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此清算(1 / 1)
在整件事中佔據一定出場時間的金先生,經過小鄭的調查之後,他的身份也浮出了水面。
起初蘇成意並沒有將矛頭太多地指到他身上,因為在這樣的灰色產業鏈里,像他這樣的人只多不少。
就算不會有金先生,也會有銀先生、銅先生,或者氫氦鋰鈹硼碳氮氧氟氖先生。
小鄭的背景調查做得很是詳盡,從他查出來的資料中可以知道,這個金先生其實跟財閥沒多大關係。
他本命叫做金鎮赫,只是個做海鮮生意的商人,同時在StarBoat公司里佔有一定的股份。
此人在圈內頗為臭名昭著,與公司的尹理事有所勾結,有許多初出茅廬的練習生都曾經遭受過他的騷擾。
不過,倒還真是如尹理事所說的一樣,飯局結束之後什麼都不會發生。
金鎮赫這人有賊心卻沒賊膽,最常用的招數就是在飯局上揩揩油,是個名副其實的鹹豬手。
一般來說,他的目標不會是公司頗為重視的出道組成員,而是那些出道無望卻還抱着明星夢的女孩兒們。
這樣的女孩通常謹小慎微,很好拿捏,隨口扯幾個會給她們出道機會的謊言,她們就會乖乖聽話。
而這一次的選擇例外,完全是因為見色起意,而關於色的另一個成語是色膽包天。
StarBoat公司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個傳言:
「看見了嗎?公司那個很漂亮的外國練習生。」
身為色中餓鬼,金鎮赫自然對此很是關注,直到那天,終於在公司里偶然有了驚鴻一瞥。
好傢夥,他只覺得自己混娛樂圈多年,從來沒見到過此等尤物。
再加上他成功從尹理事那裏了解到,陳錦之居然並沒有什麼後台。
這簡直是上天賜予的絕佳機會。
於是思前想後,又是殷勤送禮又是東跑西跑拉攏人的,總之,組了個頗有誠意的飯局。
這樣一來,終於在公司那裏勉強過了關。
畢竟是個很不錯的拉贊助的機會。
不過公司老闆安英俊會默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倒也不是圖一時的利益。
而是他意識到這個花了許多時間精力培養的組合,成員們並沒有他想像中的聽話。
除了那個漂亮的外國練習生稍微懂點事之外,其他人對於公司的安排常常表達不滿,顯然是需要打壓調教一下的。
這樣的飯局可以說是對她們出道前的最後一次考驗,能夠老實接受公司安排的人,才有資格從公司這裏獲得資源和熱度。
安英俊想,他必須要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女孩們好好上一課。
當然了,組合里那位NS公司的小姐是不能算在裏面的。
這是一種變相的服從性測試。
安英俊並不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恥,因為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啊,少女們。
沒想到事情的結果和他想像的完全不同,最有可能破壞飯局的成員老實得像只鵪鶉,他眼裏最聽話的成員上桌就潑了這個飯局的發起人一臉紅酒。
甚至都沒有什麼常見的、較為委婉的言語反抗環節,她這行為和直接掀桌沒什麼區別。
那之後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金鎮赫被當眾潑了酒,臉都氣成了豬肝色,不僅是沒揩到油,面子也丟盡了。
於是他當即就跟尹理事跳腳,要求狠狠整治這個丫頭一番。
所以尹理事後來對陳錦之的那個惡劣態度,其實也有他在背後煽風點火的原因。
將事情了解到了這個地步,蘇成意覺得自己要見他一面,好像並不是什麼過分的要求。
安英俊沉吟半晌,決定答應下來。
雖說是股東,但畢竟事情說到底也是他惹出來的,現在整個公司都因此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了,作為罪魁禍首,他出來見一面道個歉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尹理事縱使對此很不情願,因為這樣一來,他們兩個暗中勾結的事情就要從暗處被抬到明處來了。
但是她也無力反抗老闆的決定,也惹不起面前這位來頭不小的外國製作人,只好咬着後槽牙前去佈置了。
「對了,那時候的飯局也是你去安排場地一類的吧?」
她人都要走出會議室了,身後的人才慢悠悠地開口道。
尹理事咬牙切齒地回答道:
「是。」
「那就佈置成一模一樣的。」
此人說話帶着一種輕飄飄的囂張感,讓人莫名就牙酸,心頭一陣怒火燃起。
可是儘管如此,尹理事還是只能體面地答應下來。
「內。」
尹理事廢了很大力氣才終於還原出來了當時的情況。
這個時間點那家飯店根本沒在營業,她用了公司的名義卑躬屈膝地請求了半天才得到機會。
金鎮赫更是人還在睡夢中,接電話的時候感覺都能聞到他身上油膩膩的酒氣。
「餵?」
「你」
尹理事原本是想提醒他東窗事發的,但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了頓。
她在這邊左右受氣,他倒好,不知道在哪個會所里鶯歌燕舞呢,這可不公平。
於是她話鋒一轉。
「上次不是又叫我幫你約飯局麼?我把位置發你,你現在過來吧。」
「啊啊,現在?我這邊」
不會是哪個妹妹想通了,要主動投懷送抱吧?
想到這種好事,金鎮赫的酒意似乎消了一些,他笑了兩聲,居然就這樣傻不愣登地答應了下來。
「好!好好,我現在讓司機送我過來。」
「嗯。」
尹理事掛斷電話,忽然覺得心情好了點。
果然拉個人墊背比自己獨自受苦要好多了。
也不能說違背了什麼江湖道義,畢竟兩人的關係只能說是狼狽為奸,談不上交情。
如果正義的鐵拳是先降臨到了金鎮赫身上,那他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也拉下水的。
怎麼說呢,也算是一種默契吧。
尹理事看着遠方逐漸亮起來的天光,在晨風中嘆了口氣。
這些年來,她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有罪,但很快就會說服自己打消這個念頭。
因為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即使她不去做,也會有其他人做。
拉皮條這種事情說出去並不光彩,但是也有人是心甘情願為了一次翻身的機會而拋棄自尊的。
說到最後,怪誰呢?
說不清楚。
尹理事嗤笑了一聲,像是在笑自己矯情。
臨刑犯上絞刑架之前恐怕就是這樣的心理活動吧,回憶自己罪惡的一生。
她這會兒可定不了死罪,不過,這些年掙的本來就都是虧心錢,以後恐怕都得慢慢償還了。
凌晨六點的飯局恐怕是在整個世界上也較為少見的。
擺明了是鴻門宴,偏偏有人傻不愣登,趿拉着酒店的拖鞋就趕過來了。
推開門之後,迎接他的卻不是漂亮妹妹梨花帶雨的投懷送抱,而是幾個神色肅穆的陌生男人。
一看就來者不善。
金鎮赫酒醒了大半,轉身就想出去,但門已經被關上了。
尹理事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裏面的幾位有要事和你商討,請安心吧。」
安心去逝。
金鎮赫心下一驚,意識到自己被賣了。
但面前大門緊閉,這個點店鋪都沒正式營業,向店內的服務生求救是沒有用的。
司機送自己過來的時候,也聽到了他的來意,估計以為他此時正在裏頭瀟灑快活,幾個小時之內是絕對不會進來找人的。
每條出路都被堵死,金鎮赫只得顫顫巍巍地轉過身去,與幾人對視。
「Could you speak English?」
一個戴眼鏡的男子笑眯眯地問道。
金鎮赫的英文不好,但這一句還是聽得懂的,他搖搖頭回答道:
「Not good.」
這時候餐桌邊上的年輕男子發話了,他大半個身體都藏在陰影里,起身的動作拉動了椅子發出刺耳的聲音,嚇得金鎮赫一個哆嗦。
「翻譯一下,讓他坐下來。」
年輕男子抬了抬下巴,說的語言他聽不懂。
站在角落的壯漢點點頭,轉過頭來看着他用韓語說道:
「知衿塵先生讓你坐下來。」
知衿塵.?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金鎮赫腦子裏靈光一閃,搞清楚了現在的情況。
他雖然是個股東,但除了在公司物色受害人之外,並不了解其他的事情。
但是這幾天的事鬧得太大了,他多少也有所耳聞。
不過,他並沒有誕生什麼危機感。
看到陳錦之現在的發展境況,金鎮赫只是為此咂舌並感到可惜,如果當時能夠得手就好了。
現在的話,更沒機會了。
尹理事說很佩服他的心態,說恐怕世界末日了他還在惦記着這等事情。
不過當下的境況和世界末日沒什麼區別,因為有個叫知衿塵的風頭正盛的年輕人要過來跟公司談判。
一旦出了什麼差池,大伙兒都要完蛋。
金鎮赫對於她這些話絲毫沒有放在心上,一是因為他對於公司有着盲目的自信,二是因為他的確愚蠢。
因為這樣的輕視,他最終直愣愣地走進了這個包圍圈裏。
對方還沒出手,他自己就給自己捆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強盜結。
總而言之,此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金鎮赫用為數不多的腦細胞搞清楚現在的狀況之後,決定不管怎樣先配合再說,便老老實實地坐下。
「這人看起來怎麼有點不太聰明?不會是臨時被抓過來頂包的吧?」
小鄭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晌,一臉嫌棄地說道。
蘇成意聞言低頭確認了一下資料上的照片和他本人。
「是本人。」
「嘖,瞧着他這樣讓人都沒什麼鬥志了啊。」
小鄭打了個哈欠。
蘇成意抱着胳膊打量着面前的人。
怎麼說呢,長得還挺憨厚的,完全看不出來本質是那樣的人。
不過大約也是這個原因,他會更加容易騙取到年輕女孩的信任。
「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蘇成意儘量說一些簡單的英語單詞,必要的時候翻譯會做兩人溝通的橋樑。
金鎮赫轉頭張望了一下,笑着說道:
「這哪能不記得呀,這地方是我常常宴請客人吃飯的,這一家的戰斧牛排是出了名的不錯,可惜現在時間還太早.哦,酒也很不錯。
有一款非常不錯的酒,酒量不好的人,一杯下去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
他看起來不像是在陰陽怪氣,倒像是真誠地在分享自己的經驗。
但是事情都這樣了,稍微動動腦子都能猜到他們不是來這兒研究戰斧牛排和失身酒的吧?
小鄭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厭蠢症又要發作了。
蘇成意看起來卻好像不太在意他的答案,他略一點頭,繼續問道:
「伱通過StarBoat這個渠道,曾經佈置過多少次目的不正當的飯局?」
「啊,這個不記得了。」
金鎮赫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多次了,也不會特地去計算這樣一個數字。不過我成為股東的時候二十七歲,現在我三十九了,時間過得還真快吶。」
就是說在這期間他從未停止過這樣的行為。
「你對她們的騷擾通常進行到哪一步?」
蘇成意問話的語氣像是刑訊審問,金鎮赫下意識地就挺直了腰板。
「那個,騷擾的話有點過頭了。大多數情況,都是你情我願的嘛。
她們哄得我高興,我給她們一些所謂的機會。
這樣的女孩很好騙的嘛,她們之中的很多人都在公司熬着永遠出不了的頭,日復一日的,心氣早就被磨得沒有啦。
像我這樣的人一出現,稍微說些溫柔的話,她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輕易地就相信了我是真心對待她們的,啊哈!」
說起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金鎮赫緊張的情緒緩和了不少,侃侃而談,眉飛色舞。
蘇成意安靜地聽着,手指習慣性地撥弄着腕錶的金屬錶帶。
很顯然,面前這個人一點都不覺得他做的是錯事。
而「錯」的定義在這樣的灰色產業鏈中的確很模糊,換句話說,就是沒人能給他定罪。
不過,他也不需要他們真的認識到自己錯了。
只需要他們為自己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
蘇成意無心干涉這一切,這不是他能改變的,同時他也對其他人那些所謂「你情我願」的選擇沒有興趣。
而金鎮赫所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他盯上了不該碰的人。
金鎮赫習慣性地開始為自己的豐功偉績展開演講,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連翻譯都翻譯得煩躁的時候,他才停下來。
「那個,可以喝一點嗎?有點口渴了。」
金鎮赫臉上堆着笑容,指了指桌上的紅酒。
嗬,這貨還享受上了!
小鄭沒好氣地「嘖」了一聲,拿起桌上的紅酒瓶放到旋轉台上。
蘇成意卻伸手阻止了他的動作,主動握住了紅酒瓶身。
Le Petit de Mouton Rothschild,產自法國波爾多波亞克的一款名酒。
蘇成意晃了晃瓶身,撬開瓶蓋,跳過了醒酒步驟,直接將酒倒入杯中。
金鎮赫在對面看得頗為心痛,卻又不敢阻止他。
這是品質很好的一瓶酒,酒香濃郁,色澤深紅。
居然被這樣一個不懂行的年輕人給糟蹋了!
蘇成意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斜身靠在桌邊,微微俯身。
「乾杯。」
話音剛落,他就把手裏的紅酒潑到了金鎮赫的臉上。
酒香凌冽,金鎮赫愣在了當場,他終於回憶起了被他遺忘得差不多的那場飯局。
那個漂亮女孩也是這樣,毫不猶豫地把紅酒潑到了他臉上。
喧鬧的酒桌瞬間變得寂靜下來,所有人都震驚地看向她。
而她長發揚起,明亮的眸子帶着涼意。
蘇成意瞧着他的神情,猜到了他想起了什麼。
他略略勾起嘴角,倚在桌邊再次將自己的杯子滿上。
金鎮赫回過神來,再次抬頭看他的時候,紅酒又猝不及防地潑了上來。
頭髮被打濕得很狼狽,平日裏總是很重視自己形象的金老闆此時卻沒什麼勇氣展現自己的憤怒,只是有些愣神地舔了舔臉上的液體。
下一次迎來的卻不單只是液體。
蘇成意連着酒杯一起砸到了他臉上。
他的動作弧度並不大,但玻璃杯已經四分五裂。
金鎮赫的臉上火辣辣的疼,他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人的眼神和當年的陳錦之很像。
「記清楚了麼?」
蘇成意淡淡地開口。
他這個問題在旁人聽來或許有些不明所以,金鎮赫卻覺得自己懂了其中的意思,於是點了點頭。
金鎮赫是個不記事的性子,被陳錦之當眾臊了面子,當時雖然暴跳如雷,恨不得找人弄死這不知好歹的女人,但事後去會所玩了幾天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這個年輕人不喜歡這樣。
他要自己清清楚楚地記下來,那時候是怎樣憤怒的,這時候是怎樣受辱的。
蘇成意笑了笑,似乎對他這樣的反應有些滿意。
「記清楚了,那時候的事情是我不對,是我冒犯了,我以後不會再這樣.」
金鎮赫見狀,更是說着蹩腳的英語夾雜韓語一遍遍認錯。
但蘇成意對此興致缺缺,這些因為害怕而脫口而出的說辭沒什麼好聽的。
這時候他看到了對方衣服上掉落的玻璃渣,方才摔杯子的時候遺留的,此時正星星點點地閃着光。
蘇成意忽然傾身向前,驚得金鎮赫往後一縮,以為他又要動手打人。
對方卻只是撣了撣他的衣領皺褶。
金鎮赫正在困惑,蘇成意攤開手掌向他示意。
「張嘴。」
「.什麼?」
金鎮赫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下一秒,冰涼的玻璃渣子被盡數倒進了他的嘴裏。
「咳咳咳!」
血腥氣一下就從口腔里泛了出來,刺痛着人想要大叫,卻因此而感到更加細密尖銳的疼痛。
蘇成意側身,對着小鄭勾勾手。
一個完好的杯子被遞到了手裏,方才金鎮赫口渴的時候覬覦許久的昂貴紅酒此時終於來到了面前。
「喝。」
蘇成意言簡意賅。
金鎮赫痛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顫抖着手接過杯子。
這時候喝酒會是什麼效果是個人都能猜得到。
可是見識了他的手段,此時不配合,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更是無人知曉。
金鎮赫眼圈通紅,死死攥着杯腳,在對方饒有興致的眼神中仰頭喝了一口。
酒精瞬間將口腔里針扎般的疼痛放大到幾十數百倍,他從喉嚨里發出一聲嘶啞的哀嚎,只覺得自己恐怕下一秒就要暈死過去了。
暈死過去也好,偏偏大腦如此清醒,每一分疼痛都成功傳達到每個神經末梢。
金鎮赫的眼前一片模糊,喪失了思考的能力,不知何時已經無力趴在了地上。
最後的意識中,他看到幾人起身離開的背影逐漸拉遠,正說着他聽不懂的語言。
「少爺,你下手會不會忒狠了一點?我懷疑你肯定有點什麼心理問題,好傢夥,血呼啦的你也不嫌膈應。」
「不過啊,受了傷確實應該酒精消毒,你這也算是合情合理了,避免傷口感染嘛。」
「吃早飯嗎?我昨天瞅見一家炸醬麵好像還行。」
在其中一人聒噪至極的自言自語中,大門關上,四周重歸寂靜。
金鎮赫終於在這個他積攢了無數酒後談資的場合中,如願以償地昏死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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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如此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