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空餘殘壁(1 / 1)
俗話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三人在這一帶丘陵間前進。剛過午時,便看到前方的小山包後,冒出裊裊的煙。
「這裏沒有村子,對吧?那老伯說過的。」聆鵷停住腳步,不敢上前。
「就算是村子做飯的炊煙也是白色,這幾道煙柱怎麼如此漆黑?」
寒觴正琢磨着,謝轍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他盯了半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寒觴便替他說出了口:
「你想說,這鬼東西一看就不正常,可是沒什麼妖氣是不是?至少這兒感覺不到。」
「確實。想要知道得更清楚,就要走近些。」
兩人一邊說着,一邊不約而同地點頭。葉聆鵷站在原地,眉毛擰巴在一起。
「我感覺那兒很不好這就是所謂的村子的痕跡嗎?說不定,只是哪兒燒起來了。」
他們能聽出姑娘話中的猶豫。寒觴只是說,野火的煙霧不是這個樣子。
他接着說:「而且其實也不一定是所謂的那個鬼村。這一帶地勢相對開闊,資源還算豐饒,多散佈幾戶人家也是正常的事。」
「那這煙到底是什麼?」
聆鵷如此追問。謝轍老實說,像是戰火的痕跡。
「戰火?可這裏如此平靜」
「啊,就是木頭房子、稻草之類的東西,燒着了是這種黑煙。」寒觴解釋說。
「那既然沒有妖氣——是不是有什麼人遇到危險了?」
這會兒,葉聆鵷倒是有些擔心起來了。不排除這種可能,只是謝轍和寒觴誰也沒動彈。他們也並不能得出一個讓彼此都信服的結論。聆鵷張望了一陣,看了看他們的反應,還是下定決心說道:
「那,還是去看看吧。」
鍾離寒觴是無所謂的,謝轍也算得上助人為樂一把好手,先弄清楚狀況當然最要緊。不能因為別人說了幾句話,自己就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誰當真遇到危險也見死不救,這顯然不是他為人處世的原則。於是三個人就朝小山丘的上方爬去。聆鵷率先來到最高處,在她看到了什麼的那一刻,她忽然駐足,並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
「哎呀——」
謝轍加快步伐,立刻來到她身邊,然後是寒觴。他們很快明白葉姑娘在驚嘆什麼了。
相較於「痕跡」,這顯然是一處廢墟,一處殘骸,是比那種輕盈淺淡的東西更加真實的某種存在。這是一座真正的村子!至少曾經是從高處向平坦的下方望去,這規模少說也有四五十戶人家。但它已經被摧毀了,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建築。那些黑色的煙霧,也是從一些失火的庭院或者灶台上冒出來的。
它不是那種神乎其神的幻影,而是一個真正存在的、剛剛經歷了一場浩劫的村子。
短暫的愣神後,謝轍和葉聆鵷幾乎是同時衝下了山坡。寒觴反應過來,緊隨其後。
救人。
一截手露在一堆倒塌的木材下,謝轍用力抬起上面最沉重的那根木樁。但是東西太多,他的力量簡直像蚍蜉撼樹。聆鵷無處幫忙,趴下身,對裏面的人喊話。
「你好!請問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堅持住,我們」
聆鵷伸出手,試圖握緊那支蒼白的手臂。而在拉住它的一瞬,聆鵷忽然發出刺耳的驚叫聲,這令謝轍嚇了一跳,手裏失了力氣,木材們砸了下去。
寒觴將聆鵷往後一拉,又用力扶她站直。她嚇壞了,因為那隻手在握住的時候,令她覺得「松松垮垮」,像是獨立在體外一樣。不如說,就是獨立在體外的。謝轍彎下腰,稍一用力,就將這截斷臂抽了出來。
他怔了一瞬,立刻將斷手扔掉了。
「唉——」寒觴的哀嘆故意弄得很大聲,「虧你自稱經驗老到的陰陽師,就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救人心切。而且我並沒有發現這個村子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至少沒有妖氣。我猜這裏很可能是遇到山賊劫村。」
謝轍倒還算老實地承認了自己的魯莽,而他的觀點,也確實最站得住腳。寒觴很無奈,他叉起腰,訓斥晚輩似的教育着面前兩個自亂陣腳的人。
「一點都不顧慮就衝上去,真的是你們也不覺得奇怪,這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嗎?」
說來也是。這個村子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麼,卻安靜得駭人。沒有任何呼救聲,只有一些模糊的燃燒聲。所有屬於人類的聲響,這裏一點也聽不到,就好像能被救走的人已經全部撤離,只剩下一堆沒有希望的屍體在這裏。
「不要大意。」寒觴厲聲說,「儘管這裏沒有妖氣,不代表沒有危險!何況有些東西也不是你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你是行內的人,自己犯錯就算了,不要把葉姑娘也帶進溝里。」
謝轍想反駁什麼,終究是沒張嘴說話。畢竟這傢伙說的也不錯,只是這副長輩般訓斥人的樣子有些令人不滿。再再仔細想想,老狐狸不知活了幾百年,挨訓就挨訓吧。不過這麼一來,他們便沒那麼着急了。三人並排走在算不上寬敞的街,左右打量着殘破的風景。葉聆鵷被他們夾在中間,若是遇到看上去像是死人的,就用身子給她擋擋,免得嚇到姑娘。所幸葉姑娘眼睛算不上很尖,她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兩旁的樹木上。樹木也是燒焦了的,黑乎乎的,在本就落光了葉子的時節,顯得蒼涼無比。
更蒼涼的是,下雪了。
這雪很小,小到剛伸出手,雪花就能在掌心融化蒸發的程度。但星星點點的白色三兩落下時,還是讓人倍感哀傷。恐怕激烈的火勢早已過去,畢竟沿途看到的屍體,也都黑黑的,最嚴重的已經快成了焦炭,讓普通人沒法一眼認出來。
「唉。」
聆鵷發出一聲輕嘆,一團小小的白霧從嘴裏呼了出來。
「這兒能發生什麼呢?」寒觴也摸不着頭腦,「不像是戰爭,畢竟沒有兵器的痕跡。可也不像是簡單的失火,否則怎麼會整個村都」
「可好像,也不是妖怪。即使距離妖怪的掃蕩過去了很長時間,這裏也應該會殘留妖術的痕跡才對。但目前為止,我是沒看出什麼不對來。你呢?」
「我也沒有。可你大概和我一樣,因為找不出合理的解釋,所以覺得不對勁。然而也僅僅只是覺得不對勁的程度了。信息太少,推算不出什麼。我們唯一知道且確認的是來晚了。就這樣。」
「實在太晚。」
葉聆鵷左看看謝轍,又看看寒觴,流露出不加掩飾的擔憂。
「真的不仔細找找了麼?萬一、萬一還有活口,我們要是沒能救成,也太」
「沒救成咱們也不知道啊。」寒觴笑了笑。
謝轍可就不喜歡他這一點。這種冷冰冰的黑色幽默過於殘酷,甚至殘酷到葉姑娘只能察覺到表象,並為這種表象感到不滿的地步——比如鍾離個人的薄情。往深層說,她怕是一時半會想不到,但不論對人還是事件本身來說,都冰冷太多。
「等等!」葉聆鵷忽然站住腳,伸出手指向前方,「看!那兒是不是」
一座房子,倒塌了大半,參差的牆壁露出一個孤零零的人影。因為離得有些遠,那人好像是跪在或是坐在原地的。他們立刻跑上前,發覺那並非是一個成年人,而是個孩子。孩子只是呆呆地站在這裏,站得筆直,卻目光無神。即使三人靠過去,也沒有任何反應。
這是個丫頭?還是小子?他們有點難以分辨,這個年齡的性別從外貌上看,時常讓人無法一眼甄別。這孩子看上去十來歲左右,不能更大了。也可能是有些營養不良,個頭不高,才不好判斷。孩子的頭髮剪得很整齊,鬢角與後腦的長度相連,像是攤開了一刀砍平了那樣齊。劉海也是齊齊的,露出一對倍感迷茫的眼睛。就是這樣的髮型模糊了性別,因為不論男孩女孩,很多地方都給孩子弄這種既好打理,又顯得很乖的髮型。很久很久以前,人們覺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願意剪頭髮,但現在已經沒這麼多規矩。不論上流貴族還是布衣百姓,大家都不再拘泥於這一麻煩的傳統了。
話又說回來,這孩子竟然還活着呢。
葉聆鵷認為——或至少以為他是個小子。這孩子的性別當然不影響她接下來做的事。她立刻撩起了衣擺,一下踩在短牆上翻了過去。另兩人雖心存顧慮,也連忙上前。葉聆鵷發現,這孩子的確是活着的,只是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只是呆站着。聆鵷蹲在他的面前,兩隻手臂抓住了他的手臂,小孩還是毫無反應。
「嘿,小孩兒,清醒點兒。」
寒觴輕輕晃了晃孩子的肩膀,孩子沒有太大反應。但至少他知道,有人在此刻出現在他的身邊,來將他從這困境中解救出來。孩子纖細的脖子僵硬地轉過來,視線從遠方的天空,緩慢地挪到面前的人臉上。將視線聚焦對他而言似乎有些困難,但經過一番漫長的鬥爭,他的眼裏總算倒映出了葉聆鵷的影子。
小孩的臉上有些髒,沾了許多灰,亞麻的衣服也是一樣的。不過他的衣物主要就是暗紅與暗藍色,已經很舊。他瘦瘦小小的,臉蛋兒上除了灰,還有這個年齡沒有褪去的肉感。不過這是年齡使然,與營養無關。恐怕再大些,他就會變成大多數窮苦人家的孩子那樣,因食不果腹而臉頰凹陷了。
他長得很可愛,也很可憐。
周圍尚未熄滅的余火快要蔓延過來,小孩兒渾然不覺。他們得先把他帶離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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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空餘殘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