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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無如之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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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該來這兒。」

    「爹?」

    回過神的時候,白涯面前站着一個熟悉的人。白砂比他設想得更年輕些——比記憶里最後一次見他還要年輕。老爺子容光煥發,正站在一處高台之上。清風拂面,白衣飄飄。

    白涯四下看了看。他正身處一處石窟,前方延伸的石台是峭壁的凸起。他走上前,離開黑暗的洞穴,向石台之下望去,只看得到濃郁的霧氣。

    他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兒的?他想不起來。不過,既然連心心念念的老父親都能見到,一定是在做夢了。至於為何在夢裏,是這般奇怪的場景,或許和先前,去神鳥聖堂的經歷有關。

    「為什麼?」

    他終於轉過身,望向同樣站在石台邊緣的父親。他沒有表情,手臂上的鐵劍依然光潔如新。和以往一樣,他平靜的眉宇間透露着一股包羅萬象的寬容,與些許能也僅能震懾住白涯的、若有若無的嚴厲。

    「你來這兒是送死。」白砂輕輕瞟了他一眼,繼續凝望遠方的雲海。

    「的確像是我爹會說的話。」白涯目不轉睛。

    「因為這是你的夢。」

    「我知道。」

    雖然明知是夢,但白涯多少有些久別重逢的喜悅。這種微弱的感情即使披上了幻象的外衣,仍能輕易打動人心。也許正是在夢裏,那些被掩藏起的卑微的心緒,可以被自由地釋放出來。他現在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像孩子一樣吵吵鬧鬧,沒人會知道。但是他沒有,他與生俱來的某種自我約束不允許他在任何情況下失態,哪怕是夢裏。

    「我以為你會很高興。」白砂說。

    「那是我以為的你以為。」白涯有些猶豫,「大概吧」

    「不想問我點什麼?比如為什麼來,身在何處,何時回去。」

    白涯不做聲。他將一枚小小的石子踢下石台,它快速地墜下去,消失在霧氣中。

    「有意義嗎?」他終於說。

    「有。」白砂道,「夢可以讓你從另一個視角思考問題。有時候,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好吧。那你在哪兒?不我根本不知道你個老東西還活着沒。」

    「沒大沒小。」他嗔責着,一如白涯記憶中的現實。

    「我猜你是為娘來的,來找返魂香。不然憑你的身手,天牢能困住你,可前往這兒的路是破綻重重,我不信他們能困住你。你一定是自願來的。但是,乾闥婆說沒見過你。」

    「你明知這兒任何一位神靈都不可信。」

    「也許吧。但我沒有別的辦法。現在,連唯一一個到手的寶物都被搶走了。我的直覺,包括那些朋友的直覺,都告訴我們這些神沒一個好人。」

    「你能交到朋友,為父甚是欣慰。我以為,你真要當個獨行俠,連老婆也不討。直到孤獨終老,連個替你收屍的都沒有。」

    「切!我都覺得我活不到那陣」

    「別亂說話!」

    白砂忽然用完好的那隻手捶了他一拳,那力氣可真不小,在夢裏他都覺得疼。他爹對他下手,也從來沒客氣過。他懷疑是身邊兒哪位睡姿感人的小兄弟踢了他一腳。

    「你說說看,若不顧及旁人,你是怎麼想的?」

    「我寧可將他們所謂的寶物全搶過來。我倒要看看,他們心心念念,生怕外人覬覦的都是些什麼玩意。既然這麼提防,我不干點什麼壞事兒都對不起他們。可那群人不啊,他們見誰都講道理。憑我一人,也奈何不了誰。」

    「還真有你的風格,臭小子。不過,你能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一人的無力,也算得上是不容易。的確,不是所有人都喜歡一上來就打打殺殺,打打殺殺也不總能解決問題。」

    「但最快——」白涯攤開手,「這是你說過的。」

    「我原話肯定不是這麼講的,你又斷章取義。」


    「行行行。」他有些不耐煩,又不好對父親抱怨什麼,便換了個話題,「那你說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真是想不出辦法了。我本就只喜歡自由自在的,若不是為了你,用得着在這種破地方吃灰碰壁?」

    「又怪我了?」白砂又抬起手,白涯向後縮了縮,這拳頭終究是沒落下去。

    「我是真沒轍了。我感覺,這食鐵獸不是壞人,但他肯定還知道很多東西,他還瞞着我們。可我受了恩惠,又不好說些什麼。要我說,這幫人實在是太安逸了。避世若能解決問題,就連皇帝也能出家。我說話不好聽,便沒說出來,可總有一天麻煩會到他們頭上。你帶我去過那麼多地方,見了那麼多事不解決麻煩的根源,藏是不能藏一輩子的。」

    白砂笑了笑。他抬起劍的手臂,仔細打量起上面的紋路。良久,他說道:

    「你說的沒錯。有些人,知道戰火有多可怖,一有機會回歸平靜的生活,便再也不想被扯入任何紛爭。但你從來不能責備這些人你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又如何掙扎求生。你眼前的靜謐平和,於他們來說是多麼難能可貴的東西。如今他們守住了自己的寶物,自然不可能拱手相讓,就像那些個神明一樣。」

    「我明白,我都明白,只是」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白砂忽然笑了一下,像個精怪的老小孩,「火燒眉毛的時候,池魚多少會蹦兩下的。」

    連這笑都與記憶里相似。每當他爹想出什麼偷雞摸狗的餿主意時,他總會露出這表情,有時候白涯都覺得自己比老爹成熟得多。不過,他那些古怪的點子在大多數時候都有作用。劍走偏鋒是門學問,白涯知道自己差很多,只是他向來不願意學這等「歪門邪道」。

    「行了,看你還沒缺胳膊少腿,為父就放心了。」白砂伸了個懶腰,朝他轉過身,背對着斷崖,「我先走一步,擇日再見。至於你嘛走一步看一步吧。」

    「爹?」

    白砂話音剛落,白涯有種不妙的預感。只見這當爹的忽然將身子向後傾斜,整個人從懸崖之上栽了下去。他心裏一緊,衝上前,朝下望去,卻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他醒了。

    「喲,稀奇啊。」祈煥剛換好衣服,正疊被子,「白大少爺起這麼早。」

    環顧周圍,窗外是蒼白的黎明微光,屋裏的茗茗半條腿壓在他大腿上。他腿都麻了,掀開這小子才覺得一陣刺痛。柳聲寒不在這兒,應該是下樓洗漱了,君傲顏倒是沒睡醒。他顧不得腿上的不適,隔着薄被子用力把傲顏拍了兩下。

    「啊呀,幹什麼啊。」

    君傲顏蠕動了兩下,掙扎着撐起了半身,她接着抱怨:「又不打仗,行軍也沒起這麼早的啊」

    「你在隊伍里也賴床嗎?快起來!」白涯扯開她的被子,「我問你,昨夜你可曾夢到什麼?你見到你爹了嗎?」

    「沒有啊你一大早發什麼神經?」

    君傲顏眼睛都沒睜開,頭髮也沒扎,亂七八糟像個睡眼惺忪的「瘋婆娘」。但當她聽懂老白這話里的意思時,她忽然睜大了雙眼,睡意全無。

    「你夢到了?」

    「你真沒有?」

    兩人對視了一會,心裏多少有些疑惑。白涯看到枕邊的兩根蠟燭,連忙拿起來看。兩根蠟燭大約都只燒了一寸,差一點點碰到「君」字的頭,還剩下許多。他將蠟燭拿起來反覆對比,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又把鼻子湊上去嗅了嗅,也問不出什麼端倪。兩支蠟燭里都加了些不同的精油,只剩下香氣。一個像糖加多了的甜點,一個像釀酒剩的果糟。

    「興許只是巧合。」

    祈煥將疊好的被子放到一邊,開始叫茗茗起床。這孩子分明是醒了,卻硬要賴床,抱着被子死活不撒手,也不肯睜眼。對於祈煥的說法,白涯不可置否。也許他是對的,畢竟他們昨晚講了那樣久。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窗外逐漸變得嘈雜。村民們大約都醒了,不少人來到街上。公雞的鳴聲只持續了一陣便戛然而止。君傲顏在床邊梳着頭,將目光探向窗外。不知為何,一種不安瀰漫在空氣中。

    「我感覺不太對勁。」

    「我也覺得。」祈煥終於把茗茗弄醒,正催他去洗漱,「對了,雪墨呢?」

    「柳聲寒去哪兒了?」白涯接着他的話問。

    祈煥告訴他,一早醒來就沒見柳聲寒的影子,但她的被子還未疊過,就那樣草草掀開,摸上去卻是涼的。興許,是雪墨忽然上來,有什麼事找她,這會兒他們還沒回來。

    但樓下的人分明很吵鬧了,而且越來越多的村民聚集在雪墨的竹樓下,這多少令傲顏感到不安。她說要下樓去找雪墨,剛才準備離開窗邊,忽然看到人群中有兩人在朝這邊走來。與其說是走,不如說是「擠」。打頭的就是雪墨,柳聲寒緊跟其後。村民們雖然給雪墨讓開了路,對柳聲寒卻面色不善。有人望向窗內,與君傲顏的視線交錯。那目光並不友好,令她有些心裏發寒。來到竹樓前,一個老人攔着雪墨,想要說些什麼。他只是擺了擺手,說:

    「知道了。我去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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