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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回:無名火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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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說,他們有一個白天的時間來討論,還有什麼靠譜的方法能拿出來。不過有些問題不是說給夠時間,就一定能想出辦法。當然,也可能是時間不夠長。

    白涯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他只是朝後一仰,剛沾到枕頭,整個人便「昏迷不醒」了。柳聲寒怎麼也弄不醒他,便抱怨一聲:還和以前一個德行。

    「這些天來,白少俠確實多有操勞。之後若有時間,我慢慢說給你聽。這幾十天來,君姑娘在武國過得如何?」

    「嗐,就那麼回事兒」

    兩個姑娘隨便聊了幾句。沒多久,傲顏便也開始打哈欠了。再怎麼說通宵一個晚上,要人第二天保持精神抖擻有些說不過去。這事兒他們是沒少干,可也不能老這麼幹。柳聲寒倒是覺得罷了,便勸傲顏也歇息一陣。她便回了自己的客房,閉眼眯覺去了。

    傲顏做了一個短暫的夢。

    她拿着熟悉的陌刀,站在熟悉的戰場上。她還是個孩子的模樣是回憶嗎?她想不起來了。畢竟,兒時的她總是在戰場的邊緣徘徊。君傲顏忽然意識到,與父親在一起生活的短暫的時間中,她幾乎從來沒再做過夢。

    她不應該參與戰爭至少在夢裏這個年紀,不應該。

    但她就是站在這裏了,站在總是被嘈雜尖銳的人聲、兵器聲與戰馬嘶鳴聲塞滿的地方。這些聲音一刻也不停歇,並且永遠伴隨着漫天的硝煙。有戰爭的地方,天永遠是黑色,濃厚的煙霧會塞滿戰場的每一處角落,將一個人心肺里隱藏的、乾淨的東西都擠出來。戰場上的人沒有人性——即便他們是被名為人性的東西驅使到戰場上去的。

    人們總要摒棄很多並在一次次目的不同、過程卻如此一致的行為中,重新撿起一些屬於自己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傲顏能看到自己,看到自己小小的身影,而自己像她背後的鬼魅一樣跟隨着她,目光永遠停留在兒時的自己身上。夢裏的小傲顏感到一陣頭疼,她拿着刀,不知所措地在刀光劍影中穿梭。

    她每一步都很輕,輕得只能在泥濘的沙場上留下薄薄的腳印。潮濕的土壤被擠出一層淺淺的紅色血水,又緩慢地重新回滲到被擠壓的土地上。這裏是誰的領地?將士們一定是知道的,深深地知道。可傲顏一無所知。不論是年幼的她,還是如今的她。

    她只覺得血液在血管中燃燒。

    號角聲十分刺耳,衝鋒時的嚎叫顯得莫名其妙,擂擂戰鼓也只會惹來一陣心煩意亂。這些東西這些用以鼓舞士氣的東西,在她的耳中顯得那樣多餘。

    她只在意殺戮本身,且向來如此。

    「我」是不同的。不同便是不正常的。

    她對柳聲寒撒謊了,她意識到。可說那些話的時候過於熟練,因而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只有她自己清楚地記得,久別重逢的快樂很快被時間消磨,以教育為主的老一輩的做派再度佔據了她的耳畔。她知道,想要尋找父親,想要讓父親平安,即使血脈里流淌着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血,在這之前的長期的急切、焦躁、不安、期盼,全部都是真實的。只是在這之後,對說教不厭其煩這點,也是真實的。

    他們吵過架,雖然只有一次。剩餘的時間只要不談論這個話題就可以了——現在可是特殊時期,越是英勇善戰活下去的希望便越是龐大。如果不是這些東西支撐着她,她甚至活不到也不會來到君亂酒的面前。他居然又拿那一套說辭出來?老東西果真冥頑不靈。

    她有些失望。她本想證明什麼的——證明這種對戰鬥的熱切,總是有好處的。

    可她父親實際上寧可她沒有這種熱切,得不到這種好處,不需要來找自己。

    倒也不是君亂酒真正地說給她聽了,但她不傻,能感覺到。父女倆徹夜對酒當歌,她還真能把老東西喝得迷迷糊糊。傲顏也記得,其實那時候自己也不清醒,但第二天醒來時滿腦子都是老父親的一派酒後胡言。並不激昂,也沒在埋怨,但那種莫名的憂慮與哀愁就是在她心頭縈繞着,徘徊着,揮之不去。她確定,那絕對不是自己酒喝多的幻聽。

    她不正常——但她父親希望她正常一些。什麼是正常?是在來到武國國門前,面對高大的守衛便轉頭退縮麼?是在第一步踏上九天國這片混亂的迷境時,第一時間就打消尋親的念頭麼?還是在被朝廷委以重任之時就不,是一開始就不會上奏給朝廷,是在聽到那些經久不息的流言蜚語就退縮不前,是安靜又充實地度過枯燥無趣的一生在悔恨里?

    在悔恨里?

    這就是正常人的模樣?

    是君亂酒希望的她的模樣?

    那時的自己是如何拿起那柄沉重的陌刀,又是如何將身披鎧甲全副武裝的戰馬一分為二的,她已經要記不清了。現在的自己不知還能否做到。應該可以僅憑一時衝動帶來的力量不足以維持她長久的熱情。還是說,這份衝動始終埋藏在自己靈魂深處,呼之欲出?

    其實父親是不想放自己隨白涯他們走下去的她知道。但軍人、江湖人,講究的都是一個義字。君亂酒更不希望她是個為了保全自己,可以毫無負擔地躲在安樂中的普通人。傲顏當然不是,不如說,將軍更不希望自己令女兒變成這種人。可忠孝仁義,本就是綁作一團的東西,他如何教自己將它們分開?

    夢裏的自己是那樣幼小。

    陌刀那樣沉重。

    戰火以血為燃料,拉出一道通紅熾熱的幕布。人影在其中往來穿梭,有人衝上前去,有人倒下。她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這是一場夢,而夢終究會醒來。


    她覺得很熱

    吵吵嚷嚷的聲音在半夢半醒間也不曾放過自己,火焰帶來的熱浪真實得令人生疑。君傲顏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從床板上爬起來看向屋外,發現仍是一片灰濛濛的、滿是煙霧的天。

    她精神了大半。

    她立刻從床上翻下來,匆忙勾起鞋子,抓起陌刀衝出門外。柳聲寒不在房間裏,她隨手推開白涯的門,發現他也不在。這兒很熱,她沒跑兩步就出了汗,仿佛回到了夏天。剛衝下樓,她便發現無數侍衛和宮女手忙腳亂地運着水桶,吵吵嚷嚷地朝一個方向跑去。場面混亂不堪,她焦慮地看向他們跑去的方向。那裏離自己不遠,且濃煙滾滾。

    ——是太后的寢宮。

    一個笨手笨腳的小宮女拎着沉重的水桶,水已經灑了大半,濕滑的地面令她栽了一個跟頭,惹得一身泥濘。她抹了抹臉,哭哭啼啼地爬起來。君傲顏一把將她拎起,像抓住一隻小雞崽一樣。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着火了!」她哼哼唧唧地嚷着,「太后的寢宮着火了嗚嗚,太后、太后還在裏面,大家要救火呢。嗚嗚嗚,國師、國師還沒」

    「陛下在哪兒?」

    「陛下被攔住了,她要衝進去嗚嗚嗚」

    現實的情況比夢境令人緊張太多,她該慶幸這個轉折不那麼突兀嗎?她不知道。傲顏鬆開手,小宮女撿起水桶,折回去重新打水了。她一路跑過去,感覺炙熱的空氣令她手中的金屬開始發燙,不知是不是錯覺。

    君傲顏跑到寢宮附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白涯的身影。他大概也是剛醒,才從那邊趕過來。柳聲寒在最前面,她有些焦慮地探頭探腦,卻不好近身。她被侍衛攔在外面,身旁是還在哭鬧的秋未語陛下。

    她一定要見母親了。真是難為她,她分明還小。傲顏的視線立刻轉回白涯身上,發現他已經側身踏上宮牆,以熟練的輕功從人群頭上飛過。他像一隻靈活的黑燕,一下就掠過侍衛們的頭頂,衝破滾滾黑煙,鑽進了太后的寢宮中。他太快了,長翅膀似的,人們甚至根本沒有看清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就閃進了那危險的禁地之中。

    「聲寒!」她高聲大喊。

    原本哄勸着小陛下的柳聲寒立刻回過頭,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兩步。君傲顏順着人群擠到她的面前,將她拉到人群稍微稀疏的另一邊去。

    「剛剛是老白?他、他就這麼衝進去了?」

    「應當是的太快了,我沒有看清。」柳聲寒皺起眉來。火光將她平日裏毫無血色的臉照出一陣溫熱的紅色。

    君傲顏望向起火的位置,也是一樣眉頭緊皺。

    「怎麼會忽然起火」

    「興許,是宮女疏忽。有煤炭迸濺到木材上去。」

    「可、可你看這火勢——」傲顏難得如此冷靜,「它不是從太后的房間直接燒起來的。」

    她正說着,忽然看到一道黑色的影子破窗而出。人們先是一怔,便立刻簇擁了過去。白涯成功了,他冒死將昏睡的太后從火場裏救了出來。他剛將太后放下來,那裏又亂作一團,一部分人急匆匆地圍攏過去,小陛下也一樣。他們圍到太后邊,準備將她抬到別處。白涯一轉身,趁亂從人群里擠出身,轉向正準備朝他走去的兩位姑娘的方向。

    他臉上沾着灰,大步流星地走來,順手拍掉了一邊手臂燃起的火苗。

    柳聲寒剛走上前,卻被他惡狠狠地一把掀開了。

    白涯用力推向她的左肩,她重心不穩,向後倒去。驚愕中,君傲顏立刻扶住聲寒,一臉莫名其妙。她不可思議地望向白涯,驚呼道:

    「你瘋了?!」

    白涯啐了口唾沫,沒有理她,眼睛死死盯着柳聲寒。

    「你放的火?」

    柳聲寒緩緩咧開嘴,像冷火在唇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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