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醫女風華,風波乍起求首訂(1 / 1)
第二日,是藥王谷大會的日子。
天已經全然亮了,晴朗的天氣,一早的天空竟然藍得不惹一絲白,便是早晨的日光,過了酉時也明晃晃地斜照在鄔終別院的上空,鋪過牆頭,斜穿高木,灑落在院中屋瓦之上。
鄔終北苑裡,東院,陽光依舊鋪射在院中的屋瓦之上,江南水鄉的房舍,多是清秀的,未曾有金碧輝煌的琉璃瓦裝飾,顏色多以淡色素色為主,日光照耀之下,少了那一分華氣,可卻是多了幾分寧和之意,更是更顯得柔和了。
陸遠正在給楚睿做準備,早膳已經用過。
楚睿坐在桌前,手中拿着的是前些日子鍾隱交給他的青色瓶子,瓶子的封口依舊有蠟跡,可見並未打開過。
陸遠眼角餘光看着楚睿似乎又是對着瓶子發呆,心中暗自感嘆,這幾日,元帥多次對這個瓶子發呆,這個瓶子裏裝的是什麼,他自然是知道的,鍾先生研製出來的令人嗜睡的藥粉,無色無味,只沾一些在燭火之中,便能生效,將近十年前,正當少年的元帥也曾用過這等藥物,不過,僅僅用了兩次,便被他捨棄了,後來的無數個日日夜夜,不管元帥如何不能入眠,如何頭疼,再也未用過這等藥物。
楚睿拇指摩挲這手中的青色瓶子,神思悠遠,眼中卻是漸漸升起一抹難言的複雜之色,隨着一點微微用力,瓶子碎裂聲音響起,而後,楚睿將整隻瓶子扔在了桌上的茶水之中,一切失去用處。
陸遠不知是否自己聽錯了,似是聞到了元帥一聲低低嘆氣的聲音,綿長卻又無力,無奈卻又甘心。與以往甚至是近段時間以來經常性的嘆氣大不相同。
可他自是不會多問什麼,良久之後,楚睿方才出聲,「事情可交代下去了?」
陸遠面上升起之色嚴肅,「元帥,已經交代下去,今日便已經着手安排。」
楚睿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知曉。
只是陸遠猶豫了一瞬,還是道,「元帥與望山侯歷來沒有明面上的嫌隙,如今此番行動,是否會引起陛下的忌憚?」
楚睿面上漠然,不為所動,「陛下何時沒有忌憚過楚家?」
陸遠聽罷,默不作聲,元帥從未對誰的事情如此上心過,如今卻是為了一個程姑娘不顧引起本在這兩年越發忌憚他的陛下怒火。
他心中輕嘆了一聲,卻是沒有過動搖之色。
藥王谷大會在五月底在江寧召開的事情早在江寧傳遍了,本來只是一個好好的群英會,不想,只昨日一日的時間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谷主之位空缺多年的藥王谷,竟是在大會前一日有消息宣稱,空缺多年的藥王谷之位已經補上,新一任的藥王穀穀主,是當年醫仙之女。
一早的時候,大街上便已經人流涌動,能湊熱鬧的,都想要往閒雲山莊看一眼,不能湊熱鬧的嘴裏也在議論紛紛。
期中,有的人是對大會的好奇,更多的還是對那個被稱為醫仙旁靖柔之女的谷主感興趣,據說這位谷主,也不過是二八年而已。
閒雲山莊門外邊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也聚集了不少從各地趕來,想要進入閒雲山莊進行切磋的醫者,這些人,魚龍混雜,既有江湖郎中,也有江湖上小有名氣的醫者,但是這些名氣,比起藥王谷便小巫見大巫了,因而,即便是自恃小名,卻也不敢造次與不尊重藥王谷,畢竟,藥王谷在醫界的地位,無人敢輕視,且不說他遍佈各地的醫者,便是江湖各派,小道門派子弟及其家人,大到一派掌門,不知有多少受過藥王谷恩惠,自是對藥王谷敬重有加,即便是這幾年藥王穀穀主銷聲匿跡於江湖,早期的時候,也並非未有發動江湖勢力相尋找,哪怕藥王谷微亂,依舊是亂中有序,無人敢輕視,何況,不出兩年,便有了一個江湖聞名的子瑜公子的出現,漸漸穩住藥王谷的局面。
山莊閒雲山莊外的熱鬧,突然因着不少馬車轎攆的出現,而極有默契地停了下來。
眾人紛紛向兩邊退去,留下一條寬敞的大道,之見轎攆之中,走出了諸多穿戴整齊的京官。
朝廷涉入藥王谷大會的事情自是人人皆知的,因而見到京官,自是不會驚訝於他們的出現。可這些京官的出現,卻也未曾引起軒然大波,畢竟大多數京官都是長相平平,人到中年,更有大腹便便者,姿態萬千,恐怕不足江湖之中長年行走之人一般矯健與英武。
可是隨着一個黑袍男子的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放在了他的身上,此人英姿俊朗,若日月之華光,便是坊間早有傳聞,楚帥天人之姿,也比不上此時此刻,近在眼前的視覺衝擊來得強悍。
秦曜的到來,是意外之舉,他原本不過是奉了承順帝命令南遊,藥王谷之事,交與楚睿處理,他不會插手,可自昨日半聽說了新一任藥王谷橫空出世的事情,尤其是查到新一任谷主便是程錦的時候,便當即改變了主意,一早便也來到閒雲山莊。
他雖是生得俊逸非凡,可朝中,這位諸君的名號,並不如軍功赫赫的楚帥,所以,眾人的目光,都放在了楚睿的身上。
秦曜唇角勾着一抹桀驁笑意,將不屑隱於唇角。
楚睿墨色衣袍,即便是默然冷冽的面色之中,依舊抵擋不住那張如同精工雕刻一般的面龐,在場的自是會有江湖各派中前來觀會的不少女弟子,見到楚睿的時候,便是一向不受禮俗拘束的女子,也悄悄紅了面龐,不敢瞻仰元帥姿容。
這位元帥,坊間關於他的傳說實在太多,可隨着他戰功赫赫,威名遠播四方,當年的不堪也漸漸被埋藏,人們所見所記,唯有此時芳華。
可楚睿目不斜視,走在一眾位京官的前面,便是腳步,也矯健如風,早在多年前便聽聞,兵馬大元帥的功力已經至臻至上,現今已經歸入北齊皇室的北齊第一高手天干,即便是年長他一輪,卻也敗在他的手下,楚睿是君臣,自是不會如江湖中人一般隨意切磋,更因他本是武將,朝廷棟樑之材,以沙場為主,更不會痴迷武學,但武林之外的人能有這般功力,已經是一個奇蹟。
秦曜要來的事情,起先並沒有知會過楚睿,尤其他是以太子的身份前來的。兩人這般在閒雲山莊前相遇,楚睿只得上前,點頭示意,「太子。」
秦曜輕嗯一聲,看着周圍人群哄哄,高貴之色盡顯。
楚睿只淡淡看了他一眼,眼中並無多少情緒,卻是朝着閒雲山莊而去。
隨着一聲「太子殿下到——大元帥到——」閒雲山莊裏邊,程錦與旁子瑜雙雙出來,今日的程錦,早已換上了女裝,許是因為這等隆重的大事之因,她微微施了些粉黛,可即便如此,她一身打扮,卻是英氣十足,簡單的髮髻,半披半挽,露出飽滿的額頭,挽起的黑髮,不過簡單向後盤成飽滿的盤發髮髻,只以一隻玉簪別之,並無多餘髮飾,餘下的自然披散在身後,這般簡單卻是不失清新與靈動,很是適合她,加之一襲淡色紫衣,與前些日子,那個嬉笑怒罵的人,似乎變了一個樣子,今日的程錦,似乎在一夜之間,便多了成熟與穩重。
她與旁子瑜兩人領着一眾子弟,男俊女俏,走出閒雲山莊門外進行迎接,亦然有模有樣,「太子與元帥登臨,有失遠迎。」
秦曜低頭,打量了一番垂着頭的程錦,「程谷主,深藏不漏。」
程錦聽着這個聲音,微微抬頭,一出門的時候她便見到了秦曜,卻是不想,這人竟然是當朝太子殿下,想起當日在凝霞湖邊做的事情,心想如今可熱鬧了,當朝兩個重要人物,皆是聚集在江寧府。
可她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對於秦曜這番意有所指的話,只抬頭,「太子殿下客氣了,大會即將開始,請——」
秦曜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程錦,面上帶着一股傲然卻有意味深長的笑意,卻是徑自走進了閒雲山莊之中。
只楚睿皺了皺眉頭,在程錦表面笑意吟吟實則眼底冰涼的一聲「楚帥請——」之中,神色複雜地進入了閒雲山莊。
所謂藥王谷大會,可謂是天下醫者之群英聚會,此番來參加大會的,除了江湖之中許多曾經受惠於藥王谷的人之外來觀會之外,十之*,是慕名而來的醫者,都期盼能夠通過此次大會,能與藥王谷之中名聲楚楚的長老論醫,或者同行之間相互切磋。
這樣的形勢,從藥王谷成立之初便已經開始,只是兩百年前初初成立之時,影響並不大,經過了兩百年的發展,早已形成了一種慣例,歷年一次,時間定於五月初,可經過了五年的空缺,如今再次舉行,有人抱着誠心而來,有人抱着經歷了五年空缺谷主的藥王谷究竟如何的懷疑心態而來,更有……是因為突然出現的這位谷主而來。
一時之間,倒是將本次大會的期待感推上了一層*。
五年之前,歷年的藥王谷大會,谷主都會親自與前來參與大會的人論醫,以上一任谷主旁煜的資歷,加之藥王谷得天獨厚的條件和他在江湖上的名望,自是令人尊重不已,可如今這位谷主呢?
以名望與能力為首的眾位醫者,自是想要看看這位旁谷主的外孫女,是否真的能夠繼承旁谷主的衣缽了,自然也有不少想要看熱鬧的年輕人,初出江湖,少不了一番傲氣,何況,歷來,藥王穀穀主從不曾有女輩,如今出現了一個女輩,還是不過二八年華,讓人期待的同時,也讓人想看熱鬧。
大會是在辰時開始的,開始之後,由旁子瑜首先做一段類似開場白的講話,程錦自是坐在谷主之位上。
雖是初次上任,可昨日已經說了許多,加上她有自己的考量,自是能夠預估今日的論醫會得到多少人的刁難,尤其是那些年紀稍長,倚老賣老之輩,據花懷等人說,便是當年旁煜在位之時,這些人也是處處刁難。
可程錦無所畏懼,今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她也正是需要這樣的機會,坐實了這個藥王穀穀主的位置。
她坐在谷主之位上,而對面的高位之上,坐着的是此次來觀摩的楚睿和因為南遊而突然出現的太子秦曜,以及眾位京官。
許是相隔得到太遠,程錦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但心中卻是知道,此時,楚睿面上定是慣常的冷毅。
可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她微微下垂的眼光卻是環視起了今日來參加大會的這些人。
卻是在此時,坐於高位之上的秦曜見着下邊的神色,轉過頭,看着楚睿,「這位程谷主年紀輕輕,突然出現,本宮聽言,她曾經有段時間住在楚帥的鄔終別院,想來楚帥是因她的身份而留下的?」
「太子多慮,不過是機緣巧合。」楚睿神色冷淡,對於秦曜的懷疑,並無波動。
秦曜一雙眼睛在楚睿面上看了一遍,輕笑了一聲,「是麼?醫仙旁靖柔之女,便是鎮西大將軍的女兒了,本宮還記得,少時便聽聞了鎮西大將軍與護國將軍雙劍合璧的美稱。」秦曜說着,又看了一眼楚睿,「想來,楚帥若是多有照顧,也是應當的。」
楚睿沒有看向秦曜,卻是唇角微微勾起,帶了一抹薄涼,「隨太子猜度。」而後卻是不做聲了。
秦曜唇角一僵,也是不做聲了,復而觀看起下邊的情形。
而下邊旁子瑜的一段講話也堪堪完畢,大會已經正式開始。
帶着期待而來的人也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大會開始的命令一宣佈,眾位想要論醫的醫者已經做好準備,見着程錦站起身來,噼里啪啦讚賞了幾句程錦年紀輕輕,女流之輩掌起一個偌大藥王谷的英氣可嘉,是不知到底有多少真才實學。
第一個人開口之後,便會有第二個人……
第一個懷疑出來之後便會有第二個懷疑……
而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不論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程錦自是心中有數,卻也利落從容。
年老之人倚老賣老,論醫之時質疑程錦的能力,自有冥頑不靈堅持己見的時候,可無論對方如何堅持己見,程錦都能夠利用旁人並不知的理論之時甚至親身實踐的手法令在座的人心服口服。
一番下來,自是已經打消了不少疑慮。
可程錦在一番辯論之中覺得獲益匪淺,由一開始抱着被認定的想法想要證明自己,最後完全是進入了與眾人的辯論的樂趣之中。
她是中西結合的醫學傳人,更兼法醫的身份讓她對人體各個方面對了如指掌,多年的嘗試與研究成果也甚知人體各個方面的特點,此番下來,收益的不僅僅是她,還有在座的眾人。
便是在旁觀摩的四大長老,也驚覺消失了五年的程錦的醫術,反倒顯得突飛猛進了,程錦答應以谷主的身份出現的時候,他們都還擔心今日的這一節,可如今看她英姿颯爽,成竹在胸,不驕不躁的樣子,那份早前的擔心,竟是早已消失了。
便是跟着楚睿而來的醫痴鍾隱,便是看不見,只聽着眾人的談論,也驚覺程錦醫學知識的龐厚。
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該有的淵博知識與經驗,多少醫痴,窮其一生,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高度,哪怕他天縱奇才,沒有半百之年的經歷與無數的行醫經驗,又如何能夠總結歸納出那些聞所未聞,但分明條例清晰,經她出口而有理有據的行醫方式,不論是行醫、製藥,內傷、外傷,皆有自成一家的涵養。
這個人……若非正義,便是地域而來的魔鬼。
毫不誇張,鍾隱相信,此時,哪怕完全不懂醫術的楚睿,內心也會有這樣的感受,這個天下,可以因為這個女子指中銀針、懷中藥丸而顛覆。
而此時的程錦,一身風華之貌,面上帶着自信從容的笑意,站於大廳之中,那份自信與睥睨的從容,並非來自於她多大的權勢與威儀,更不是來自於名聲與威望,而是來自於對自己的自信。
她從容,她淡泊,她立於千百能處處刁難她的人之中而不彰半分慌亂,她淺笑,她嫣然,揮手之間的從容與英姿,仿佛帶上了一層光華一般。
楚睿低垂着眼眸,可視線卻是緊緊鎖在了程錦的身上。
看她櫻唇掀起,自信應對那些有資歷的長着或者並無資歷的年輕人拋出的疑問。
看她舉止從容,面對疑惑升起,眾人懷疑時候的不緊不慢,不急不躁。
看她眼眸生動,似乎集聚世間靈氣一般的聰慧狡黠。
看她……
可看不夠……
這個張揚的女子啊……終於在他眼前升起萬丈光芒……
眾人的辯論持續了一個多時辰的時間,雖是一直在說話,雖說藥王谷大會的規矩不止是論醫這一場,可卻是因為一個程錦的出現,生生將論醫一場拉長了許多。
坐於高位之上的秦曜,本不在意這樣的事情,醫術他本半分不懂,何況他也無須懂,今日臨時起意而來,不過是想要見識一場這位程谷主的能耐究竟幾何,可卻也由一開始的不在意,在程錦語眾人激烈的議論之中,看着程錦的從容與風華,漸漸鎮定了下來。
秦曜見過的女子何其多,便是他的太子妃,也是不可多得的女子,可……今日一見程錦這般風貌,心中卻是升起從未有過的無力之感……
不……那份無力,在多年前曾經有過一次的。
可他自己弄清,卻是隨着大廳之中的沉靜,被奪去的心神。
可他的視線,也放在了程錦的身上,不懂醫術,卻知風華,說得也正是此時罷了……
場中突然的安靜下來,想來是今日的論醫,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
從程錦剛剛開始出現的時候有人的懷疑,此時眾人看她的眼神,已經是驚奇與激動……
程錦環視一圈場中,淺笑,「今日論醫,程錦受益匪淺,醫者一言,個人有個人的理解,然而,處處逃離不開作為醫者的初衷。醫,治病工也;殹,惡姿也;醫之性得酒而使。一個醫字,由匚、矢、殳、酉組成,」匚「,即」按蹺「之意,」按「則是抑按皮肉,」蹺「謂捷舉手足;」矢「,指」砭石「,乃銳利石塊,砭者,以石刺病也,便是破開癰腫,排膿放血,或用以刺激身體部位,消除病痛。眾所周知,砭石乃是最早的醫療工具,砭術為砭、針、灸、藥四大醫術之首;而」殳「,乃是」針灸「,以經絡為基礎,由針法和灸法共同組成,
」酉「,自然指」酒「,更能」通血脈「、」行藥勢「,作溶劑,可稱之為」百藥之長「。今日,程錦再次與作為諸位申明何為醫也,便是期望眾位,內心牢記,作為醫者,身心當以何為信仰,行動之間當以何為標杆,牢記何為醫,除了追求醫術之漸長,定要堅守始終,不忘初心。」
這番話,如今站在這個地方,以這樣的身份,程錦自然而然想了起來,猶記得年少之時,他的外公,那麼不厭其煩多次與她說,而這番話,也成了她執着於醫學的一個源頭與信仰。如今,經由她說給別人聽,內心升起一抹感動於親切。
可這番話,從一個年方二八的女輩口中說出來,論起年紀來,在場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是程錦的祖父輩分的人,卻是從未深深思考過他們行醫半載的醫究竟為何物,今由程錦一番話說出來,不知讓多少人醍醐灌醒,更讓多少人慚愧。
隨着程錦的一番話落下,場中出奇的安靜。
程錦感受着這份安靜,並不需要再多說什麼,可心中卻是明白,經過今日這一出,她這個藥王穀穀主的位置,已經不能被輕易撼動了,同時,也定會讓沉落了五年的藥王谷,重新以一個嶄新的風貌出現在眾人的面前。
而她也明白,適可而止的展示,方能讓這些人接受。
可眾人還在消化着程錦的這一番話。
倒是站在楚睿身後的鐘隱,在聽到這一番話之後,倒是苦笑了一聲,「世間多少醫者,怕是到死也不能明白今日這一番言論的意義,今日來與會的人,不知也有多少人忘了作為醫者的本分,便是我自己……也多是痴迷於醫學,卻是從未如程姑娘這般清醒想過,何為醫,今日,當真是獲益匪淺。」
眾人皆知,鍾隱是楚睿身邊有名的醫者,而他站在楚睿的身後,身邊跟着的是眾位京官。
這些人,有兢兢業業者,也有碌碌而為者,有對醫術稍有了解着,早已驚服在今日程錦的一番風華之中,也有半分不曉之人,聽了鍾隱一番言論之後意識到了這位新任的藥王穀穀主該是何等風華。
哪怕廟堂之人不懂江湖之事,不曉得今日來與會的到底是哪些人,卻也明白,這一場論醫,已經是非同凡響。
而此時的場中,卻是站起了一個虛發花白的老者,看着大廳正中的程錦,「老夫行醫五十多載,從未見過如程谷主這般天賦異稟之人,今日一見……乃是三生有幸啊……」
「是啊……旁谷主有後了,如今的程谷主,比起當年的旁谷主,亦是不遑多讓,不愧是旁谷主的外孫女,不愧是醫仙的女兒……」
更有激動者,接下了原本那位老者的話……
一時之間,沉默的大廳之中也漸漸展開了對程錦的認可與敬重之意。
原先的藥王谷的子弟們,對於程錦的疑惑,此時已經全部化為嘆服,程錦的出現,都讓眾人看到了沉落多年的藥王谷定會再次升起的未來……
對於眾人的一番奉承,程錦只含笑,簡單應對,既不自傲,也不過與謙虛,倒是其樂融融。
只是視線,從未與一直看着她的楚睿有過接觸。
今日的成果在意料之中,可越是如此,程錦心中越是升起一股彷徨之意……
大會在眾人對程錦的認可之中進行了一半,午間有一個多時辰的休息時間,眾人自是自行活動。
可與那許多人爭論了一個早上的程錦,卻是當真口乾舌燥,待到眾人離去休息與用膳,還有不少人纏着程錦想要與她針對醫道進行一番交流,更程錦卻是真的有心無力了。
最後只得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出了前廳,往閒雲山莊的後院而去。
一到了後院,寧兒便喜滋滋看着程錦,「阿姐今日好威風。」
程錦輕笑,「自是要有這樣的效果……」
寧兒給她遞上一口茶水,卻是在此時,旁子瑜的聲音也響起來,「錦兒今日,果然風彩卓然。」
程錦轉回頭,卻是看到旁子瑜帶着一點臉笑意走過來。
「師兄這是來笑話我了?」程錦笑着,眼睛微微眯起。
旁子瑜卻是面色從容,看着程錦面上閃現出來的笑意,似乎是嘆了一口氣,「我只是沒有想到……錦兒比我預想的還要讓眾人信服,只怕,今日之後,無人不識得我們藥王谷風彩卓然的谷主了。」
「便是我名聲再盛,也不及師兄子瑜公子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哈。」
旁子瑜聽她如此說,只輕笑一聲,「如今是比不上,不消幾年,師兄的名頭便被你蓋住了。」
其實名聲之類,旁子瑜又豈會在意這許多,雖是如此說着,不過也是玩笑罷了,旁子瑜嘆道,「雖說你遺忘了前塵舊事,不過,對於醫術卻是不忘半分,甚至所學更盛,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如此。」
程錦聽罷,眼中卻是升起一抹複雜神色,並非是沒有忘記,而是,千年之後的醫學,更為發達,而她,不過是汲取了現今的人尚未系統歸納與總結的智慧罷了。
可她也只能笑道,「師兄不是說我小時候便天資聰穎,對醫學極有天賦,如今不正是最好的證明?」
旁子瑜聽罷,輕笑一聲,「也是,你呀……是最有天賦的。」
他語氣之中帶着一股自豪與天然的讚賞之意,今日的程錦何等風華,這該是……不錯的結局。
當下時局,藥王谷既然已經被推上了風口浪尖,與其碎死沙灘,不若迎風破浪!
隨意說了一些話之後,旁子瑜便去往前院招待客人,程錦只擺擺手,趁着這個休息的時間,想要離去,如今這個時候,她是不願意往前院而去了,眾人的好奇,纏她的樣子,已經不是她能夠消受得起的。
正待帶着寧兒轉身離去的時候,身後再次傳來一聲清揚的帶着笑意的聲音。
「程大小姐……」
輕佻,傲然,程錦下意識皺了皺眉頭,轉回身子,看着迎面而來的秦曜,唇角帶了一絲笑意,「太子殿下。」
程錦低垂着頭,眼睛放在秦曜走過來的腳尖上,說實話,在她的眼中,太子的風姿,不說是楚睿那樣的類型,至少也應該是看起來很有政治野心與抱負的,這個直男癌患者,實在不像是一國太子的樣子。
難打……史書里都是騙人的?
果然,怪不得歷史上有許多流血政變。
她眼眸低垂,並不瞻仰一國太子的風姿,可秦曜卻是走過來的這一小段路程之上,一直在盯着程錦看着,卻是看不清她垂下的眼眸之中的神色。
程錦卻是在他的打量之中,抬起頭,面上並無先前對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的歉意,好似讓他在凝霞湖邊狼狽不堪的女子並不是她一般,事實上她並不擔心秦曜會提起這件事情,於他太子的身份而言,被人弄成那般模樣,可謂是恥辱,尤其是他這等直男癌患者,顧忌自身臉面,更不會主動提及。
的確,秦曜見到程錦便想起那一日的狼狽模樣,在他醒來之際,竟是有不懂事的小兒拿着石頭砸他,想他堂堂一國太子,何曾受過這般屈辱,一切,都是拜眼前這個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女子所賜。
秦曜眼中哂笑一閃而過,見她平靜的面色,不由得想起先前她站在大廳之中與千百人論醫時候的灼灼風華之貌,不由得抿了抿唇,卻是揚着一雙桃花眼,看着程錦,「前些日子見到程谷主的時候,程谷主還是楚帥院中的客人,沒想到,不過一夜之間,世事竟是發生了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
程錦聽他如此說,心中一動,卻是明白了秦曜這番話裏邊所含的深意,無非是想要藉此來懷疑她與楚睿之間是否有不可靠人的目的,甚至有想要表達她不過是楚睿放入藥王谷的棋子。
可是,不管楚睿是處於何等目的,她都是真真存在的,程錦並不看秦曜高傲的臉,只雙唇掀起,「是麼?世事本變化多端,想當年,我父親鎮西大將軍兢兢業業鎮守西北防線,後來卻也是被誣投敵叛國,導致援軍被誤而戰死沙場,不想不過一年便又翻案了,如今想來,當真是變幻無常啊。」
她幽幽說着,面上還帶了一層哂笑,此事當年引起了一場不小的轟動,為此,朝中不知有多少武將不滿與惋惜,一度成為承順地的一塊心病,便是他都不敢輕易提及,如今程錦卻是在他面前提起,不免讓秦曜感到一絲尷尬之意。
「當年的事情,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京城之中,程氏宗祠早已恢復。」秦曜的聲音之中,帶着一絲隱忍之意。
雖是這麼說着,可秦曜說完之後,卻是認真看了一眼程錦,微微眯眼,「不知,程大小姐,是否回京祭拜先祖了。」
分明是懷疑的語氣。
程錦聽着,在心中默默翻了一個白眼,卻是似笑非笑看向秦曜,「既是程家的後代,自然是要回京的,何況,便是不想回,也必須回,你說是麼,太子殿下?」
秦曜眯眼看她,「程大小姐是明白人。」
程錦含笑,點頭不語。
秦曜見她神色,又突然開口,「程大小姐與楚帥?」
加上他懷疑的眼神,這話語之中分明是意有所指。
程錦覺得好笑,這個太子的智商似乎有些捉急,楚睿明明白白便是受命來江寧的,他這般質疑,是看低了他爹的能力,還是看低了楚睿的智商。
「太子殿下難道不知,楚帥是陛下派來江寧府的?」
秦曜的面色突的一變,程錦卻是不想與他周旋了,「今日客人過多,太子請自便,失陪了。」
說罷,卻是往後退了兩步,帶着稍微有些忐忑的寧兒離開了此處,只秦曜看着程錦離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而後以手支頜,眼中升起一抹意味深長之意。
而此時的楚睿,坐在椅子之上,卻是帶着一抹疲憊之色。
陸遠自知自從程錦離開了鄔終別院之後,楚睿便發生了一些變化,那孤冷的神色,似乎又回到了在還沒有來江寧府之前的樣子。
尤其是那一晚,程錦離開的那一夜,他獨自掌燈到天明,如今想來,仍覺得孤清,默了默,陸遠還是開口,「元帥,可需請程姑娘來一趟?」
楚睿擺了擺手,依舊是雙目閉着,示意不用,陸遠還想要說什麼的神色收了回去,靜靜站立在一旁,在他以為楚睿要由此沉默下去的時候,楚睿突然開口了,「她氣未消。」
陸遠面上升起一抹疑惑,程錦生氣了麼,今日在門口迎接的時候,分明還是笑意吟吟地迎接元帥的啊。
這麼想着,陸遠不免開口,「元帥……程姑娘今日還是笑意吟吟的模樣,先前在會上也是風采灼灼,屬下從未見過這樣的程姑娘,好是英氣,不愧是鎮西大將軍之女,而且……全然看不出是否生氣的模樣……」他這麼說着,楚睿突然睜開眼睛看他,目光銳利,看得陸遠有些不知所以然,楚睿卻是抿了抿唇,而後才開口,「你倒是懂得!」
輕飄飄一句話,震得陸遠不知如何接下去,楚睿卻是睨了他一眼,「罷了,你去請她過來一趟。」
陸遠先是一愣,而後面上一喜,愉快應下。
他這高興的模樣,讓楚睿看了,唇角都揚了一分。可陸遠出去了之後,他坐在椅子上,似是沉思了一番什麼,卻是站起身來,跨步出去,面上的疲憊之色,早已消失了。
離開了秦曜的視線之後,寧兒跟在程錦的身後,還心有餘悸,「阿姐,那是太子殿下。」
程錦面上並無別的什麼表情,「怎的,寧兒怕了?」
「只是太子殿下的眼神有些滲人。」寧兒小聲說着,似是害怕被聽見。
程錦卻是不以為意,「滲人,不過是眼睛出了毛病罷了。」
「啊?」寧兒不解程錦話里的意思。
程錦卻是不欲多說,「沒什麼,你也見不到他幾次,不必害怕。」
陸遠自出了楚睿的小院之後,便往後院尋找程錦而來,此刻見到程錦,面上升起一抹愉快與激動,趕緊上前,「程姑娘……不,程谷主……不程大小姐。」
他叫了一句程姑娘,想起程錦身份的變化,卻是不知該叫她程谷主還是鎮西大將軍女的程大小姐。
程錦聽他變化多端的稱呼,輕笑一聲,「怎的,兩日不見,你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了?」
陸遠憨笑一聲,此時的程錦身在江寧府,以藥王穀穀主身份示人,想明白了這一層,只笑道,「程谷主,元帥有請。」
提及楚睿,程錦面上升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今日客人居多,我無暇理會你家元帥吶。」
她似笑非笑的神色,讓陸遠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覺,慢慢抬頭看着程錦,面上升起一抹危難之色,「程姑娘……」
程錦雖是唇角勾着笑,可笑意分明不達眼底,「叫程大小姐也沒用。」
說罷,便不再多說,帶着寧兒,徑自離去,可她離去的腳步未跨出去兩步,身後卻是傳來一聲潤朗的聲音,「程錦……」
程錦的腳步頓住,陸遠面上危難消失,「元帥……」
楚睿一個眼色,陸遠便會意,當即要退下,可剛走了一步,便回過頭來,對着還在怔愣的寧兒使了一個顏色。
寧兒雖是看見了,卻是感知到了氣氛的變化,定定站在原處不離去。
程錦卻是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陸遠,而後轉頭,直直看進楚睿的眼中,「怎的,大元帥還驅使了我身邊的人了。」
楚睿見她清冷的神色,抿了抿唇,「本帥,有事與你說。」
這話語雖是平淡,可分明帶了一層威壓之意。
寧兒見程錦並無其他的反應,只得微微垂頭,「阿姐,我過去另一邊。」
一時之間,這寂靜之處,倒是只剩下了楚睿與程錦兩人。
程錦輕嗤一聲,「大元帥有何事?」
其實程錦心中明白,她這般神色,分明是心中有氣,卻也明白,心中之氣,似乎來得莫名其妙,本該沒有理由的,她原本可以笑嘻嘻,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好好認了這求之不得的藥王谷之位,好好找回了這個世界失散的親情,可見到楚睿,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這一聲帶着冷意的聲音,楚睿聽罷,一雙深邃的眸子定定看着程錦,薄唇緊抿,半晌之後,方才開口,「程錦……你在生氣?」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程錦心中火氣更盛,猛地回頭,便想要開口質問他為何隱瞞。
可是這番猛然回頭之後,卻是突然明白自己並沒有理由去質問楚睿。
他本是皇帝派來江寧府,插手藥王谷之事的人,不論是他做了什麼決定,又對她這個谷主做出了什麼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考量,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說,作為一個臣子,他未必事事都能自己決定。是啊,她心中何必有氣呢?不同的立場,不同的決定,不同的態度,不論是隱瞞還是欺騙,不過都是利益驅使罷了不是麼?倘若她自己換成了楚睿,又有誰知道,各自的決定到底是什麼?
這一刻,程錦突然有了瞬間的明白,她的定義,從一開口存了,不論在鄔終別院的日子,他們如何相處,始終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不是私我的交情,而是利益的綁定不是麼?
而她若是她問出口了了那一句為什麼?為什麼隱瞞和欺騙,是不是很可笑?更矯情?
道理是明白的,可程錦壓在心中,又因着此時的氛圍,並不能入心。她不知道,自己高估了自己在楚睿面前控制情緒的能力。從來都是高估的,或者說,一直以來都是放任的,嘻笑怒罵,喜怒哀樂。
於是,她面上原本升起的怒氣,在頃刻之間便被壓了下去,拔了撥頭髮,不在意一般,「大元帥不是有事要與我說麼?怎的來關心起我的情緒了?」
楚睿看她瞬間變化的神色,明明是氣極的,卻是瞬間壓下,心頭升起一抹不快之意,卻是不知如何開口了。
可他這副神色落在程錦的眼中,卻是有一股他自己得了委屈的模樣,程錦不禁覺得好笑,她幾乎是笑着說出來的,「看來元帥找我是無事了,今日事忙,大元帥隨意,我不奉陪了!哦,對了,大元帥放心,程錦是不會爽約,言出必行之人,我們之間的契約,還是有效的。」
說罷,她不等楚睿再有回應,嘴角噙着涼涼笑意,便轉身離去。
可楚睿情急之下,卻是伸手拉住了程錦的胳膊,「程錦……」
程錦腳步一頓,回頭,看着被楚睿握在手中的胳膊,「大元帥,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是不懂麼?」
她雖是如此說,可楚睿卻是沒有放開她,「你不走,我便放開。」
程錦氣極反笑,轉回頭,定定看着楚睿,任由胳膊被他抓在手中,「楚帥想要如何?」
平日裏程錦都是一口一個大元帥喊着楚睿,其中更添了一層無人可知的熟稔之意,或者膽大包天,直呼其名,但那都是她正常情緒之下的稱呼,唯有喊出這一聲眾人皆喊的楚帥,方表示了她的心情極度不好。
楚睿的手放鬆了一分,可說要與程錦解釋一番關於她的事情,他卻是無從解釋,畢竟隱瞞的是他,最後決定不隱瞞了的也是他,他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什麼東西。
可程錦隱忍不下去,覺得本該毫無理由的怒氣,卻是被他激起了,將胳膊從他手中甩出來,一雙眼睛直直看進楚睿的眼中,帶了一絲冰冷,「你早知道我的身份,在見到金針的那一刻開始?」
楚睿默不作聲。
可楚睿默不作聲,完全沒有一句她開了口之後他解釋的自覺,更是讓程錦心中覺得窩火。
她直直看着楚睿,前一刻的機智與自製這麼蕩然無存了,不可否認,她想聽一句他的解釋,說一句為什麼他要這麼做,為何隱瞞,阻撓,不聲不響驚天炸雷一般地像處理隨意的東西一般讓她回回,走走!
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矛盾,更沒有意識到對於非要楚睿一句話的執着。
楚睿見着她執拗的帶着怒氣的面色,似是放軟了幾分聲音,「程錦……」
他叫喚了她一聲,微風之中傳出的聲音帶了微微的乾澀與喑啞,頓了頓,方才開口繼續道,「你不是想要去藥王谷,如今得償所願,不是應該開心,今日你有了威望,以你的聰慧,定能領起藥王谷。」
程錦看着他,並不因為楚睿的這句話有半分心動,語氣之中反倒有一絲譏誚,「楚帥可當真是好心,瞞了我許久,你這麼說,我會以為你在為我高興呢!」
楚睿皺了皺眉頭,看着程錦面上的譏誚,他似乎是欲言又止,「程錦……」
他沉了沉眸,「你能做得好的。」
他說得是一句肯定句,帶着篤定的味道。
可這會兒的程錦心中卻是冒着火氣,哪裏還聽得出楚睿語氣不比從前一般對她的「冷嘲熱諷。」
一氣之下,程錦只怒氣騰騰,「楚大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想必一個月前的金針早讓你查探出了我的身份了吧,在我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之下,元帥已經在籌謀如何讓我這個藥王谷的繼任者日後如何成功出現在人前,大元帥這份人情,可不知藥王谷如何感激涕零無以為報呢,也是,助江湖一大幫派找回谷主,如此大的恩情,不知為元帥日後的籌謀省下了多少力氣?」
楚睿聽着程錦噼里啪啦的話,眼中一片暗沉,他低吼,「程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怎麼,大元帥惱羞成怒了,被我說中了?」程錦退後了兩步,看着楚睿,面上譏誚,這貨平日與楚睿懟慣了,早造成了這般膽大包天,有恃無恐的性子。
楚睿皺眉,抬手揉了揉額頭,事情變成了如今這幅樣子,再聽着程錦口中噼里啪啦說出來的這些話,他有些頭大,只道,「你不要亂想,今後便留在了藥王谷,接下來必定還有許多事情,不過你無須擔心……」
有本帥在……這話還沒有說出口,
程錦卻是僅僅聽他這一句,再看看楚睿面上明顯與她不在一個頻率上的神情,突然心中一氣,一把抓起楚睿的手臂,便不管不顧往楚睿手背上用力一咬。
楚睿暗自嘶叫一聲,疼痛感已經在手背之上蔓延。
程錦感受到了口腔之中傳來的血腥味,猛然驚醒過來,自己的行為有些過了,她猛然甩開楚睿的手臂,順便用袖子抹擦了嘴角,似乎是極為嫌棄的樣子,
而楚睿卻是一雙眼睛銳利地盯着程錦,嘴唇緊抿,眼眸暗沉,可程錦卻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之後,「大元帥,我情緒過度,失控了,想必大元帥不會與我這個小女子計較。」
說罷,轉身便要離開,只楚睿低頭看了一眼手背上沁出了血滴的牙齦,臉色黑沉得嚇人。
卻是偏偏不為程錦所動。
可程錦跨出去的腳步還沒有離開楚睿的視線,外邊陸遠卻是匆匆而來,「元帥,出事了!」
——
——
來參加藥王谷大會的,有除了楚睿之外,還有其他五名官員是從京城而來的,藥王谷自是給這些京官準備了院子用以午間休息。
這樣的大會,自是嚴加防範,可是,百密仍有一疏。
在與楚睿的院落隔着三個院落的一個小院裏,一名京官已經躺死在自己的院子裏。
旁子瑜自是早收到了消息,楚睿與程錦趕到的時候,他已經到了,在院外安撫一眾見過了屋內的場景的江湖之人。
旁子瑜極力安撫眾人的不安之色,畢竟連朝廷命官都敢下手的人,自然不會顧忌別的人是什麼人了。
看着仰躺在地上的明顯咽氣了的京官,旁子瑜向來溫潤的眸中閃過一絲寒光,可是只是與楚睿對視一眼,兩人卻是都明白了這件事情的不同尋常,看着另一邊程錦仔細查探劉達的屍體。
好不容易安撫住了院外已經知曉此事的人,裏邊查探已經被確認是屍體的程錦突然對着楚睿大喊一聲,「楚睿,他還沒死!」
先前在院子之中的不愉快,似乎影響不到此時已經進入了狀態的程錦。
那些不愉快,已經隨着閒雲山莊的出事而被置之一旁。
她的驚呼之聲,更是引起了周圍之人的注意力,原本打算離去的人,各個耳聰目明,這時候,自是聽見了屋中吶喊出來的這句話,雖是聲音微小卻也足以聽見。
劉達分明是已經咽氣了的,院外不少人分明已經看過,如今,怎麼可能還有人說劉達尚未死?
即便這個是藥王谷的谷主,也不能將死人說成了活人,活人當成死人不是?
可楚睿卻是沒有懷疑程錦的話。
只見程錦依舊蹲在劉達的躺在地上的身子旁邊,急切出聲,「他沒死,你們將他放在床上,多拿幾床被子過來,蓋住,不要讓他的身體冷卻。」
她這麼說着,眾人雖是還有懷疑,可是閒雲山莊的人卻是聽從她的號令,她一聲令下,便有人急匆匆出去尋找棉被,也有人按照程錦的要求,將劉達搬到了床榻之上。
旁子瑜自是聽見了安撫了眾人一番之後,匆匆進來,「錦兒,如何?」
程錦見到旁子瑜,趕忙解釋,「師兄,人還沒有完全死,只是沒有了氣息而已,他內體被克制住了,但是傷他的人顯然火候不夠,有了偏差,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將他體內障礙的東西逼出,算不能逼出來,也要壓制住。」
旁子瑜雖是聽她如此說,可卻也親自去探了一番,劉達的脈搏,顯然是沒有了跳動的痕跡,氣息全無,心臟不動,怎麼可能還活着。
程錦不會介意旁子瑜的確認,但是卻也明白,時下水平有限,對於人體是否死亡的確認是有無氣息與脈搏,不論醫術如何發達,都不能夠明白她這個千年之後的人腦中所知曉的東西。
但形勢危急,她沒能過多解釋。
當即便道,「判斷人是否死亡的最終標準根本不是有無氣息與脈搏,我現在與你們說的,你們也不明白,但是相信我,他真的沒死,我辦法,讓他醒過來。」
說罷,她不等幾人的反應,卻是看向楚睿,「楚睿,給我兩刻鐘的時間,另外……」
想起如今條件的欠缺,程錦突然道,「內力,我還需要幾個內力極好的人。」
聽她如此認真與急切,楚睿定定看了她一眼,眼中卻是沒有半分懷疑,「好!」
程錦也理會不了多少了,床榻之上的劉達已經被拿來的棉被捂住,原本帶了寒意的身體,也漸漸有了一些溫熱之感,在眾目睽睽之下,程錦毫無顧忌,只將劉達的上半身脫了一個精光,而後拿出金針,一一展開,要為躺在床榻之上的劉達施針。
因為她需要內功高手的原因,屋中此時此刻,已經出現了幾位旁子瑜的江湖友人。
江湖人本不拘一格,自是不會在乎為一個判定了死亡的人施展自己的內力,何況,這幾人,皆受過藥王谷相救之恩,此時藥王谷有麻煩,自是不吝出手相救。
可心中卻也不免好奇,難道這位程谷主,當真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可程錦正在認真為劉達疏通血脈,自是不會注意到眾人見面上升起的怪異神色。
只有楚睿,見着眾人的神色,當做是沒有看見一般,他的雙眸,看向的,始終是正在嫻熟施針的程錦。
說是兩刻鐘的時間,程錦卻是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已經在劉達身上的各個重要**位紮上了金針,此番下來,由於全神貫注之因,她額頭上已經是薄汗淋漓,終於打呼一口氣,正待轉身,「楚睿……」
不料,話尚未出口,眼前已經遞上一塊潔白的手帕,程錦有微微的驚愣但很快反應過來,直接拿過,往額頭上一抹,而後方才對着拿着帕子給她的楚睿道,「金針已經施放了,他的脈搏跳動恢復,再過一盞茶的時間,需要四個人,從後肩兩處,頭頂百會**,還有丹田之處,為他施功運氣,直到他渾身抽搐,口吐白沫方能停止,等他休息夠了,能醒過來了,到時候,你們想問什麼,能問什麼。」
她這麼說着的時候,楚睿只劉達身上看了一眼,並不懷疑程錦的話,周圍的人卻是探向了劉達的脈搏,果然探到原本已經沒有跳動的脈搏。
自是有人不由得驚呼出聲,尚有不可置信之意,「果真死而復生,好高明的醫術。」
程錦唇角一勾,微微升起一抹得意之色,「本是沒死,自然死不了,我不同意的,閻羅王休想將人拿走。」
她說得自信,眾人再回想起她今日的風華之貌,心中皆是認同,「程谷主好本事。」
程錦只點頭,「接下來,有勞幾位了。」
幾人皆是點頭,在程錦的指導之下,開始運氣為劉達做疏解。
可楚睿看她面上升起的自信,淡淡一眼,並不說什麼。
程錦似乎是想起了前一刻兩人的劍拔弩張,此時卻是因為這件事情而收斂鋒芒,心中升起一抹尷尬之意。
兩人皆是不說話。
唯有陸遠,卻是看到了楚睿手背上的傷口,不得不在一旁小聲提醒,「元帥,不若先包紮傷口?」
他雖是小聲說着,程錦面上卻是升起一抹不自然之意,便是旁子瑜也回過頭來,「楚帥受傷了?」
楚睿將手背往衣袖一縮,「無妨。」而後卻是冷冷看了一眼陸遠。
他雖是收得快,可旁子瑜的視線看過來的時候卻是隨着陸遠的視線看過去,切實看大了他手背上的印子,當即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懷疑。
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而後的行動,自是順利了許多,四人都是內力高強之人。
在時下,無法創造巨大的壓力來施救,程錦唯一能夠想到的,便是時下武人最不缺乏的內力,關於內力的認知,她了解的並不多,最直接的了解,便是那一日吵架的時候,楚睿一個揮手,便讓她北苑的一株大樹,受損嚴重。
如今實在沒有法子,只能藉助內力來施救了。
楚睿這等貴氣之人,自然是不會出以援手,而他身邊的人雖然也有內力,但是,比起江湖中人,自是還稍遜一色,因此,程錦自是不會想到這些人,索性今日來參加大會的,還有不少江湖中人,此番可以免掉許多麻煩。
眾人在內力施救,劉達死氣沉沉的面上終於升起一抹難受之色。
可是還有程錦覺得驚奇與意外的地方,她看着幾人給劉達療傷,幽幽開口,「一個活生生的人,不用通過口服藥物,更不是皮膚接觸的方式,卻是可以令全身的骨骼血液均在極快的時間之內,如同侵染毒藥一般,無法疏通,導致死亡,師兄見多識廣,可知這是何等手法?」
楚睿的沉思的黑眸之中閃過一絲寒芒。
程錦見着楚睿猶自沉思,決定先撇開了先前的不愉快,卻是輕聲開口道,「楚帥懷疑藥王谷麼?」
楚睿看向程錦,只程錦唇角一勾,「明知楚帥在閒雲山莊,可還與有人拼死了要來下手,還是這般複雜模樣,帶了挑釁,還帶了自信和驕傲。按照犯罪心理而言,楚帥可信,那下手的人如今一定還在閒雲山莊之內,他很自信,不僅僅殺了人,更想要看到大元帥對此事的處理,以及,大元帥和閒雲山莊的反應。」
程錦聲音雖低,一句一句分析着,站在楚睿的旁邊,語氣平靜。
一旦到了這種時候,她心中便會更加分明,楚睿只看着她面上朦朧,似是套上了一層隱形的面具,一張一合的嘴唇之中,吐出來的話語,不知該說是怎樣的情緒,「群英聚會,閒雲山莊內朝廷官員被殺,看來,是有人想要我藥王谷倒霉了……」
分明是滿含嘆息的語氣,可偏偏又讓人覺得另有所指一般。
似真似假的話語,便是陸遠在一邊聽着,也不知程錦這話到底是何意。
一發生此的時候,其他的京官也紛紛往此處而來,一個京官被殺,誰也不知道是否還有下一個,即便楚睿身在此處,但人抵消不了他們心中留下的緊張和恐慌。
如今劉達雖是恢復了生機,可還是有不少人心中害怕與擔憂,柴勁看着,終於忍不住,「元帥,劉大人無緣無故被害於閒雲山莊,此事必定於藥王谷脫不了干係,元帥應當下令,立刻逮捕藥王谷一干人等,逐一查問,還劉大人一個公道。」
程錦不認得此人,可見他語氣義憤填膺,面上的肌肉隨着他情緒的變化也微微抽搐與顫抖着。
可楚睿面上卻是猶如沒有表情一般,只淡淡看了一眼開口說話的那人,「本帥自有定奪。」
「元帥!」他面上心急。「此時不解,如何與太子殿下交代?」
可楚睿卻是冷冷看他一眼,「太子可是大理寺卿?是刑部?本帥還需與太子交代?」
柴進聞言,面上一頓,不知該作何回答,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何況,太子本與藥王谷之事無關,何能有此一說。
倒是程錦,看了一眼這位大人,唇角勾起一抹無名情緒,「大人,還是不要妄下定論的好,人雖然是被暗害在閒雲山莊,卻未必是藥王谷所為,藥王谷還沒有笨到在這樣的時候,與朝廷針鋒相對!」
程錦這話一說完,那位開口的大人,只覺得羞惱,「你!雖是谷主,卻也不能包庇罪犯,妄斷朝廷命案!」
程錦卻是懶得理他,可那人見楚睿似乎並阻止程錦的話,又不敢確定是否應當開口繼續說下去。
那大人只能將怒火發在旁子瑜的身上,「子瑜公子,藥王谷對於此事,如何交代?」
他質問剛一出口,卻見楚睿看過來的涼涼一眼,冷不丁又退後兩步,閉上了嘴巴。
其他人見此,都只閉口不再多言。
程錦對於時下有些怪異的東西的了解,實在太少,是能問旁子瑜劉達症狀的端倪。
看程錦依舊思考的樣子,旁子瑜已經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劉達的可說是中毒,也可說不是中毒,五臟六腑被入侵,骨血之中被滲透,並且均勻厚重,對於這些古怪之處,此時的程錦是看不出來。
然而,此時的旁子瑜並無心追究以程錦的能力為何看不出這些東西,他深深地看了程錦一眼之後,再看一眼劉達,心中漸漸升起某些已經以被遺忘了多年的東西,只開口道,「古書中有記載,昂人懂得一種秘術……」
旁子瑜此話一出口,柴勁便當先再次出口,「子瑜公子怎可危言聳聽,昂人早滅絕,如今何來昂人!」
程錦雖是不明白何為昂人,但見着柴勁總是時不時打斷,只冷冷出聲,「這位大人,你急着什麼,看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欲蓋彌彰呢。」
「你!」
柴勁被程錦氣極。
楚睿回頭,聲音微涼,「陸遠,諸位大人被此處的情景嚇到了,着人帶諸位大人回院中,派人,好好保護,另外,為維護太子殿下貴體,勿讓太子進入閒雲山莊。」
秦曜在閒雲山莊後院見過程錦之後,早已離去,此事,楚睿是知道的。
程錦聽着楚睿的吩咐,只垂眸不語。
陸遠應聲,「諸位大人請吧,無需擔心,元帥會好好保護諸位。」
一眾人之中,除了柴勁的不服氣,其他人紛紛跟隨回去。
待到此處平靜下來,只有程錦幾人的時候,旁子瑜才慢慢道,「若非今日,只怕我都要不記得此事了,不過我也了解甚少,昂人為何人,如今也追究不了了,昂人秘術,在五十多年前,也曾因為昂人即將滅絕之際,無奈之下被催動,不知造成了多少危害,最後……」
旁子瑜看了看楚睿,還是繼續開口道,「驃騎大將軍勇搓昂人,得以將危害減少到最小,但昂人存余者分散各處,因為亡族危機而出現的昂人秘術,多多少少被有心之人練……」
關於昂人秘術,旁子瑜知道的不多,僅僅是從幾位長老的口中得知,昂人是一個神秘的民族,卻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地處西邊蔓草叢生的蔓草叢林邊緣,與大晟、西涼皆是接壤,但是卻是經濟不發達,生活還待原始化,缺少資源,環境險惡之地,在戰爭與合併之中艱難生存,昂人喜好巫蠱秘術,往往對大晟與西涼百姓造成恐慌,最後,五十年前,昂人終於心力不濟,無以為繼,大晟出兵將之夷平,昂人被滅,當年的昂人之地,如今已經是荒廢一片,被西部蔓草叢林湮沒。
這段歷史,楚睿自是知道的,先祖驃騎大將軍本是他的祖父一代,因着英年早逝,沒有印象,可楚家的人呢,又怎麼會不知自己先祖的事跡。
可是,大晟的皇帝,對於當時的昂人秘術,卻是明令禁止,絕對不談,甚至在夷平昂人之後,燒毀一切東西,最後只留存民間寥寥數語流傳下來,至於昂人秘術究竟是何物,如今,已經無人可知。
程錦聽着,只覺得神奇異常,「聽你如此說,那昂人秘術豈不是很牛逼?怎的被我解開了?」
旁子瑜看了一眼她眼中的澄澈與疑惑之感,只道,「想來是來人的火候不夠。」
「可師兄自己都沒有見過,又如何斷定?」程錦依舊不解。
旁子瑜不言,看了一眼楚睿,「楚帥認為呢?」
楚睿看了一眼程錦眼中滿滿的求知慾,輕點了一下頭,「他說得沒錯。」
程錦着實被兩人弄得有些暈乎,「什麼意思。」
「便是你知道的意思。」楚睿似乎是不欲多言,看着程錦瞪大的眼睛,只道,「少想些沒用的。」
程錦不滿,「我是醫者,什麼叫沒有的!」
這般賭氣,似乎又回到了從前,沒有先前發生過的事情一般。
楚睿面上有一層無奈之色,「日後再告訴你。」
只旁子瑜看着兩人的相處模式,眼眸之中划過一抹異色,有些東西,似乎明白了幾分。
程錦見他語氣柔和了幾分,兀的想起兩人還有餘賬為銷,冷哼一聲,「昂人不昂人的我不知道,不過那些秘術,少不了醫術,萬物同源,何況如此神秘而忌諱的話題,想來不是什麼好東西……」
說罷,他看了看楚睿面上的神色,勾着唇,帶着一絲冷笑,「楚帥,如今我藥王谷的嫌疑可能能夠洗脫了?」
楚睿淡淡看了他一眼,並不說話。
程錦也不介意,不過心中卻是好受一些,至少楚睿還是很聰明的沒有咬住藥王谷不放。
可是在藥王谷大會之上發生了這樣的事情,程錦又何嘗不明白,不過是有人想要挑起藥王谷與朝廷的紛爭罷了,她明白的,楚睿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他分明是明白這一層的。
直到離開了那一處的院子,程錦的心中仍然有些奇怪的感覺,總覺得腦中似有什麼,如同一根細細的絲線一般纏繞,讓她想要抓住的時候,總是來不及抓住。
經過內力的逼促,劉達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不過卻是嚴加保護了起來,只待他醒來之後再處理此事,而她因着先前的事情,自是將此事交給旁子瑜去與楚睿交涉。他們有一個共識,都不想將這件事情鬧大了。
那幾個以內力相助的人在事成之後,想要找程錦的,也都被程錦躲開了。
午時已經過去,但是大會卻是繼續往後延遲半個時辰,用以平復事故帶來的危機之感,藥王谷的人,依舊是出不去,可江湖人歷來性子豪爽,加之有了旁子瑜的保證,也沒有鬧出大動靜,有一些不懂事的弟子的不滿,也被年長者按壓了下去。
可江湖之中的人耿直,不解其他,這一番下來之後,卻是對程錦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大加稱讚,一個閒雲山莊,本有不少江湖之客,這會兒,一傳十十傳百,加之口口相傳之中,程錦這位谷主便被傳成了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奇人物。
江湖之中,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等本事的傳說了。
程錦出來的時候,便被不少人圍着想要詢問她醫術如何之類,一開始她還能應付,可不出半盞茶的時間,便覺得疲於應付,知得尋了藉口,匆匆離去。
她自是沒有發現,在閒雲山莊一處高樓之上,四個老人看着熱鬧,面上皆是升起一抹欣慰之色。
冷封看着,嘆了一口氣,「錦兒,雖是五年失蹤,卻也更甚當年柔兒的風采。」
華懷面上帶笑,「自然是,她本天資聰穎,為醫藥而生。」
語氣之中滿滿的都是驕傲之色。
冷封見此,輕哼一聲,「又不是你孫女,你得意個什麼?」
花懷瞥了他一眼,「也不是你孫女。」
「你!」
倒是旁邊的兩人看着這兩人又掐架起來,皆是笑道,「錦兒是我們的藥王谷之寶,於你我而言,勝似孫女。」
只要四場老姚奉,沉着臉道,「今日之事,絕非意外,還需徹查。」
說道此事,華懷面上的慈和一收,「沒錯,必須查,不過,此番錦兒與子瑜處理,你我無需擔憂。」
幾人說着,紛紛點頭。
院子之中的熱鬧已經繼續開展,可熱鬧之中似乎是存着一股隨時都要爆發的意外一般。
程錦終於躲到一處清靜之地,一邊走在路上,一邊細想着原先的事情。
並沒有注意到,身邊何時出現了一個人,「程谷主,是在沉思先前發生的事情?」
程錦突地抬頭,看先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高高瘦瘦,年約三十,微微一股儒氣,唇角揚起一抹笑意,「閣下是?」
對方微微拱手,算是一禮,「在下金文林,也是今日來與會的醫者,折服於程谷主的風采,更謙見識了程谷主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卻見程谷主面有憂色,心中怪異,冒昧打擾了。」
程錦聽罷,微微打量了對方一眼,「原來如此。」
金文林是個儒雅之人,見着程錦並無怪罪打擾之意,只試探一般開口,「程谷主是為先前之事所擾?」
程錦輕笑一聲,「金先生看出來了。」
金文林微微點頭,只道,「大會之上發生了這樣的大事,程谷主作為藥王谷的谷主,自然免不得憂思,只怕,接下來,不論是朝廷還是藥王谷,都難以相安了。」
他聲音裏邊有着微微的嘆息,似是憐惜又似乎是同情。
而後再看向程錦,比起更多人的讚許,金文林的眼中的確有讚賞之意,不過卻也並不熱切,「不過程谷主醫術了得,救回了那位大人,想必能夠化解此危。」
程錦聽着,勾唇,卻是回頭看金文林,「金先生是認為,此事與藥王谷相關了?」
金文林反應過來,「即便不是藥王谷之人動手,可此事到底發生在藥王谷的閒雲山莊,當今大晟陛下,難道會善罷甘休?」
程錦瞭然似的點頭,「的確如此。」
可金文林聽她不願多說的樣子,卻是繼續開口道,「不瞞程谷主,在下是醫痴之一,只是原先已經被判定了劉大人脈象全無,分明是已死之人,程谷主何以發現對方未死,並且恢復生機?」
程錦聽他說着,卻是抬頭,淡淡看了金文林一眼。
金文林眼中升起一抹疑慮,而後瞭然,「事情剛剛發生,在下這番詢問,的確有些唐突了,只是機會難得,這番神奇醫術,在下也只是想要見識一二。」
程錦聽罷,淡淡點頭,「也是,金先生的心情我能理解,其實,此事,倒也不難……」
「不難?」金文林眼眸一沉,眼中升起一抹疑慮,盯着程錦。
程錦沒有回答金文林的話,而是問道,「當時金先生也在現場麼?我以為為了避嫌,許多人都只敢在院外等待事情的出落,不會進來觀看,沒想到金先生醫痴若此,倒是進來了。」
金文林一頓,繼續道,「好奇心人皆有知,我自然也是不例外的,閒雲山莊中發生了這樣的大事,自是想要知道其始末,何況,還有清者自清,事情不是我做的,我又何須害怕?」
「嗯,也是!」程錦瞭然點頭,眼角餘光看向金文林,兩人已經快要走到前院,「當時我也是好奇,傷害那位大人的手法甚是怪異,我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能以那樣的手法殺人的,我倒是覺得該是個練了秘術的人,以內力殺人罷了,當時我與元帥如此說,元帥還不相信我的話呢,不過也是,我是不懂武力之人,這番話一出口,自然難有信度,即便我是藥王穀穀主,楚帥也不會輕易相信。」
程錦狀似不經意地說着,金文林眼中的複雜卻是更深了一層,兩人這麼說着的時候,他已經不知不覺跟隨程錦已經走進了前院,眾人見她進來,紛紛上前行禮。
程錦一邊點頭示意,卻是笑道,「不過元帥心中也有數,發生那樣的事情,自是有人想要挑撥朝廷與藥王谷的關係,想來,那時候,凶者定是在現場查探情況了,金先生可要小心元帥的盤問哦。」
她好心提醒一般,金文林身形頓住,「程谷主說笑了。」
雖是如此說着,面上的表情已經出現了一絲勉強,「程谷主先自便,我尚有事情先離開。」
程錦也不攔着,眼看着金文林離開了兩步,眼角餘光已經見到門口一片墨色衣袍,只朗聲開口道,「金先生,殺人,想輕易逃走了麼?」
她聲音足夠大,院子裏的所有人幾乎都能聽得到,金文林腳步一頓,看到已經出現在門前的楚睿,轉過頭來,看向程錦的眼中,早已沒有了初見之時的友善,只見一片惡毒。
楚睿自是聽到了程錦這一聲大喊,他冷眸之中閃過一絲暗芒,陸遠早已生了警惕之心,程錦卻是趕緊道,「手,他的手!」
秘密被揭露,楚睿在此處,金文林自是知道自己忽悠不得,看着滿院的人,以及站在一丈開外的楚睿,他凌空一步,想要逃走,可還不待他飛出院子,四面八方都已經有人出現,欲要阻止她。
程錦退後幾步,可不想金文林真真的目標竟是她,原本的凌空一步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金文林嬰孩一般嬌嫩的手掌,卻是往她而來。
院子之中的人見此,也紛紛出手,可眾人再快,也快不過楚睿。
程錦的面上閃現出驚恐之色,然而,只在一瞬間的時間裏,便覺得自己凌空一閃,腰間似是被觸碰了一下,還不待她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一片墨色衣袍已經將她帶離原地,而金文林,卻是一聲壓抑的嘶吼之中,頹然倒在地上。
程錦只覺得呼吸在一瞬之間有些停滯之意,楚睿如何在一瞬間的時間裏將她帶離原地,從她腰間抽出銀針射向金文林,她只覺得一片恍然,她從未見過這樣身手的楚睿,一絲之間倒是忘記了自己還在他懷中,可那邊的金文林卻是已經倒下了。
直到楚睿一聲低沉怒吼,「程錦,你瘋了!」
程錦到此刻方才反應過來,呼出了一口氣,儼然不將楚睿的怒氣放在眼裏,「如此,楚帥便不會懷疑藥王谷了罷?」
楚睿幾乎是惡狠狠看了她一眼,他何時說過懷疑藥王谷的話?可他眼中尚有一絲緊張與後怕,「你知不知曉,若是我不在,你如何對待?」
程錦退開一步,睨他一眼,「滿院子的人呢,難道不會救本谷主?」
何況是因為看到了楚睿,她才有此信心的好麼?
她眼中帶着譏誚,楚睿原本的怒氣,在看到她這副表情之後,不降反升,更是帶上了一層冰寒之色。
院子之中的人全都圍過來,陸遠卻是早在金文林倒下的時候,已經着人過來收拾這一處,程錦走過去,碰了碰金文林,問的是楚睿,「他沒死吧?免得楚帥說我殺人滅口。」
她自是沒有仔細檢查,只是用腳碰了碰而已,楚睿一氣,懶得看她,「沒死!」
程錦眼神涼涼,並不理會他完全表現出來的怒氣。
驀然的,程錦卻是想起,滿院子的人中,是否還有金文林的同黨,可還不待她這麼想着,只覺得肩膀一疼,原本已經躺在地上的金文林,猛然睜開的眼睛,朝她而來。
那肩膀的一疼,是金文林垂死的掙扎,可程錦卻是有一股瞬間的萬箭穿心之感,只覺得刺痛無比,身子一頓,幾欲倒下,可事情僅僅發生在一瞬間而已,那萬箭穿心的疼痛也不過是恍惚之間,猶如幻覺一般,又歸於沉靜。
站在程錦身後的楚睿,眼眸之中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害怕,也只在一瞬間的時間裏,便已經伸手將程錦拉倒自己的身後,而原本作勢要起來的金文林,在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揮手之間,再次沉寂。
可是被楚睿護在身後的程錦,此時的神色卻是一片恍惚,金文林垂死掙扎的一擊,似乎觸碰了她埋藏在她體內的某些東西一般,那瞬間萬箭穿心的痛擊,讓她不堪忍受卻又清醒無比。
好似腦袋之中某些東西要炸裂開來,在金文林倒下的一瞬間,她眼中只剩下恍惚迷離,楚睿在看向她的時候,只見程錦面色青白,似乎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這位少年時期便上戰場,殺伐果斷的兵馬大元帥的面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恐慌和害怕,甚至聲音之中還有顫抖之意,「程錦!」
也是在這一瞬間的時間裏,閒雲山莊的另一處,四大長老的院落之中,雪蟾蜍所在的玉盒裏,一片震動,發出了嗡嗡的響聲。
四大長老齊齊感受到雪蟾蜍的不安與震動,頓覺驚雷劈面的震驚,齊齊站起身來,面上皆是嚴肅之色。
楚睿恐慌的吶喊根本於事無補,程錦自是聽不到了,腦海之中的混亂已經衝散了她的意識。
楚睿神色一動,要為程錦輸入內力以求緩解,可尚未來得及出手,花懷等四人拿着一個玉質的盒子匆匆趕來,玉質的盒子,高貴而又神秘,花懷當先出聲,「元帥住手。」
鬚髮花白的老人,卻是聲如洪鐘,楚睿內心着急,並未住手,卻是不想在此時此刻,玉質盒子嗡嗡震動,隨即猛然翻開,一隻雪白的東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程錦衝擊而來。
楚睿雖是眼見,但根本來不及阻止,眼睜睜看着那雪白之物趴伏在程錦的手背之上,而也不過是一瞬間的時間,程錦的面上反倒安定了下來。
這一連串的變化,實在是發生得太快也太突然了,已經不理事了的藥王谷四大長老集體出動,藥王谷傳言之中的雪蟾蜍為程錦而轟動,當朝大元帥過於激烈的反應,都被眾人看在了眼裏。
尤其是雪蟾蜍和四大長老的出現,隱約之中,眾人已經在猜測某些可能。
而旁子瑜恰是在這等時候,隨着那四個原本助力施救劉達的人出現在了前院之中,看到院中的景象,趕忙上前。
卻是見着雪蟾蜍對程錦再次的直接認可,面上的溫潤不再,忙接過了倒在楚睿懷中的程錦,楚睿原本握着程錦的手,有一瞬的猶疑與不允許,但最終還是在旁子瑜的堅持之中放開了。
金文林無疑是在山莊之中對劉達下手的人,那垂死的掙扎,不過是因為程錦能夠破解他施展的東西而已。
可程錦是藥王谷的谷主,血液早已被雪蟾蜍認可,那垂死的一擊,只要還有雪蟾蜍在,並未給程錦帶來過多的傷害。
可大會卻也只能此終止,因為一場不成功的命案,也因為谷主的受傷,眾人紛紛離去。
可雪蟾蜍雖是因為程錦的血液之因能夠幫助程錦恢復,待到程錦醒來之後,也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一切早已歸於沉寂,守在她床邊的,只有面色擔憂的寧兒。
見程錦睜開眼睛艱難的樣子,寧兒趕忙迎上去,「阿姐,你覺得如何了?」
程錦搖搖頭,先前感受到的那種痛楚好似一場夢一般,「外邊散了麼?」
她醒來之後首先想到的是這麼一件事情。
寧兒眨眨眼,看了程錦好一會兒,確認程錦面色無異,只因着久睡而後一層薄薄的紅暈,方才點頭。「子瑜公子叫你無須擔憂外邊的情況,只需好好休息。」
程錦細細感受了一番自己的身體狀況,感受不到難受之氣,便翻身下床,「收拾一番,我去見師兄。」
寧兒與程錦相處久了,也知道她說一不二的性子,見她無礙,也只能幫她穿戴齊整,讓她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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