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贖指(三)(1 / 1)
元豐當本也非良善之地,即使是分號里,也養有二十幾名打手,不是容人隨意欺凌的。掌柜的一被制住,就有一些護院拿了兵器想衝出來,可是被這金十公子冷眼一瞪,就覺得仿佛有一柄劍迎面刺過來,嚇的他們不敢亂動。
當然,除了金十公子身上那股上位者的威嚴之外,同來的幾個伴當手中多出來的利刃,也能夠及時提醒這些護衛,什麼叫做以德服人。這些伴當人雖然少,可是神情剽悍,動作乾淨利落,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只看他們的動作,就知道都是精通技擊的好手,並非這些只靠着身強力壯混飯吃的護院可比。
雖然隨從方面人少,但是打起來,卻不一定說的准輸贏。加上這個一口京腔的人看不出根底,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狠人。京津之地藏龍臥虎,若是一棍子打出個不得了的人物來,自己難以招架,這些打手也不敢妄動。
掌柜的手被按在櫃枱上,眼看雪亮的鋼刀就要切下來,嚇的面色發白,連聲告饒道:「這位小爺,您老高抬貴手,咱們有話好說行不行啊。劉爺,您老倒是給說句話啊,您是老前輩,可不能見死不救!」
劉道遠這才咳嗽一聲,朝金十拱拱手「這位爺,眼生的很,不知仙鄉何處,是哪府的少爺。小老兒劉道遠,這廂有禮了。」
金十打量了劉道遠幾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就是狀元筆劉道遠?本公子在京師,就聽過你的名字了,聽說你這老東西,打官司很有兩下子,挑詞架訟,在津門也是個人物。你這把年紀,臉露的夠多,錢賺的也不少,是該想着急流勇退,給自己謀個後路的時候了。免得樹敵過多,將來想退,也退不下來。當年的楊仲武,也是餘杭名士,結果怎麼樣?就因為平日目中無人,包攬詞訟,結果落個傾家蕩產,險些連性命也丟掉了。你們該引以為戒,切不可重蹈覆轍。」
她年紀雖然輕,可是訓起人來,極為熟練,舉止間,一種上位者的威風自然而然的散發出來。劉道遠也是久走衙門的人,與津門大小文武官打的交道多了,此時卻覺得一陣心驚,本能意識到,對面的年輕人,多半是個爺字號的主。說不定還是女真皇族中人,宗室交魯之屬,自己還是少惹為妙。
他連連打着躬,說着「少爺見教的是。」又道:「這掌柜只是個幹活辦事的,少爺的寶刀,不該染了賤人的污血。若是為他就廢了一口利刃,實在是不值得。這件事裏,我怕他也是做不了主的。」
「這倒像句人話,這事,他還真做不了主。行了進忠,把他鬆開。」金十揮揮手,那名僕從才放開了人,又拎着掌柜的脖領,將他提到金十面前。金十手搖着摺扇看着趙冠侯「你說說,他搞丟了你的手指頭,這筆帳,要怎麼算才好?」
「這帳其實很好算的,他們元豐當,認當不認人,就算是板上釘釘的事,也可以用當票說成不存在。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遵守他們的規矩,一切都按當票說話。當票上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要他把我的手指交出來就可以了,否則的話,這個元豐當,就不必開了!」
金十猛的拍了一下手「這話說的痛快!本來就該如此,能把當物隨便弄地的當鋪,我看開不開,也沒什麼意思了。聽說元豐在津門,有大小二十五家店面,我看都關張了吧,也免得丟人現眼。」
掌柜的已知,今天這事是不可能善了,自己的能力和權限,都不足以解決這個問題。朝幾個人連連施禮「幾位爺,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這事,我就做不了主了,充其量,咱也就是個跑腿幹活的,容小人把東家請來,你們有什麼話,當面說個清楚可好?」
「早就該去叫你們的東家出面了。就你這麼個奴才,也夠資格跟我們談麼?」金十蹺起了二郎腿,又從荷包里拿出一個玻璃胎琺瑯掐絲的鼻煙壺,從裏面倒了些粉末在右手虎口處,放到鼻子下面深深一吸。身子向着大椅上一靠,臉上露出陶醉的神情。良久之後才睜開眼,對趙冠侯道:「京師天蕙齋的的鼻煙,就是地道,別處都比不了,怎麼樣,來點?」
「多謝金兄厚愛,我沒見過世面,聞不了這個。」
「沒福。」金十搖頭笑了一笑,卻不搭理劉道遠,自顧的與趙冠侯閒談起來,而那名同行者話不多,可是恰倒好處的發言,卻讓兩人的感覺都很舒服。她的聲線柔美,但是如果想要裝成男性,也露不出破綻,讓趙冠侯頗為佩服。
他上一世見過許多社交名媛,大抵就是這個水準,讓所有的客人都覺得她是在關注自己,而實際上卻將分寸拿捏的恰到好處,確保與所有人的關係都不遠不近。從這種交談中,他也基本可以判斷出,這女人多半是歡廠中人。只是不知道,金十一個女人,帶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又有什麼用處。
元豐的夥計來到龐家時,龐家上下也正在忙碌着,下人們收拾着房子的每一處角落,似乎是要迎接什麼重要的客人。這名夥計身份低微,沒資格見到龐玉堂,只能見到管家。等到說明了來意,管家罵了一聲
「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了,也要驚動老爺麼?現在哪有時間管你們這些破事,老太爺子剛剛發了電報,說是要回家來看看,你沒看見大家都忙着呢?這個時候鬧這種事……你們自己打發吧。實在不行,就給津門縣打聲招呼,來幾個衙役把人帶走……劉道遠在,這倒是個麻煩,估計衙門口不敢亂抓人。這樣待會我讓人去防營叫幾個弟兄跟你過去,把他們嚇唬走就是了。」
他剛要把夥計趕走,龐玉堂卻剛好路過,見這名夥計是元豐當的人,連忙叫住他「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不去總號,反找到家裏來?」
龐玉堂雖然性子紈絝,但是能在津門打下這麼大一片基業,除了仗着父親的威風外,自己的手腕也是有的。聽了夥計的回報後,他皺起了眉頭
「小鞋坊的混混為孟思遠出頭,這在預料之中……劉道遠上次就強行出面說項,這次跟在裏面添亂,也不是什麼怪事。我比較納悶的是,那個一口京師口音的人,是個什麼路數?一言不合,就要讓手下動刀傷人,這個威風着實不小啊。」
「少爺,我看他多半是哪家的惡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強出頭吧。反正老太爺子也要京里過來,亮出他老的名號,就算京師幾家王府,也要給個面子,怎麼也能把那小子嚇回去,總不至於是個貝勒交魯,趙冠侯還沒資格認識這種人吧?」
龐玉堂卻搖搖頭「這事誰也說不好,現在這金國天下什麼都少,就是一樣多,那就是宗室。京師里滿大街的覺魯黃帶子,誰知道遇到的是哪路神仙。爺爺還沒到,現在不適合動粗,我且去看一看,瞧敲他們的路數,叫幾個人跟我走。」
幾名龐家的下人與龐玉堂趕到地方時,只見元豐當里,已經圍的里三層外三層,聚了幾百名看熱鬧的閒人。還有幾個金髮碧眼的洋人在人群外指指點點,不知道在議論些什麼。
趙冠侯與金十以及她的同來者,在這裏閒談,儼然把這當成了茶館,可凡是有人想來典當,金十都是把眼一瞪「這買賣過兩天就要關張了,你還往裏送東西?到時候你拿着當票贖不出物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有他們這麼一鬧,當鋪就算徹底癱瘓,幾個朝奉都怕被颱風尾掃到,有多遠躲多遠,門面這隻留下掌柜几几個學徒,伺候着這一行人。那個先走進來的年輕人,這時忽然來到金十面前施了個禮
「這位爺,聽您說話,是京里來的?在下榮祖,仆散家的,祖上曾在萬歲身邊做過合扎千戶,先父做過鎮威將軍,隨朴存公出征過伊犁,做過佐領。家裏有位老姑奶奶,在……」
他還想朝下說,金十卻猛的將手裏的摺扇張開,擋在自己和這人之間,將頭轉過去,只給他個側臉「本公子有個毛病,不攀親!自家的親戚見面都懶得搭理,外來的親戚,對不起,我一概不認。有什麼話直接說,是不是大煙癮犯了,想借幾個錢去抽一口?對不起,不借!」
仆散榮祖撞了個沒趣,只好乾笑幾聲「我不是要借錢的意思,只是聽您說話,像是本族的人,想來認識一下。另外看您這穿戴,就知是個有錢的,我這裏有一副家傳的古畫,請您給掌掌眼,看看值多少錢,說實話,家慈染病在床,急等着錢抓藥,我也是沒辦法,才把它拿出來換錢。要不然打死也不能當這個啊。可是現在……我可有點信不過他們。」
在當鋪里公然當着掌柜的把東西賣給另一個人,這簡直是當面抽臉,掌柜的並不怎麼怕這個癮君子。見他把畫遞給金十,忍不住道:
「我說榮爺,咱可是老交情了,您這麼幹,是不是有點不仗義!你家老太太我不知道,您那口嗜好,那可是一輩子的病,將來您再想用錢的時候,可別再求着我給您多寫五塊。」
金十哼了一聲「我沒讓你說話時,最好別說話,再多說一個字,別怪我讓人拔了你這奴才的牙!」
她說完,將手中的畫軸展開,自己先端詳幾眼,隨後又推到趙冠侯面前「你得罪我那事,咱還沒算帳呢。現在給你一機會,看看這畫是買是不買,我聽你一句話,要是打了眼,小爺跟你沒完!殺你個二罪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