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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黃泉十二月 第二百四十六回:以禮悔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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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月君在夢境的北方」

    凜山海重複了一遍。

    慕琬半躺在床上,雙手端着杯子。裏面換了一味藥,不再是外敷,而是內服。之前給她肚子裏灌過藥,但飯終究是幾天沒吃,整副腸胃都不對勁。她需要一段時間的調養和復健,畢竟整個身子骨也要鏽了。

    但她一刻也不想耽誤。

    「我們明天就走。」

    山海從她手裏拿過杯子,又往裏面續了些水。

    「雪硯谷的確在西北且不論霜月君在何處,去找他意義何在?」

    山海將溫熱的杯子還給她。施無棄接了一句:

    「你要拔刀出鞘嗎?」

    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當封魔刃出鞘的那一刻,不僅意味着這塊冰冷的金屬將重見天日,更象徵着霜月君的身份將得以顛覆。

    「呃,你該不會是想替你師父解決問題吧?當年他是不是答應幫霜月君解開詛」

    「甚至不惜以自己為代價?別開玩笑了。」

    施無棄打斷了黛鸞,究其原因是不想這番話得以印證。慕琬眼神空空,語調兒也是空洞得很。

    「不會,我沒那種拯救誰的心思,何況我與霜月君也不熟。我就是感覺會發生什麼,是封魔刃告訴我的。」

    施無棄拾起桌上的脅差,不厭其煩地再度打量。說實話除了做工上的奇異之外,它並沒有散發出某種不可思議的靈力,他們誰都感覺不到。慕琬無法給他們解釋這種奇怪的心情,而且隨着時間流逝,遵循「指引」的念想也變得淡薄,但並未消失。

    「其實也沒差。」山海接過封魔刃,遞給慕琬,「既然池梨他們決定交給你,就由你親自保管。正好你沒有武器,暫時帶着它。據說封魔刃即使不出鞘也威力巨大,慢慢摸索如何發揮也很重要。既然都是向北,就先回一趟家吧。」

    慕琬將杯子放在床上的木桌,橫起封魔刃。黃昏的暖光鍍在上面,令它顯得更陳舊了。它沒有看上去應該有的氣味,比如陳布的霉味,或者金屬的鏽味,一點兒也沒有。不過施無棄說,很多東西在不屬於它們的世界裏,反而看不出端倪。想必將封魔刃還入修羅道,大約能顯露出它應有的鋒芒。

    但他們身處人道,該用人的思維來解決問題。

    「不。」她說,「我不回去了。」

    「什麼?」山海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不回去了,沒必要,真的。」

    施無棄一時無言。他擔心這是她的某種妥協,倘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必。但他知道,慕琬向來不會因臨時的讓步割捨自己本不必放棄的東西,所以她說這番話,肯定也不止考慮他一個人的處境。即使這樣無棄的心情還是有些微妙,他說:

    「只是順路罷了。我們不也要借雲外」

    「不是先找洛神砂嗎?它在更北的地方吧。直接過去也無妨,要去雪硯谷,就要特意向西邊繞一段距離了。」

    屋裏又迎來一陣沉默。這樣的對話,總給人一種「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原本不必如此」,「雖然合理卻似乎還有周旋的餘地」這樣的考量。

    「你確實有別的打算吧?」

    山海直盯着慕琬的眼睛,她很快轉移了視線。這麼久了,山海總能在不令自己被人看透的情況下看透別人,而慕琬在他面前也還是那麼不善掩飾。她早就察覺到了,在這群人面前她藏不住,但或許對付外人足矣。無形之中,他們早就像一家人一樣,是她唯獨可以不去偽裝情緒,可以不用因擔憂而獨自承擔,也不需要刻意背負沉重的東西。

    「你告訴我們。」山海說,「我們支持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該說出來。」

    「你得告訴我們你怎麼想。」黛鸞也幫腔,「你不能想到了但什麼都不說。我們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嗎?」

    兄弟姐妹。這概念太稀薄了,在慕琬的定義里,這概念屬於她真正的血親骨肉,屬於她深愛的同門。而他們幾個,曾一向被冠以「同伴」「友人」的標誌。如今真正的兄長血親已死——儘管她在大病之後尚未形成實感——她曾敬愛的師兄背棄她,其餘伴她成長的師門中人遠在千里之外,她終於有理由完全說服自己。

    「手足。」她說,「是手足。」

    「和你腦袋分家的手足,可不知道你心裏怎麼想的啊。」姓施的開始不正經了。

    慕琬點點頭,把封魔刃也放在桌上,雙手在被面上交疊。

    「我知道兇手是誰。」


    「是嗎?」

    「唐赫。」

    山海和無棄再度對視,黛鸞緊接着說:

    「我們不是沒考慮過,但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憑默涼他們的隻言片語,也找不出蛛絲馬跡。沒有直接的證據,單憑你們間的恩怨,似乎沒什麼說服力啊。」

    「所以我們才勸你回去。」山海道,「見見娘親,然後再問問他們還有什麼細節。」

    「不必,我有充足的理由。至於我娘她一定是不希望我回去的,即使很想見我。我了解她,我若是回去,她知道自己會捨不得我再走,還會責備自己守不住梁丘家的什麼。而且我也怕我會所以不行。至少現在不行。」

    「那你的理由是什麼?」

    「香囊。」

    「香囊?」

    「說到天香玉的時候,我都明白了。我小時候父親有一塊小小的玉石,凝脂似的漂亮,還有不屬於任何鮮花的淡淡芳香。父親說那是石頭的香味。後來聽我哥說,這是我爹當年幫什麼人證了清白,僅剩下這唯一一個兒子的母親哭着道謝,硬是把那塊傳家玉送給我父親。一開始我爹不要,但老人家說留給兒子也只會被他敗出去雖然她兒子確實被慣壞了,一身壞毛病,但沒有害人之心,更沒有殺人之膽,只是因為太混了才被人抓去頂罪。啊想必當時我爹就已經得罪了朝廷的人吧。總之那塊玉,他最終收下了。呃,有天我不小心把它打了忘了那時候我幾歲,應該還很小吧。我以為要被爹娘罵死了,結果我哥替我頂包,爹娘狠狠揍了他的屁股。後來我以為兩瓣碎玉被丟掉了,因為記憶中,我不再見過它。」

    「所以其實它被裝進了你的香囊?」

    「對。小時候我一直覺得它比普通香囊要重一點兒,長大之後不覺着了。但只有一半,我猜,因為兩塊更重,而且一定會摩擦碰撞,我早就會發現。」

    「另一半在你哥那兒?」

    「是。我們是一對兒的。」

    琰和琬是一對兒的。

    「唐赫怎麼知道他那兒還有一個香囊」

    黛鸞嘀咕的時候,慕琬突然攥緊了床桌上的封魔刃,半個指甲蓋大的鈴鐺們窸窸窣窣。

    對哦,還能怎麼知道呢。

    挑撥離間,播弄是非,激化矛盾,扇惑人心熱衷於製造這般龍爭虎鬥局面的,除了某位六道無常外他們想不出第二個。

    「啊,等等也可能是皋月君說的。」黛鸞意識到。

    施無棄聳肩道:「她和朽月君穿一條褲子的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並不稀奇。」

    山海依然保持冷靜。他分析着:「但她也告訴我們唐赫所有的東西。她也是刻意要讓我們相互爭奪。不愧是巫毒師,鷸蚌相爭活下來的不論是誰,她也能坐收漁翁之利。如果慕琬說的沒錯,她讓我們相遇,是為了加速達到所有人的目的。」

    「所以這也是她不給我們天香玉的原因之一。」無棄跟着說,「她要我們去搶可唐赫真的已經得到它了嗎?」

    「應該拿到了。默涼羅列了我哥在那邊的全部家當,唯獨沒有香囊。他可能也擔心有人要找什麼,但不知究竟是什麼,乾脆全部抄下來。啊,無棄是要找什麼砂來着?」

    「洛神砂。在北方的翠萍灘。山海說他跑過幾家藥房,都沒有,只能過去。」

    「去吧,直接去吧。不必去雪硯谷,要抓緊時間。」

    按照皋月君的說法,對照藥單,這也是唐赫所缺乏的原料。後來他們又隨便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但都小心翼翼,巧妙地迴避了所有生離死別。他們都知道,慕琬並未真正接受思琰的死。有時候死亡不是一封信,一個消息,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是那之後飯時多出的一副碗筷,是陸續從家中找出逝者的衣物,是壓在抽屜深處那些熟悉卻不再更新的家書。

    她知道。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面對。

    他們本想將晚飯端進姑娘們的房間,但慕琬執意要自己下樓,雖然踉踉蹌蹌,但總算能感到久違的、地面堅實的觸感。臨睡前,慕琬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猶豫再三,她選擇說給大家聽。畢竟這也是之前她想清楚的。

    「葉月君的雁群也飛往北方。」

    「好,知道了。」

    聽上去是一條沒什麼用的信息,但它可能囊括了太多東西,他們不知道的東西。北方有什麼在等着他們?

    儘管黛鸞開着玩笑,說葉月君走得太快,也不說送他們一程,但實際上誰都清楚,真正離開靈脈的幫助,這才是他們應當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速度。即使有車有馬,九州之大,一日千里也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們走着,一直向北走。夏的步伐卻比他們更快,追上前來,超過了大大小小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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