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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回:無言其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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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縋烏是笑着的,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顯得森寒。當白涯的身影在眾人的視線里消失後,他俯下身,單手攀在斷崖的邊上,整個人迅速滑了下去。不用多想,他一定是從崖壁上逃走了,就像白涯原本以為的一樣。祈煥雙手抓住看不見的蛛絲,一面痛罵,一面用力將網前後搖晃拉扯。奈何這東西堅固無比,他這點力氣,不過蚍蜉撼樹。

    海浪仍拍打着石壁,聲音單調而蒼茫。

    就在這時,微弱的星光下,祈煥看見五根映得蒼白勁瘦的手指搭上了半空,做了個手勢,似乎同他一樣攥住了身周縱橫交錯的、不可見的絲線。就着這個動作,霜月君平平淡淡地一扯。甚至不見有什麼青筋暴起的發力,他與柳聲寒都聽到了幾聲清脆的響兒,就好像是琴弦或是弓弦崩斷了一樣,接二連三。結實的蛛絲確實將他的手勒出了深深的溝壑,但他們注意到,透明蛛絲在接觸到他的手後,空中憑白蔓延出幾絲白色的、纖細的線,冰針似的被輕易扯碎。接着,霜月君邁開步子,從已蕩然無存的阻礙里跨出。

    「你、你」祈煥舌頭直打結,他活動了一下腿腳,衝着縋烏離開的方向探了探頭,什麼都沒看見,「你有這手段,怎麼不早點使出來?還至於讓老白就這麼跳下去!」

    霜月君充耳未聞。他走到了斷崖邊緣,眼睛也在覷着縋烏消失的地方,自語般對着那處說道:「走得倒是夠快。可惜,你是錯過了所謂的開山裂海之能了。」

    仿佛是一晃神,封魔刃已然出鞘,被霜月君握在手裏。

    他端詳着手中脅差,不知在想些什麼。這可是看清這柄神兵真面目的絕好機會,旁側的祈煥不由得張望過去。

    若以人類兵器的標準來看,乍一眼瞧上去,封魔刃的刀身經歷了一次不成功的淬火,纏繞着碎裂的紋絡。可就着夜晚一點光亮,能看到這些裂痕在發烏的短刀上,逸出淡淡的、寒冷的光芒,如同此刻的星光落下來添畫上一般。他依稀能看到裂紋分割的刀面還分佈着奇異的花紋,太黯淡,看不清晰,卻使人有些本能地心驚肉跳。

    他對修羅的武器沒有研究,也不是精於此道的匠人。祈煥只感覺到,這刀散發着難以言喻的強大氣息,蘊含着危險的邪異,仿佛沒有什麼能將其鎮壓。然而,它選定的主人,不動聲色之下,氣場不輸分毫。似乎有某種他無法形容、唯能感受的東西,也在霜月君呼吸間盤旋,與封魔刃相呼應和。

    這像是刀鞘與利刃般的牽制,或是一種玄妙的平衡。這一刻,即便他知道,霜月君是如何對這等詛咒深惡痛絕,祈煥還是不禁生出個古怪的念頭:

    霜月君與封魔刃,從某種玄乎其玄的境界而論,他們也許,也算種天作之合。

    祈煥正胡思亂想的功夫,霜月君雙手執刀在前,結束了這短暫的停頓。旋即,正對着白涯墜落的方位,他縱身一躍。

    祈煥一驚,急忙追到崖邊。視野里霜月君的身影迅速縮小,成為夜色中一抹不易辨識的異色。這過程很快,須臾之間,他便觸及了海面。

    祈煥微微瞪大了雙眼。沒有給他向下低頭的功夫,眼前的景象便發生巨變。

    柳聲寒不知何時踱了過來,與他一同朝遠處張望。他們眼裏微微動盪的海面顯得過於安靜,且簡單至極,有一條裂紋像快刀划過豆腐塊一樣尋常地出現卻不同凡響。只因為,豆腐一樣被輕易切割、又如凝固的物件般保持着裂縫的,是原本洶湧不定的大海。

    縫隙間依稀有黑影閃爍,有些熟悉。祈煥想來,是自己曾瞥見的龍影再度飛舞於霜月君身畔。它們護衛着霜月君下落,萬頃波瀾一斬而斷。海水是被他手中神兵劈開的,而這景象卻更像是——面對封魔刃與它的主人,連海濤都自發退避三舍,讓出一道坦途。

    這看似平常的場景,因其實質性的不凡,而更在靜默之中,令人感到割裂的震撼。

    這片海比他們先前以為的深許多。循着斷流分水處看下去,祈煥只能看到一道深深的、漆黑的溝壑。很快,那代表霜月君的小小人影已看不清了。唯有禍海之龍追逐大海的裂隙,翻飛而下。不多時,它們也悉數扎入黑暗裏。

    「這樣倒是方便許多。」祈煥聽見身邊的柳聲寒喃喃自語。

    「方便?你意思是」祈煥一轉頭,半截話兒卡在了嗓子眼裏,「——哎哎,等等!」

    他還沒喊完,柳聲寒已經沖海水裏那道綻裂跳了下去,飛快地跟隨霜月君的去向,一併落到海下目力難及之處了。祈煥頓時傻眼。

    「這啊?」

    就丟我一個在這兒?也沒誰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四下無人,只有呼呼的風回答他心中的疑問。這峭壁聳立海邊,夜風拂面,怪冷清的。

    這下子,同行的友人都在海下了。祈煥伸長脖子瞟了一眼,立即又縮回頭,焦躁地來迴轉了兩步,偶爾停下,卻又踟躕不前。他不缺乏勇氣,可光是這麼一瞥,那波濤翻湧的景致便令他渾身上下,從頭髮絲到腳趾尖都不舒坦。

    先前在夜叉地盤上,深海的遭遇給他的心上蒙住了一層厚重的陰翳。此時,回到曾經烙下傷痛的地方,他簡直感覺自己消失多時、近乎被遺忘的病症又活了過來。皮膚寸寸瘙癢,關節內臟也隱隱作痛。他甚至不得不略帶神經質地,對着夜光細細觀察自己的胳膊,好確定並未出現當初發病時一樣的網狀血絲。寶來


    他的手臂上沒有任何不祥的痕跡,但這仍令他感到不安。他咽了口唾沫,向懸崖邊挪動了一步。只是恐懼而已,他暗暗說服自己。

    餘光向下一掃,祈煥依然打了個哆嗦,倏然撤回視線。底下被霜月君劈開的地方,興許是沒有水了,若摔到實地上

    他不能再多想,以免被更多的顧慮纏住手腳。反正柳聲寒不都跳下去了?祈煥猛地閉上眼睛,昂着頭鼻子一捏,腿腳發力,對着漆黑一片的裂縫一蹦。

    唰地一下,風的呼嘯與失重感一同包裹住他。

    下墜的過程十分漫長。方才看兩位友人落海的速度太快,此時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感覺大不相同,祈煥不得不感到驚詫古怪。過了一陣,祈煥覺得早該碰觸到海面才對。他依然能嗅到海的水汽縈繞鼻尖,卻能如同在陸上一般順暢地呼吸。

    祈煥忍不住睜開眼——他心裏不得不驚跳一下。

    他已經身處海中。

    這大概還不是很深的地方,仍有天光灑落。他準確地跳進了霜月君劈開的水中裂縫,身旁是橫切開的大海。祈煥眯起眼,能看到零星的魚類在星光尚能觸及的地方歡暢遊弋。海水中更昏暗的地方也有隱現的影子,想來是看不清的其它海中住民。夜裏黑乎乎的,只能瞄到大致的輪廓,這裏的水族也並不算多。只是這景色着實稀罕,不由得使人感嘆其光怪陸離。

    隨着下落,光線愈發黯淡下來。沉入黑暗使時間變得難以估量,不知過了多會兒,祈煥倏然感受到一陣潮濕。緊接着,才是嘩啦啦一片水響。

    他緊張地舞動手臂,半晌反應過來,自己安全地墜落在水域裏。看來霜月君不曾一斬到底,他有意留下了餘地,以緩解下墜之勢。

    祈煥抬起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還能看見代表天空的、泛着微光的一線縫隙。腳下是海,兩側也是,唯有這一道裂隙充溢空氣,基本與地上無異。

    開山裂海的封魔刃,造就的這般境況,當真令人頗感稀奇。

    白涯所在之地,可以說絕不在祈煥身處的海裂之下——甚至神妙得多。他身邊空氣和海水的位置,與祈煥是截然相反。

    此時,他抬起頭,將目光從幾乎觸及腳底的水域的邊緣挪開。他頭頂觸手可及的地方,鮫人在水中舒展着手臂與魚尾,和緩輕盈。白涯多少感到不自在。儘管有鱗的阻隔,像之前那樣,若盯着一位姑娘上下打量,似乎也有些失禮。他略略錯開視線,想開口,卻險些又吞了海水,只得閉着氣努力做出口型,指指自己,再對鮫人打着手勢詢問:

    你救了我?

    「是我救的你。」鮫人大概明白了,她輕快地轉動了一下,「我救你——有人沉下來,我見到了,游過去看。很多人像這樣,都已經死了沒有呼吸。但你沒有。」

    水中的白涯想要說些什麼,有些狼狽地比划起來。很顯然,這姑娘沒看懂。她皺起眉,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試圖把自己要傳達的想法闡釋得更清楚:

    「你很冷,也很堅硬,像石頭一樣。可能是死了對你們來說。但其實不是,你沒有死——有東西在裏面動,但不是心是別的東西,我們知道是什麼。」

    雖然白涯聽着有些累,但多少能懂,何況驚訝的情緒更勝一籌。他還泡在水裏,感覺自己的身體需要新的空氣,便向下游去,脫離了水的範圍。他從水面上掉下來,摔得有些痛。狼狽地支起身子後,他對着海里的鮫人喊話。

    「我可能差點淹死,就一點兒。」白涯笑了笑,但他猜笑得不好看,「我該謝你。」

    說罷,他用力抹了一把臉,尤其清理掉口鼻附近的水,好讓自己說起話來更輕鬆些。衣服濕漉漉的,黏在身上有些難受。接着,他昂起頭,將黏糊糊的碎發用雙手捋到後方,問:

    「見到你之前,我以為鮫人不會說話。」

    「我們可以在水裏說話——也只能在水裏說話。上了岸,就不行了。發聲的地方會像魚鰓一樣,黏在一起。你們是不會這樣的。」她比劃了一下,指指自己的嗓子,「我也不太會說你們的話。」

    她的聲音比起在水中聽時有些特別,可能是聲音從水裏傳遞過來的緣故。說不定,白涯自己的聲音在對方耳中也一樣奇怪。

    「我能聽懂。」

    「那就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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