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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回:風口浪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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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瘋病的原因,她倒是有股不要命的狠勁,偏偏寒觴不敢隨便將一個發病的孩子弄傷弄死,不知從何下手。他簡直感覺自己按着的是一條巨大的鲶魚,在兇狠地扭動掙扎,而因無從着手的緣故,也像魚一般滑溜。有好幾回,他差點被甩脫開來。

    這樣僵持下去,也不知如何才是個頭。翻滾間,寒觴瞥見不遠處的矮床上,垂落下床單的一角。他稍加思索,便有了主意。

    謝轍和皎沫終於順着沿途痕跡找來。他們一走近屋子,就看見寒觴毫無形象地跌坐在地上,用力抹着臉上的灰土。一旁的孩子被床單五花大綁,捆着手腳,嘴裏也塞了一團布料。

    謝轍的嘴張合了幾下,不知說什麼好,最終對着寒觴一拱手:

    「高明。」

    「你可別擠兌我了,費勁得很。」寒觴喘息未定,無奈地擺擺手,「這哪兒是個孩子,簡直是頭小瘋牛。還好沒有讓她衝進那家門,你們進來也該看到了,這地上的血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

    謝轍逼問的語氣並不算友好。或許,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而這答案正是他抗拒的。他更希望從寒觴口中聽到另一種回答。但其實不論哪種,都不是什麼好事。

    「是白天的婦人。」寒觴終歸是說出了口。

    二人微微一怔,立即反應過來,不約而同一聲輕嘆。不等他們再問出別的問題,寒觴率先開口:

    「那家人呢,怎麼樣了?屋子被燒得厲害嗎?」

    「火很快就熄滅了,房屋還未坍塌,只是也不好接着住人。」皎沫回答道,「我們將那戶人家帶走了,護着他們找了片安全的空地。至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只能看他們自己作何打算。」

    說話的工夫,謝轍走到了地上的孩子身邊,蹲下身細細觀察。女孩仍圓瞪着眼,稚嫩的臉上一副兇相,視線不住在謝轍的脖頸、胸膛致命處遊走。謝轍怡然不懼,伸手一探女孩的鼻息,熱烘烘的;再探脈搏,激烈有力,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孩子劇烈活動後一般。在這過程中,他的手不可避免地接近了女孩嘴邊,可她除了兇狠得呆板的視線外,並未有任何其他舉動。

    「你看,這完全是個活人。剛才打鬥時,也並未有任何咬人的舉動。」寒觴在他身旁並排蹲下,愁眉不展地說。

    謝轍點點頭,他同樣被深深的疑惑所困擾。

    「肯定不是活屍。但這又會是什麼?雖然我有所耳聞,某些狂症會使人無故襲擊他人,可多少會同時導致四肢不協調,一看便是身有疾病的模樣。但這孩子行動無礙,只像是被什麼迷了心智,打心眼裏只想傷人,滿腦子只想着怎麼把人撕碎。我從不知道有這樣奇怪的瘋病。」

    皎沫也湊了過來,三人都嘗試着輕聲安撫女孩,詢問她的名姓、年齡等簡單的問題。可惜,女孩毫無反應,如同聽不懂人話的小獸一般,回應的只有那兇惡的眼神。最後,寒觴只得懨懨道:

    「也許,就像老謝你說的,小孩兒別是被不乾淨的東西迷住了。這種中邪的事,你能處理得了吧?」

    「說的倒是很簡單。我只能試試,卻不敢肯定,畢竟誰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作祟。」謝轍疲憊地搖着頭,「無論如何,現在仍是夜深天陰,我們誰都精神不濟。驅邪的事,只等我們稍事休息,待太陽出來後,才好作法處理。」

    屋裏唯一一張床榻又破又窄,他們索性將女孩安置在上面,自己避開血跡,打算在還算乾淨的地面上休息。屋內狹窄,不遠就是灶台,廚具都帶些缺口,水缸也破了小半圈。皎沫像是想起什麼,走到裝糧食的籮筐邊,揭開看了一眼。

    裏面只有一小把糙米。抬起頭,能看到灶上鍋中冷卻的稀粥;低下頭,在筐後的陰影里,躺着白天被婦人死死抱在懷裏的米袋。

    「」

    寒觴和謝轍被動靜吸引,望過去時,也看到了她眼見的景象。三人一言不發,靜靜收拾好鋪蓋,強迫自己閉上雙眼。

    寒觴的眼前,久久晃動着婦人悽苦的面容。另二人雖不曾看到血泊中的慘象,心頭卻縈繞着同一個問題:

    這裏到底是怎麼了?

    明明並非亂世,卻是如此亂象

    地面硬得硌人,血腥與潮濕的淡淡腐臭揮之不去,他們雖閉着眼,身心俱疲,卻鬧不明白自己究竟睡着了沒有。雞鳴過幾遍,屋外天色逐漸發白,就在這慘白的光線里,紛亂的腳步聲由四面八方而來,漸漸接近了這座孤苦伶仃的院落。

    這樣亂七八糟的動靜,不久就把三人驚醒了。他們面色凝重,擔憂是有更多人發起了瘋,包圍了他們所在的小院。謝轍看了看左右戒備的同伴們,打頭推開了屋門,朝院子外頭看去。    院外擠滿了人,他們都是普通的鎮民,不見發瘋的模樣,只是個個手裏都抄着傢伙。鐮刀、鋤頭、斧子、耙子、鎬子,一看就是農具,甚至有人手裏緊攥的,只是很難作為武器使用的鏟子。可想而知,相較於真正的武力脅迫,這些手持「兵器」的人,擺出的陣仗不過是在給自己仗膽,好與他們進行一些不那麼和平的對話。


    這讓他們既不能等閒待之,又難以擺出應對真正敵人的架勢來。三個人互相看了看,謝轍沉着臉,往院門口走了一步,極力不去在意鎮民們因他這一動作,而瑟縮一瞬的模樣。

    「你們這都是幹什麼?有什麼話,我們好好說。」

    一群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最終,站得最靠前的一個中年人咽了咽唾沫,也學着謝轍往前一站,昂起頭來。

    「我們,你、你們」一開始,他還有些吞吐,緊接着迅速提高了聲音,「交出兇手!外來人,把兇手交給我們,讓我們處置!」

    這第一個出頭鳥似乎使旁人也有了勇氣,立刻,人群後方、中央,也有聲音傳來:

    「我就知道那老娘們兒,成天鬼鬼祟祟,不安好心!竟敢窩藏小殺人犯,就該給她活活打死!」

    「她肯定是第一個給砍死了吧,我呸,活該!要我說,也別葬在鎮子旁邊,扔去給野獸啃了才算贖罪!」

    「小兔崽子死了沒有?交出來,當着父老鄉親的面,把皮扒了,看看裏面是什麼妖怪!」

    「對,把皮扒了!打死也好,燒死也罷,她必須付出代價!」

    這些聲音起初零散,很快此起彼伏,連成一片,中氣十足。每個人仿佛都忽然找到了發泄憤怒的出口,有了執行正義的渠道,因此充滿了洋洋得意的勇氣。身後屋內的孩子也驚醒了,神志不清地嗚嗚叫喚着,三人疾步上前,擋住了院門,提高嗓門,試圖與他們爭辯:

    「你們家裏身邊就沒出過有瘋病的人嗎?這還是個孩子,我們已經控制住了,她不會再傷人」

    「狗屁!」人群里立刻爆發出喊聲,「中邪的怪物,怎麼可能輕易制住!要我說,你們也很可疑,是不是已經染上了邪祟?我們這兒又沒什麼和尚道士,誰信你們的滿口鬼話!」

    謝轍被他們吵吵得太陽穴陣痛,他感覺自己額邊的青筋直跳。他很少有生氣的時候,畢竟在人群中,他幾乎沒什麼存在感,更別提話語權,因而生氣也沒什麼作用。但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到怒火中燒。愚蠢的人他見過很多,但一窩子蠢人聚在一起,張口閉口都是些沒文化的蠢話,除了暴露他們的眼界和智力外沒有任何作用。這種情況,已足以構成他瀕臨暴怒的理由。

    「我就是陰陽師!!」

    他驟然震聲,驚得身旁兩人一哆嗦。那些愚昧的村民短暫地安靜下來,果真一個個都是欺軟怕硬的主。

    「你們這群烏合之眾!連我還尚未確認,你們怎麼一個個倒敢說是中邪,是邪祟!有理由嗎?有原因嗎?有證據嗎?還有,我且問你們,以前所謂中邪的那些人呢?都被你們活活打死了嗎?!」

    有那麼一刻,他的質問似乎起了效果。人們鴉雀無聲,面面廝覷,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很快,他們便像是因此更加惱怒,最前頭的人們指指點點,指頭都快戳上了謝轍腦門。

    「你是哪來的小雜毛,唆使咱們對父老鄉親下手?」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一個外頭來的人,站着說話不腰疼,別管俺們鎮裏的事!」

    「這不是邪祟,還有什麼是邪祟,非要等禍害人嗎?我看你們外邊的人就是不安好心,要害死我們!」

    謝轍幾乎要給他們氣暈過去,另外兩人的心情也不比他更好受。他們本來就不是擅於,或不屑於與人爭辯的人,被七嘴八舌一通吵,頭都大了,根本難以應付,只能堅持堵在門口,不許鎮民們進去。以這樣群情激憤的架勢,一旦給他們機會,裏面的孩子恐怕就沒有活路了。可這樣僵持着,也不是個辦法。

    焦頭爛額的時候,一個陌生而清晰的聲音忽然出現在耳邊。

    「諸位,鄉親父老,幾位少俠,都且冷靜片刻。」

    這聲音並不振聾發聵,卻沉靜平穩地插入了一片嘈雜里,就像是直直鑽進了人們內心一般。仿佛開了鍋的粥忽然遇上清冷的山泉,沸騰的人群平息下來,紛紛扭頭尋找說話的人。

    那是一個修道之人,之所以一眼就能如此確信,是因對方身着一襲道袍,身份昭然若揭。他眉眼清雋,舉手投足自有道法自然的出塵風度,如一棵勁松,或一輪朗月。除此之外,道人的外表並無太多奇異之處,唯有一頭混雜的青絲雪發,令人乍一看便感到驚異不俗。

    即使是被蒙蔽了頭腦的愚民們,也因這言語裏別樣的力量變得安靜。這陣沉默持續得比先前更久。就連干站在院裏的三人都有些驚異,不知為何在這等窮山惡水,還會有這般仙風道骨之人造訪。

    過了一會兒,才有人重新鼓起勁來,抻着脖子喊:

    「你這道士,打哪兒冒出來的?也是別處來的吧,咱鎮上的事,怎麼就輪到你們外鄉人指手畫腳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他還朝四周看着,像是希冀大家被煽動起來,一呼百應似的。不過其他人多少有些被說動了,都探着頭觀望,沒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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