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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回:風萍浪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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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轍摸着行囊,倒是想到了另一個更為實際的問題。他恪守着非禮勿視的觀念,不好對着皎沫上下細看,只能出言問道:

    「不知您是否有可以更換的衣物,剛才就這樣跳進水裏,衣服現在豈不是都濕透了?」

    難道鮫人對水的喜愛,可以讓她忽視衣物濕漉漉的不便嗎?謝轍有些疑惑,在心裏嘀咕着。

    在水波反映的光芒里,皎沫的神情微微變化了。她依然是笑吟吟的模樣,眼神卻變得有些遙遠,仿佛隔空看向了故鄉的大海,抑或是一段悠長時光的彼端。

    「這件衣服是不會沾水的。這是鮫人自己織出的綃,能讓我們在水中自如行動,甚至,如果人類穿上綃衣,也能在水下自由呼吸游泳。」她溫柔地撫摸着身上的布料,「綃會濾出水中的氣。不過,要罩住上半身才行,不能像我一樣。我現在雖已是人類的身軀,但隨意閉氣一炷香的工夫,也綽綽有餘。」

    「當真如此神奇?」也不知他們感慨的是這憋氣的能力,還是綃衣的神奇。

    「你們可曾好奇過,我與神無君是如何結識的?畢竟,他當年還是個人類,而我卻是海里的鮫人呢。」

    她眉眼彎彎,看不出什麼愁緒,更像是在心情舒緩之下,談興正濃,願意與他們分享一些舊日的故事。即使兩人都不是什麼八卦的人,可既然皎沫自己談起此事,寒觴與謝轍也不禁被勾起了一絲好奇。謝轍想了想,試探地問:

    「您說綃衣能讓人類下水,難道他是意外得到了這樣的綃,才下到了海里,與您結識嗎?」

    「神無君的確借用過我們的綃衣。不過一開始,他卻是意外落入海中的。」皎沫噙着笑,向他們娓娓道來。

    在千年以前,破壞南國邪神陰謀的路途中,仍是人類的神無君曾被陷害,墜入大海。那時的皎沫還年輕,她在海里遊玩時,無意中撞見了這個奄奄一息的人類。

    即使曾聽過許多可怕的傳聞,乃至當年在大陸上,的確有如今日的無庸氏對待妖物一般,將鮫人囚禁壓榨、或是剝皮煉油的惡人,單純的姑娘依舊更願意相信善良——雖然她也覺得,兒時的自己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膽大包天。她救下了這個人,將他帶到了鮫人們的領地里。那是一片夢幻般美輪美奐的海域。縱然不能親眼目睹,寒觴和謝轍也能從她的敘述中,窺見那片美景的一鱗半爪。五光十色的珊瑚,各色各樣的游魚,其它瑩瑩生輝的海中生靈

    然而,生活在這裏的鮫人們卻有一個心結。他們曾擁有一件族中珍寶,在它丟失後,鮫人們也像失去了凝聚力,許多族人都各自離散。那件珍寶同時具有幫助鮫人們走上陸地的奇異術法,因此,無論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想奪回珍寶爭一口氣;抑或是年紀大些的,希望能憑藉它,重新維繫族人們,或擁有探索另一個世界的能力他們都希望能拿回那件寶物。憑藉他們的實力,卻很難做到這點。

    雖然不過萍水相逢,神無君和他的同伴們卻出手相助。他們借用了鮫人的綃衣,前往危險的海域,為鮫人們一探究竟。即便最後他們未能替鮫人一族帶回寶貝,皎沫與她的家人依然感念於這樣的情誼。在岸邊依依惜別時,皎沫甚至代表族人,將鮫人最珍貴的織物——龍綃,贈予了神無君與他的友人們。

    也是在那時,年輕氣盛的皎沫發下誓言。終有一日,她會踏上陸地,像神無君一樣於大地上行走。到那時候,她一定會找到他。

    「年輕的誓言,也許難免衝動,如今想來依然美好。」千年後的皎沫輕輕笑着,向寒觴與謝轍說,「那時我並未考慮太多,只是憑着一腔勇氣,拿着一隻梭子,覺得自己真的敢在當時就剖開魚尾,隨神無君一同離開大海。即使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在海中的年齡,也算是個老婦人了。對了,你們知道鮫人的梭子嗎?所有鮫人的梭子,都是親人的遺骨打造的。我們以其織造鮫綃,而想走上大陸,也是要用它割開長尾,獲得人類的雙腿。十年前,我就是以母親的骨頭製造的梭子,幫助自己變成了人,而後才得以在一處海岸登上了這片土地唔,那時我還不知道那裏的名字。後來在陸地上,了解了許多風土人情,才知道那一帶叫做藏瀾海。」

    寒觴微小地僵了一下。

    「藏瀾海嗎?我以前的師門就在那裏。」

    他看着水面,皎沫的長髮在水中輕輕飄動,純淨如海沫一般,令他恍惚想起曾經看到的大海,和一切與那片大海有關的美麗與悲哀。


    「在那兒拜師學藝時,我與一位好兄弟,經常去附近的海邊,沒準就是你上岸的地方呢。後來有一次我獨自去了海邊,等我回來時,他卻失蹤了。」

    謝轍拍了拍他的肩膀。寒觴扯了扯嘴角,接着說:

    「一開始,我正是在尋找他的蹤跡,也因此在路上碰見了老謝,和另一位姑娘。她就是我們給你說過的、我們在找的人。她很好,真的,是特別善良又可愛的姑娘,你如果見到,你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我把她當妹妹一樣,可現在,她卻丟了,而我本來要找的兄弟,也依然沒有找到。有時候我也會覺得,自己真是一事無成。」

    皎沫帶着同情的神色,認真傾聽着他的講述。她思忖着,凝眉問道:

    「你說的兄弟,難道就是從藏瀾海離開後蹤跡全無的,那個很有名聲的」

    謝轍大聲咳嗽起來。皎沫立刻停了下來,帶着歉意看向寒觴。

    「好啦,天也不早了,咱們不聊這個了。」寒觴撇開了頭。

    「我知道的也不多。」皎沫連忙寬慰道,「所有一切,不過是很久以後道聽途說。希望我們的旅途,最終都能通向自己想要的終點。」

    「但願如此。」再不走怕,這天怕是要黑了。皎沫雖然喜歡水,卻不至於真要泡上一天一夜。何況她心裏很清楚,當務之急是隨這兩位新結識的朋友趕路。畢竟,他們有真正要緊的事做。

    大約申時末,幾人終於看到了一座鎮子。他們本以為要露宿荒郊野嶺,不曾想,在這等荒僻的地方,竟然還有如此規模的小鎮。在地平線上看到城鎮的輪廓時,他們為之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心生嚮往。無論是屋檐庇護下的床榻,還是熱氣騰騰的飯食,抑或簡單的、人們生活交談的喧鬧,都是在荒野中跋涉日久的旅人們渴望的、人間煙火氣的溫暖。

    說是荒僻,不僅僅是其地處偏僻那樣簡單。偏僻並不是什麼壞事,能恰好坐落在他們行進的路線上,本來已經是天大的運氣。再者許多偏僻的城鎮,其中居民多有熱情淳樸者,很樂意迎接少有的、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們並不指望如何奢華的食宿,只要有粗茶淡飯、一席之地,就足以讓人倍感慰藉。

    然而,即使是這點簡單的願望也無法得到滿足。

    「不給借宿,說了不行,拿錢也不行!去去去,離我家遠點!」

    砰的一聲,又一家的大門在他們眼前甩上。這麼說也不確切,因為這家的主人僅僅開了一條細細的門縫,警惕地向外張望。方才的拒絕,只是將這條縫隙重重扣了回去,難為這門發出那樣激烈的響動。

    遭到了這樣無禮的對待,三人臉上卻不見什麼憤怒的痕跡。更多的,是在短短小半時辰中遭到連番惡待後,油然而生的深深不解。

    「這個鎮子是被盜匪洗劫過嗎?怎麼如此警惕外人?」

    寒觴站在街心,迷茫地四下張望。放眼看去,每家每戶都大門緊鎖,有些誇張的,還用石墩鐵耙一類雜物堵住了門,說是防賊的架勢,都尤不能及。分明天還亮着,街道上卻空無一人,只有各家炊煙能昭示着有人在此生活的跡象。

    站在門口的謝轍嘆了口氣,收回敲門的手。他不再抱有投宿誰家的希望,領頭往鎮子更中心處走,邊走邊說:

    「不管遇到了什麼,他們的態度都統一得出奇。怕是借宿無望了。也許,是鎮子外圍這些人家格外警覺,沒準別家會好些。不管怎麼說,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再與店家打聽。」

    世上最令人難過的事不是不曾擁有,而是給你了些許擁有的希望,到頭來確實場空歡喜。再這麼下去,天可就要黑了。走出了好幾條街,他們也沒能實現起初簡單的願望。道路兩邊倒是的確有不少館子,可一間間也同樣關着大門,或是空敞着,一眼就能看見內里冷冷清清,荒無人煙。他們試探着走進過幾家沒有關門的店面,伸手往桌上一抹,指頭就沾上了一層薄薄的灰。顯然,希冀店主只是暫時離開,僅僅只能是妄想罷了。這些店面都被荒廢了不少時日,儼然一副被棄之不用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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