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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利刃下的權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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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喲我的媽誒,你昨天那是在吃人啊。今晚你去花門樓找胡姬吧,妾身是不伺候了。」

    第二天早上,阿娜耶一邊穿衣服,一邊對身旁的方重勇抱怨了一句。

    昨天晚上她都要被自家男人給折騰散架了,又哭又鬧喊着求饒對方都不停,最後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任由着對方擺佈。

    事後疲憊得沉沉睡去,醒來就是大天亮,身上留下各種不能明言的印記。

    方重勇不搭腔,給自己套上了一件麻布衣,上面還打着補丁。再配合他那一身黝黑壯碩的肌肉,看上去很像河西某個鄉村裏的剛剛從田間地頭歸來的農家子弟。

    「阿郎,你為什麼要穿成這樣?」

    阿娜耶一臉錯愣問道。

    方重勇平日裏確實比較低調,但若是只看服飾衣着,外人也能一眼看出他不是普通人。

    畢竟,大唐官僚階層,如何穿衣服如何佩戴飾物,都是有硬性要求的,方重勇哪怕再不情願,也無法特立獨行。

    而現在,方重勇不僅穿白袍麻衣,還給自己戴上一頂土不拉幾的灰色軟帽,材質與款式都非常普通。看上去更像是個扛着田裏的土特產,來武威城內集市里賣菜的小農夫了。

    這樣打扮的人,涼州不說絕無僅有吧,那也是滿街都是。

    「身上穿着錦衣華服,手裏掌控着生殺大權,嘴裏吟誦着華美詩篇,懷裏摟着絕色美妞,這,便是權貴。

    其他幾個我可能免不掉,但套上一件農家子弟的衣衫,會讓身上的爹味淡一點。」

    方重勇感慨嘆息說道,隨即拿出一套灰不溜秋的袍子,單看款式似乎不分男女。他將其丟到阿娜耶懷裏說道:「趕緊的套上,隨我一同去集市。」

    「去集市做什麼?」

    阿娜耶好奇問道。

    昨夜沉醉不知歸路,兩人鬧到很晚才睡,她今天就想賴床上躺着,哪裏也不想去。

    「還能做什麼,見識我大唐天兵的軍威唄。」

    方重勇語氣帶着譏諷,揶揄了一句。

    阿娜耶也不廢話,麻利的套上袍子,戴上帷帽遮住了自己的絕美容顏。二人一同出了河西節度使衙門後院,來到衙門口,便看到岑參等人已經等候多時。

    岑參身後,還有數百盔明甲亮的赤水軍士卒,被武裝到了牙齒。陽光下的明光鎧顯得那樣威風凜凜,晃人眼球,壓迫感十足。他們護衛着幾十輛空空蕩蕩的平板車,其中一輛上面裝着幾個黑色的木箱子。

    看到方重勇如此低調的打扮,岑參先是一愣,隨即躬身叉手行禮說道:「節帥,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便去市集麼?」

    「出發!先去花門樓!」

    方重勇大手一揮,面色沉靜說道,看不出喜怒來。

    「喏!」

    岑參領命而去,但方重勇卻沒有待在隊伍裏頭,而是帶着阿娜耶在後面遠遠跟着,隔着相當的距離,並不跟岑參他們一起走。

    「阿郎,我們為什麼不跟着大部隊一起走啊。

    遠遠看着好威風呢!」

    阿娜耶湊過來小聲問道。

    「我先不說,等會伱就知道了。」

    方重勇不以為意的解釋了一句。

    很快,這支數百人的隊伍,便行進到了花門樓跟前。岑參過來請示,方重勇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的擺了擺手。於是岑參便帶着數十個丘八,氣勢洶洶的進入花門樓內。

    然後就是一陣叫罵與打罵混雜的聲音,隔得老遠都能聽到。

    外人不難想像花門樓裏頭的雞飛狗跳。

    不一會,岑參面色陰沉從花門樓里出來,身後的丘八搬着一疊又一疊的絹帛從裏面跟着出來。然後一直是透明人存在的楊炎,從懷裏掏出一本賬冊,在上面寫着什麼。

    隨後,他打開那個黑色的木箱子,在花門樓老闆氣得發狂,張牙舞爪的姿態下,鎮定自若的遞給對方幾張印刷精美的交子。隨後大部隊揚長而去,行進的方向正是武威城內唯一,又規模龐大的集市。

    那裏聚集着大量的肥…胡商。

    阿娜耶的小嘴張成「O」形,很難相信方重勇居然用這麼粗暴的辦法推行交子流通。

    她也幻想過涼州本地人不用絹帛用交子到底是一副什麼場景,也想過向來足智多謀的方重勇,要用什麼巧辦法,讓這裏來往不息的商賈心甘情願的接受交子。

    沒想到,方重勇的辦法這麼的簡單粗暴,不加任何虛偽的掩飾。

    踏馬就是直接搶啊!

    正在這時,那位倒霉的花門樓掌柜,遠遠的看到了方重勇。他連忙屁顛屁顛的跑過來,滿頭大汗,驚魂未定的抱怨道:「方節帥,這交子換絹帛,您看這是不是」

    「一個月後可以換回來的,你慌什麼?

    將來河西五州,甚至遠到長安、洛陽、揚州、成都都要用交子,到時候你用不用?」

    方重勇面無表情的冷靜呵斥道。

    「方節帥說的是」

    花門樓掌柜訕訕說道,只得灰溜溜回到了自己經營的酒樓內招呼客人,屁都不敢放。

    「阿郎,你這就是在明搶啊。」

    阿娜耶壓住內心的驚愕,小聲嘀咕道。

    「錯了,是比搶好。

    很多時候呢,上面那些權貴指使下面的人辦事,不會講究那麼好看的吃相。

    什麼辦法最快最省事,效果最好,他們就會怎麼辦。

    你看我明明可以直接搶的,但最後還是留下了一張可以用來交易的交子,這吃相夠好看了吧?

    我本身就是個套着官服的土匪惡霸,連你都是我用權勢霸佔來的。

    要不然想把你弄到手,還得跟那些長安五陵年少一樣不顧吃相去搶。

    所以啊,就別有自己是聖人和好人的幻想了,我的一切所作所為,不過是在這世道混口飯吃而已。」

    方重勇抱起雙臂,看着前方漸行漸遠的隊伍,長嘆一聲說道。

    「阿郎也不用這麼說自己吧,我又不是被你強迫的。」

    阿娜耶懟了一句,卻見方重勇擺擺手示意自己不要廢話。

    「走了,現在去集市看看吧。」

    方重勇指了指前方已經走遠的大部隊說道。

    方重勇推廣交子的主戰場,便是涼州城內最大,也是河西地區最大的市集。赤水軍出動了幾千人,封鎖了構成涼州城的七個城區。每一座城門都有人檢查。

    同時被封鎖的,還有城門附近的「野市」。

    方重勇交待的事項便是:五匹布以上的絲綢,絕對不允許離開涼州,一律要兌換成交子!

    每人最多能攜帶四匹絲綢離開。這一招叫做「大網眼撈魚」。

    先把大宗絲綢收繳,讓市面上沒有大宗絲綢作為交易物流通。

    過段時間以後,再發行一絹的交子,作為現有流通貨幣的補充,補上最後一個漏洞。

    涼州城內的市集裏,赤水軍的士卒手裏提着明晃晃的橫刀,挨家挨戶的搜查每一個商鋪。只要是有絲綢的,全部強制性收走,並兌換成等數額的交子。

    無論是胡商還是漢商,皆是一視同仁。

    自岑參帶着丘八們進入集市開始進行「收繳行動」,頃刻之間,市場內就變得亂鬨鬨的。


    哭喊的,打鬧的,叫罵的都有。可惜赤水軍已經把市集的幾個大門給堵得嚴嚴實實,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那些平日裏在花門樓內一擲千金的商賈們,絕大部分只能眼睜睜看着岑參帶人收走他們的絹帛。

    「阿郎,比起這些人搶絹帛的手段,你昨晚在床上折騰我都可以說是溫柔如水了。」

    阿娜耶湊到方重勇耳邊小聲抱怨道。

    官府的吃相不是一般的難看!

    她是真的沒想到,方重勇推行交子的手段會這麼強硬。甚至還有人拒絕兌換,招呼手下反抗的時候,而被唐軍丘八們亂刀砍死的!

    方重勇面無表情,就這麼冷冷的看着岑參等人在赤水軍的保護下強制兌換交子。

    那些哭喊、咒罵甚至打殺,都成為了背景板。

    方重勇不認為跟河西這邊的商賈們解釋交子的好處,那些人就會心甘情願的拿絹帛來換。紙幣的發行,終究是要靠制度法規和暴力來維繫。

    既然是這樣,那還不如直接一點,用刀說話吧。起碼能保證效率第一。

    如果一個人手中只有廢紙,那麼他們一定希望別人也有這種廢紙,他們便不是孤獨的唯一。

    如果大家手裏都有廢紙,那麼廢紙也就不再是「廢紙」了,而是所有人都認的硬通貨。

    貨幣的本質,終究只是信用而已。

    而信用的本質是權威,權威需要用尖刀利刃來維護。沒有武力保證,就沒有所謂的信用。

    混亂的集市逐漸安靜了下來,那些被強制奪走絹帛的商賈們,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看着岑參他們把刀架在其他商賈的脖子上,奪走那些人手裏的絹帛。

    大家好像都慢慢認命了,掩耳盜鈴一般相信官府承諾的「一個月後可以贖回絹帛」。岑參指揮着赤水軍的人去庫房裏,將那裏存放的絹帛搬出來,放到早就準備好的平板車上。

    看到這樣的場面,方重勇將正在一旁記賬的楊炎叫來,面授機宜說道:

    「短時間內絹帛價格必定大漲,黑市里用交子高價交易絹帛的人一定很多,估計都是銷售給西域胡商的。因為涼州本地人,其實並不喜歡穿絲綢衣物。

    明天你帶人在府衙隔壁開一個銷售絲綢的店鋪,不收交子,只接受高價以物易物。

    打擊黑市交易的事情就不必你來操心了。」

    方重勇冷笑說道。

    一個月以內,他決不允許交子重新回流到交子鋪,想要絲綢的話,就必須拿實物來換。將來對西域那邊的絲綢交易,便會以官府主導的大宗商品為主,把散戶們趕出市場。

    想要絲綢?也可以啊,高價實物交易!願意割肉的請便,方重勇對此非常歡迎。

    其實官方主導絲綢交易這樣的事情,是大唐官府自建國一百多年來,就一直在追求的。

    只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效果不怎麼好。控制絲綢的有序輸出,本身就是大唐國策之一,自太宗開始,所有的皇帝在這方面的政策都高度一致。

    方重勇這一招,實際上是將計劃經濟也納入到貨幣政策裏面,在延續大唐國策的基礎上更進一步。

    「方節帥所言極是,絲綢絹帛的生意,就應該掌控在官府手裏。讓這些絹帛在市面上流通損耗,實在是太可惜了。」

    楊炎不無感慨的說道。

    方重勇的那些套路,只有懂錢的人才明白其中奧妙,不懂的人,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

    「嗯,去吧。今日務必要把集市上的絹帛都收走,換成交子。」

    方重勇微微點頭說道,招呼楊炎去辦事。

    涼州和沙州,都是今日同步進行交子的強制兌換,邊軍開始封鎖各關隘,嚴控絲綢流出。而河西走廊中間的三個州,甘州、肅州、瓜州,則是自明日開始依次進行。

    無論哪個州,收繳絹帛的當日,便在州府同步設立交子鋪,並發行交子,鋪開交子兌換生意。

    方重勇需要用一個月時間去觀察交子在河西走廊流通的情況。如果順利的話,那就在一個月後開放交子的儲蓄與貸款業務,將M1貨幣,慢慢擴展成M2貨幣。

    河西走廊發行交子最大的一個有利條件,就是本地人幾乎不穿絲綢,即使是穿的人,那也是極少數有權有勢的人群,占人口比例極低。遠不及關中和中原地區。

    絲綢在這裏最大的用途,便是用來交易西域那邊的貨物,作為硬通貨,讓胡商把絲綢帶走。

    初唐到盛唐之間的河西五州,兩宋時的西夏,本質上都是絲綢之路關鍵節點的武裝收費站!

    方重勇的切入點,選擇異常巧妙。這一點楊炎心裏很明白,也很佩服。

    當然了,阿娜耶這樣的普通人就有些不理解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普通人對於國家政策的理解有滯後性,任何時代都是這個道理。

    「阿郎,今天要是你穿着節度使的官袍,會不會被那些商賈們打死?」

    阿娜耶指着一個正在跟赤水軍丘八們拉扯的商賈,小聲詢問道。

    「那倒是不會,商賈們沒有這麼大的膽子。不過被本地人丟幾個雞蛋瓜果石頭什麼的,大概是免不掉了。」

    方重勇環顧四周,頗有些心虛的說道。

    阿娜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今天這酷烈的一幕,當真是讓她長了見識,知道這世道有多麼黑暗了。

    有權有勢的人,那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方重勇拉着阿娜耶來到集市敲鐘的鼓樓上,從清晨站到太陽落山,一直到集市內的商賈如喪考妣般離開,這位河西節度使才長出了一口氣。

    此刻他在鼓樓上遠眺城外方向,視野的盡頭,黃沙如海,殘陽如血,看起來蒼涼而悲壯。

    方重勇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疲憊感。

    赤水軍丘八們今日嚴格執法,毫不留情,其實並不是因為這些人對方重勇忠心耿耿,也不是他們對節度使的軍令無條件服從,起碼不是主要原因。

    這件事最關鍵的謎底是:赤水軍的丘八們被告知,將來朝廷的春衣冬衣,都不會再發絹帛,而是會以交子代替。以前發的糧秣,則保持原樣不變。

    所以這些人收繳他人的絹帛,實際上也是為自己謀福利。對於赤水軍的丘八們來說,跟不滿朝廷以交子為軍餉而鬧譁變相比,收拾本地商賈顯然性價比更高,風險更低。

    換言之,如果將來交子變成了廢紙,那麼赤水軍士卒們拿到的交子也是廢紙。

    反過來說,如果交子在河西順利流通,那麼赤水軍士卒們也能有更多好處。因為換成交子後,在可以足數兌換的前提下,他們實際上是「漲薪」了。

    這些被武裝到牙齒的丘八們要怎麼選擇,其實答案是明擺着的。

    這也是方重勇為朝廷欠餉開出的「藥方」之一。

    先解決流動性,再來解決通貨膨脹!

    交子能不能順利流通,事關軍中丘八們的切身利益。誰阻撓此事,就是跟這些披堅執銳的丘八們過不去,所以這次赤水軍的士卒們盯着那些狡猾的商賈們,如同防賊,也就不足為奇了。

    涼州城內幾乎同步開設的當鋪,同樣也是流通交子,收繳實物的重要輔助手段。

    如果說唐軍在西域的行動是利劍掃賊寇,那麼交子的順利發行與流通,則是用來鍛造這把劍的劍柄。

    手中的劍柄越是趁手,方重勇就越是可以在遠征西域的時候揮灑自如。

    「阿郎,你在想什麼呢?」

    阿娜耶看到方重勇在發呆,扯了扯他的袖口問道。

    「你覺得我是個好人嗎?」

    方重勇微笑問道,沒有回答阿娜耶的問題。

    「在床上就不是,下了床才是。」

    阿娜耶狡黠一笑道。

    「你懂個屁,我下了床也可以當壞人的。」

    方重勇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便走下樓梯,來到只剩下岑參等人的市集上。平日裏規整而熱鬧的市集,此時像是被賊寇洗劫過一番,雜亂不堪不說,地上還留下了莫名的乾涸血跡。

    「回府衙清點收上來的絹帛,登記造冊。」

    方重勇對岑參吩咐了一句,便頭也不回,領着阿娜耶離開了市集。

    此刻誰也沒有料到,一個波瀾壯闊的新時代,就這麼波瀾不驚的,被某個人拉開了序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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