想法他是一點都沒有,加上秦始皇對扶蘇,其實是不太滿意的……

    不僅因為扶蘇乃秦始皇花了十年時間,慢慢扳倒的楚系外戚勢力最後碩果,與背叛者昌平君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還因為扶蘇受儒、墨影響較深,天生好仁,在政見上,常與急功近利的秦始皇背道而馳。早先秦始皇鑄十二銅人,立離宮別館,扶蘇直言進諫,請罷這些「勞民傷財」之事,就遭到了秦始皇不滿和冷落。

    這樣的扶蘇,難免在皇帝心中留下「不類朕」的印象,出門巡狩,寧可帶討人喜歡的幼子胡亥,也不帶這個總是讓自己不爽的長子。

    不過他才剛成年,性格見識尚可慢慢塑造,於是秦始皇在扶蘇的教育上,下了不小功夫。

    先令扶蘇入學室,隨諸法吏學律令,讓他遠離儒、墨之人。如今行了冠禮後,又讓扶蘇來旁聽軍務。

    這是春秋以來的老規矩了,貴族男子都以戎事為職業,有統馭平民之權利,亦有執干戈以衛社稷之義務。商鞅變法以來,秦國貴族對子孫的教育,大致分兩個步驟,未冠時,修習律令及劍術、射術、御術。及壯,便使之知曉戎事,最後送上戰場。

    因為律法規定:「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哪怕是秦始皇的公子,雖能享受錦衣玉食,但若不立軍功,一旦兩代人後,也成了普通庶人。

    秦始皇讓扶蘇旁聽對匈奴的作戰會議,就算不是為繼承人鋪路,也是想籍此鍛煉鍛煉他。

    當然,其中也不乏考校之意。

    這時候,羌瘣已敘述完了秦匈雙方的軍事形勢,又道:「若論對匈奴的了解,北地郡曾遣細作商賈深入匈奴腹地,甚至見到了匈奴單于,讓北地郡尉為陛下細述。」

    黑夫立刻停止了遐想,起身朝秦始皇、扶蘇及諸將軍拱手:「稟陛下,匈奴虛實,多已被我方所知。其幅員五六千里,部落人眾卻僅有三十萬,只相當於秦之一邊郡,但因為其民皆能騎馬,開弓逐獵,故去除老弱婦孺,共有控弦之士十萬。」

    「匈奴之地,大致分為三部分,其一為北假,其二為河南地,其三為漠北。」

    「漠北情形不知,只知地廣人稀,多有沙磧,或可出丁兩萬。北假為匈奴中心,頭曼單于王庭之所在,有河套之饒,可出丁五萬。河南地可分為五部分,賀蘭山下,大河兩岸水草豐美,可出丁一萬,又有四僕從部落,曰樓煩、曰白羊、曰林胡、曰昫衍,四部合計可出丁兩萬。今林胡、昫衍已降秦,賀蘭匈奴人被北地斬首一千,青山峽以南又遭李將軍重創,匈奴河南地之兵,已去三分之一!」

    「十萬之眾。」秦始皇瞭然,看向諸將。

    「欲破匈奴,奪河南、北假地,需多少人手?」

    眾將正議論間,年輕氣盛的王離率先起身:「臣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馮劫心中暗道你這孺子,輩分爵位最低,哪裏輪到你說話了?

    羌瘣亦看向這個小伙子,不免有些失望。王離雖然也是從小習兵事,卻差其大父、父親遠矣。

    黑夫也是心中明了,此番秦始皇雖會讓王離出征,卻絕不可能讓他獨當一面。道理很簡單,你王離沒有本事,恐會敗軍覆將,損害國事。若真有本事,再飛速崛起,立下大功,是想讓王氏一門三侯麼?

    或許是出於將門的壓力吧,王離一直想靠自己立功,證明自己並不是靠父、祖蔭庇,證明虎父無犬子,情急之下,王翦求田的智慧,他這孫子卻給忘了。

    果然,秦始皇笑了笑:」這位小小王將軍倒是氣壯。「但卻對他的請戰不置可否,而看向了白頭將軍李信。

    「李卿,你以為呢?」

    李信起身,委婉地說道:「塞外不比內郡,用兵太多則補給艱難,太少又不利分兵略地。故兵卒十五萬,民夫十五萬,以三十萬人出征為妥。」

    仿佛和幾年前的伐楚之議一模一樣,只是這次,卻是王氏激進,李氏穩妥。

    秦始皇又將諮詢的目光投向羌瘣,老羌瘣緩緩道:「善哉,李郡尉之言。」

    王離慚然落座,於是徵發三十萬之眾北伐,便這麼定下來了,接下來就輪到了細節:分幾路出兵,各率兵卒多少?

    指揮過大兵團作戰的羌瘣早有計較:


    「當分兵三處,主力從上郡出,上郡有章邯所修直道,開春後大體完工,內史大軍從直道北上,以林胡為嚮導,可擊破樓煩,渡河威脅九原!」

    「其二為代北雲中、雁門、代三郡,從雲中至頭曼城,皆為草原,無山隘之阻,當以車騎為主,牽制匈奴單于,待上郡主力渡河,與之一同與匈奴決戰!」

    「其三為北地、隴西,兩郡離賀蘭最近,隴西可順河而下,再阻青山峽,北地則以昫衍為據點,步步為營,不斷向西靠近河畔,再與隴西軍會合,共奪賀蘭!」

    「如此,則匈奴河南、北假皆可定也!」

    打匈奴,不分兵不行,算算從隴西到代郡的距離就知道了。

    「橫跨兩千里的戰線……」

    哪怕是滅楚之戰,戰場也僅是局限在淮南淮北,千里之間。

    「也只有統一的帝國,才有決心和能力,打這樣一場戰爭吧!」

    之後,便是議定三個主要戰場的兵力、民夫分配情況,一般來說,兵卒從邊郡出,民夫從內地徵調。

    上郡乃主要出兵方向,兵卒加民夫,一比一的比例,湊出了15萬人,以羌瘣為主將,馮劫為裨將。

    代北乃側翼,蒙恬為裨將,將10萬人,王離為都尉,只能指揮1萬人。

    聽聞此言,王離不由露出了些許失望之色。

    隴西、北地為邊角戰場,李信、黑夫各為裨將,李信將4萬人,黑夫將3萬人。

    「臣領命!」

    黑夫起身受命,隨即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這個細節卻被秦始皇覺察到了,他便問道:「黑夫為何面帶喜色?」

    黑夫一副憨厚老實的模樣,應道:「臣生怕陛下給我太多人馬……「

    一直默默細聽的公子扶蘇面露驚異,秦始皇則感到好笑:「哦?其他將軍,都只會嫌分到的兵馬太少,難以立功,卿為何喜少懼多?」

    黑夫道:「諸將能否,各有等差,有主將之才,有裨將之才,有都尉之才,有千夫、百人、什伍之才。臣自問並非兵學奇才,中人之姿而已,只能在戰場上邊打邊學,相信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好歹從屯長做到別部司馬,所率兵卒從五十人到三千人。」

    「十月時率八千之眾出塞,僥倖無失。當時已發覺,我昔日帶三千人,尚覺輕鬆,將萬餘人,則勉強勝任,數萬人,恐有些吃力。如今臣雖經塞外沙場歷練,仍不過是能將數萬之才,若陛下交太多人馬到我手中,恐難以駕馭,壞了國事。」

    聽聞此言,有多年領兵經驗的羌瘣不由贊道:「黑夫有自知之明。」的確,帶兵的能耐,是得慢慢鍛煉的,從未聞有生而能將數十萬人者。

    李信也大為動容,嘆道:「信昔日若能有北地郡尉的自知之明,也不至於用將數萬人的法子,來統帥二十萬人,結果喪師失地。」

    馮劫頷首,心裏卻有些不屑。

    至於得到都尉之職,卻尤嫌不足的王離則有些尷尬。

    這是在皇帝面前當面承認自己的不足,公子扶蘇,亦不由多看了黑夫兩眼,對他的印象略有改觀。

    「荀子曰,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這道理誰都懂,但能承認自己是駑馬的人,卻不多。」

    曾經在扶蘇看來,黑夫此人,和李斯很像。

    他們都是荊楚之人,卻躋身於秦的朝堂體制,既會揣摩皇帝的心思,提出讓父皇高興的點子,但又有些本事,能對國事建言獻策。

    但今天,黑夫卻又讓扶蘇發覺了他與李斯的不同之處。

    李斯絕不會表現自己的弱點,對過去做楚國小吏的卑微之境閉口不提,對自己服侍呂不韋的那段舊事也忌諱莫深。

    而黑夫則不然,他縱然身居高位,也沒有忙着更名改姓,依然用着黔首時的「黑夫」之名,至今連氏都沒有。就好像他不以自己的卑微出身為恥,反以為榮一般,而對自己的局限,也不羞於承認。

    「難怪父皇如此喜歡他,或是因為黑夫為人做事,能讓人感到一些赤誠吧……」

    扶蘇看向秦始皇,而此刻,秦始皇卻因為黑夫這一席話,做出了一個決定。

    「諸軍各有監軍,使御史大夫馮去疾監上郡軍,少府丞章邯監代北軍,中郎將蒙毅監隴西軍……「

    他看向了兒子:「公子扶蘇,監北地軍!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說得好啊!公子文質,使為監軍,隨北地攻匈奴,見一見征戰之苦,也學一學黑夫郡尉的自礪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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