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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與爾同銷萬古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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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格格就是那位陳大人的妻子所出,不為慶王福晉所承認,也就入不了宗人府,不算真正的格格。⊥起名時沒資格參考慶王家譜,胡亂起了個名字叫毓卿。

    倒是慶王對她極為寵愛,自小父女兩個就投緣,許是出於補償心理,吃喝用度上比起真格格還要好,更由得她在京里任意遊蕩。其生母管束不了,名義上的父親更懶得過問,也就養成她一個天地不怕的混不論性子,四九城裏惹是生非的慣家。京里曉得她身份的,叫她一聲十格格,不知道的,也叫她一聲十爺,或者衝着那亨斯美,稱呼她一聲金大亨。但是私下裏,就沒什麼好話可聽。

    論輩分,她該是和濮儁的老子,端王平輩分的人,只是她娘既然認了慶王為父,她也就憑空被算矮了一輩,濮儁與她只叫姐姐不叫姑姑。他對於十格格倒是不壞,一直追着這個姐姐玩,也不肯小看她。為了拿她開心的事,還和京師的宗室覺魯打過幾次架。

    但是他不知道發了什麼瘋,年紀稍長一些,知道男女之事,就死活要娶十格格為妻。這事固然是十格格不答應,端王府那邊也不會點頭,他便鬧起來不成話,讓十格格不勝其煩。前者到津門,也是躲這個魔星,沒想到今天在車站,又鬧了這麼一回。濮儁是個渾人,說話沒輕沒重,就連那傷感情的話也說了出來。

    十格格哽咽着說道:「若我是王府正牌格格,他敢這麼說話,我早到宗人府告他一狀,與他理論了。可現在,卻只能受着,這個京師里,大家都拿我當個野種看,誰又肯拿我當個格格。趙冠侯,你現在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嫌棄我是個野種?」

    趙冠侯見十格格哭的花容失色,泣不成聲,一口氣橫在胸里,竟是把臉憋的通紅。也顧不了許多,伸出手,為她輕輕拍打着後背,又柔聲道:「你想哭,就只管哭出來,有我在這裏,什麼都好。其實你這遭遇,又有什麼讓人看不起的?好歹慶王千歲還肯認你,也拿你當個格格看待。這就不錯了。上一輩的事,是非曲直,且不去論它,只說慶王對你,那是沒話說的。就是那些宗人府有名字的親格格,我看反倒要羨慕你。你可以四處去,她們就不行了,一言一行,都有宗人府管着。至於一些混帳東西說些混帳話,都知道是混帳話了,你又理他們做什麼,不是自尋煩惱?誰敢在你面前說這個,就挨個揍過去,打到他們不敢說為止。」

    他扶起十格格,雙手抓着對方肩頭,眼睛緊盯着十格格紅腫的雙眼。

    「格格你我初見時,還是在元豐當。那時,我可不知道你是女流,而是把你當做了戰國四公子一般的豪傑看待,在我看來,你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字號,就算是女兒神,也是巾幗英雄,不讓鬚眉。別人怎麼看你,是他們的事,在我而言,卻永遠忘不了,你當日於我的好處。再說我跟你比,身份差距懸殊,只不過派封電報,你就肯親自來接,就沖這個,我就要幫你到底。那個什麼貝勒也好,或是其他什麼人也好,再敢跟你犯渾,我替你殺了他們,又能如何!」

    他這話說的斬釘截鐵,十格格身邊,原本也不至於少了幫閒,逢迎她說好話的,也自不少。可是金十本身,也是極聰明的人物。這些人說的話,她只一看,就知道是言不由衷,無非是貪圖着她的錢財權勢,她也只貪圖着身邊有人陪她玩,並不點破罷了。

    趙冠侯這番話說的卻是發自內心,絲毫沒有做偽,絕對沒有任何輕視她的意思。於眼下這個時代而言,私生女本就是個很尷尬的身份,更加上是以父女名分上生出來的私生女,就更難看一些。即便是百姓人家,知道這事,也要說一句不要臉,天皇貴胄之家,這等事就更是醜聞。

    從小到大,白眼她也受了無數,即使慶王家的那些貝勒格格,這干名義上的兄弟姐妹,她也是沒什麼好臉色看的。濮儁算是一個少有能和她平輩論交的貝勒,結果今天說出這麼惡毒的話來,也讓她寒了心。

    她自不知道,趙冠侯來自後世,思想遠比這個時代的人開放的多,對於這種身份根本就無所謂。她只覺得心頭一陣溫暖,真是遇到了知己,竟是一頭埋到趙冠侯胸前,再次嚎啕起來。

    趙冠侯對於這種表現,也在預料之中,以手拍打着她的後背「哭吧,哭吧,有什麼委屈都哭出來。哭完了,人就好過了。其實我想,儁貝勒也是有口無心,他說這話,自己都沒過腦子,卻不是有意罵你。但是話已出口,想收亦難。你也就被太往心裏去,只當是遇到個渾人,說了幾句渾話,不值當的生氣。」

    「我知道他是隨口一說……就因為這我才難過。」十格格哭的去更厲害了一些,兩條胳膊抱住了趙冠侯的後背,頭緊緊的埋到他的懷裏。

    「他平日裏與我很好,我還當他是好人……最多是有點渾,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那什麼福晉的話,就是小孩子的言語,沒人認真。可是他……他一個孩子,也把我看成了不要臉的女人。這種話,必是大人教的,可見,端王背後,也沒說過我和我額娘的好話。」

    「一群庸人!這幫人只有背後說人是非的本事,真若是辦事,我看一無所成。慶王千歲在總辦各國事務衙門,還能為朝廷辦洋務,他們除了會說些便宜話,又能做什麼?好好哭一場,再不舒服,我們就再去找那位儁貝勒打一架,總之,只要把這口氣順了就是。」

    十格格在趙冠侯懷裏足哭了半個小時,才漸漸收了哭聲,但還是抽搐個不停。馬車這時已經停了,那馭手是個極乖覺的聽差,雖然見主子和男人這樣摟抱不妥,但也絕不敢多說半個字。

    下了馬,不知躲到哪裏去,將車留給了自己的主人及趙冠侯。哭了這麼久,心裏的委屈,多少減弱了一些,十格格抬起頭來「你這次來,不是替袁慰亭走門子的麼?結果卻打了儁貝勒,又是殺馬又是砸車,你們兩邊可是死過節。他老子現在管着武勝新隊,現在怕是滿大街撒下人去找你了,你這差使可怎麼辦?」


    「涼拌吧。」趙冠侯說了句俏皮話逗了一下十格格「袁大人是我上司,你是我的朋友,他那的事是公事,你這邊是私事。兩下遇到衝突,我自然是舍上司而顧朋友,顧私交顧不上公事。袁大人的事,隨他去吧,大不了革了我的差使不當了,接着回小鞋坊當我的寨主。」

    他雖然說的灑脫,但十格格是官宦子弟,自然知道差使辦砸,事情絕沒有這麼簡單。再說現在武勝新隊乃至街面上負責巡邏的堆兵,怕是都在找趙冠侯,他能否出的了京師都在兩論。

    而自己固然是因為接他的車,才與儁貝勒口角,可是沒有這事,這場架也無非是個早晚的時間問題。說到底,總是自己牽連了他,害他壞了差事,心裏就有幾分歉疚。再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既不求自己辦事,也不向自己開口借盤纏路費,天大的事自己一肩扛起來的樣子,心裏一處柔軟所在就被莫名的一觸。

    「你的差事,我想辦法保了。但是現在,還是先保住你自己要緊,儁貝勒不敢把我怎麼樣,可是敢對你下死手的。總是要先到他不敢去的地方,才能先保住安全。另外,今天的事很謝謝你,那車砸的,解氣!」

    她恨恨的說了一句,想到那輛全新的十三太保被自己砸的粉碎的樣子,心裏就格外的舒坦。趙冠侯一笑「多謝十格格了,京師那麼大,他儁貝勒總不是千手千眼,我想藏他逮不着。真逮着了,也無非就是他說的,哪見着哪算。」

    他一撩長衣,露出腰裏的兩支左輪槍,十格格搖搖頭「不必如此,跟我走,咱們到這個地方,就算是他有多少兵,也不敢來捉!」

    兩人下了馬車,趙冠侯這才發現,二人現在所在的地方,乃是一處林蔭道,而在道路兩旁,儘是嶄新的洋房,建築風格全是西洋風範,與自己這些日子常見的雕樑畫棟或是低矮平房完全不同。路上行人,也多是戴禮帽穿西裝、燕尾服的泰西男子,以及穿着洋裝的洋女人,若不是間或有中國聽差、隨從、翻譯同行,直讓人以為到了異邦。

    「這裏是東交民巷,乃是萬國使館的所在,附近有翰林院還有肅王府,我帶你去六國飯店,那裏有我的一處包房,常年定着的。不去住,房子也有人打掃,那是幾家洋人合股經營,嚇死端王,也不敢派兵到那去捉你。那叫引發外交糾紛,這個沉重,他還擔不起。」

    十格格一邊介紹,一邊大方的挎住了趙冠侯的胳膊,她受過西洋教育,行動上也與泰西女子接近,倒是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只是隨即看到趙冠侯身後那一片破損的衣服,總歸是不雅。趙冠侯自己的換洗衣服,都在行李里,冒充炸蛋扔在了車站,幸好的是所帶銀票都在身上,倒是不曾遺失。

    見這情形,十格格皺了皺眉頭,將那名馭手叫來,對他嘀咕了幾句。那馭手先是打量幾眼趙冠侯,隨後轉身離開,過了時間不長,就託了一套泰西的燕尾服、一條龐塔龍褲、禮帽、手杖、尖頭皮鞋過來,與趙冠侯換上。若不是那一條大辮子,儼然就變成了一個留學生的模樣。

    完顏毓卿仔細端詳着趙冠侯,臉微微一紅,將頭側開道:「看不出來,你這一換上衣服還挺精神的,要是現在這樣帶你去陝西巷、韓家潭,那群『蘇幫』的姑娘准得把你留下。誰能想的到,你之前還是當指跳寶的混星子來着。人配衣裳馬配鞍啊,就是這辮子討厭,真是難看到家了。老祖宗留下的這玩意有什麼用,要我說,早就該剪了。」

    趙冠侯見她情緒好轉,便也陪着她說笑「格格還去過陝西巷?」

    「那怎麼了?我要不去那,又怎麼認識的翠玉?只是她那也不保險,要不我把你往她那一藏,包準她高興的要死。」十格格說到這裏,臉又有點紅,但還是揮手趕走了馭手,又挽起趙冠侯的胳膊「你陪我走走,散散心,心裏堵的慌,得找個樂子。」

    他們所去的,乃是六國飯店附近一處普魯士人開的酒吧,老闆是個漢語精熟的普魯士人,與十格格似是極為熟悉的朋友。一見面就熱情的用漢語打着招呼「十格格,你又來看我了。這位可愛的年輕人是?你的男朋友?」

    十格格平日作風豪放,與男兒無異,乃至與宗室打群架都不當回事。可是今天聽到男朋友三字,竟有些靦腆,但隨即又想起濮儁那句「勾引野漢子」心裏又是一疼,竟點點頭「沒錯,他就是我男朋友。」

    「哦,這個消息讓我太傷心了。我一直以為我是你最先考慮的對象呢。」這個年過四十,腰粗如桶的酒店老闆,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又朝趙冠侯拉了一個拳擊的動作「嘿,幸運的小子,你想要跟我決鬥麼?我們比賽……喝啤酒,我敢保證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沒問題,不管是喝啤酒,還是吃土豆又或者是豬肘,我都奉陪到底。」趙冠侯用普魯士語回應着,老闆一愣,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他的普魯士語說的真棒!你應該去你們的總辦各國事務衙門。當然,我覺得你還是不去為好,你們的官員給我們的生活帶來很多歡樂,如果你去了那裏,這種歡樂就沒有了。」

    這時,酒吧里人沒有幾個,兩人坐下之後,老闆端來兩大杯啤酒放下「這是送給幸運的小伙子,和我們美麗的十格格的禮物。為十格格的健康,乾杯!」

    「祝你健康!」趙冠侯將杯端起來,與完顏毓卿碰了一下,卻見她一揚頭,將半杯啤酒一口氣灌了下去。連忙按住她的胳膊「這普魯士啤酒有後勁,別這么喝。」

    「我樂意!少管我!」十格格的格格脾氣上來,卻不肯聽勸,又喝了一大口,將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放「這幫混蛋,不是說我平日就不檢點麼?我今天就不檢點了,就是和男人喝酒,待會還要和男人去飯店呢,怎麼了?我又不是真格格,誰能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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