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回:回天乏術(1 / 1)
毫無疑問,那是身負重傷的天狗——屬於霜月君的天狗。它身上的毛仍是那樣潔白,與周圍的雪融為一體。因此,身上的血便十分醒目了。
它傷得很重,除了最大的這處傷口,身上還有許多血色的窟窿,拳頭大,似是被錐刺所傷。傷口裏帶着妖氣的污染,可謂是用心險惡。最嚴重的這處,寒觴已無法確定傷口的大小,只見裏面的血水仍源源不斷地流淌。
見寒觴靠近,天狗並不害怕。它試着抬起頭,又因疼痛重重砸下去,激起一片雪花。寒觴立刻安撫它,示意它靜靜躺在這裏就好。
「我不太會治療的法術」他揪心地說,「我幫你止血,但會有些痛。」
說罷,他抬起手,在天狗流血的傷口上燃起了一團火苗。天狗瞬間便發出吃痛的哀鳴,聽上去如此令人揪心。但它很努力地忍耐,直到火焰讓傷口表面凝固成漆黑的炭色。這不是完美的解決辦法,寒觴清楚,可這是唯一快速有效的止血方法。再這樣下去,它的生命所剩無幾。傷口和絨毛被燒灼的地方,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刺鼻的氣息,寒觴眉也不皺一下。
在「治療」的過程中,寒觴完全能聽到在很近的地方,有人在戰鬥。很近,非常近,近到他能確認在場的共有三人,二打一,算不上公平。為了專心止血,他沒有往戰場的方向多看一眼,但他很清楚其中的成員是誰。被雙人壓制的自然是霜月君,但聽起來她不算處於劣勢,應當說是一個勢均力敵的狀態。
咄咄逼人的,是兩舌之惡使。另一個不聲不響的,一定是薛彌音。
一定是。
「交給我吧。」
他輕輕摸了摸天狗的毛髮。它不那麼順滑,有許多地方打了結。天狗發出極其輕微的低鳴聲,也不知是在囑託還是在阻攔。但不論是什麼,都不會幹涉寒觴的行動。他從短短的劍鞘里抽出長劍時,劍刃已是燒紅的狀態。他最後安慰它說:
「你的主人有琥珀護身,不會有事。」
天狗將頭枕在雪堆里,眼神有些可憐,寒觴真希望是自己解讀太多。他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奔向戰鬥聲傳來的方向。兵器擊打與妖術交纏的聲音越發清晰,他很快便看到了設想之中的那三人的身影。
兩舌的力量幾乎無人可擋。
語言誠然可以具有強烈的攻擊性,世間受到教唆便尋死覓活的大有人在。而兩舌的樂趣卻不止在此。她並非是那樣單純的一個孩子——她同時還是一個妖怪。應該說,在兩舌之惡使的體內,有二分之一與生俱來的妖性。「它」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又如何死去。
那個曾經叫妙妙的孩子也一樣。
她還是她嗎?現在問出這個問題像是還有什麼意義似的。沒有,早就沒有了,繼續執着於在這樣的事件中尋求答案,是明知故犯地逃避現實。
亦或是,那蛇妖與那女孩都死了呈現在寒觴眼中的,只是一種掌握純粹力量的、新生的怪物。
它的誕生應當從那兩個獨立意識的消失或融合開始計算,還是得到降魔杵的那一刻?
也沒人想知道。
奔騰的殺意裹挾着周遭的砂石,兩舌朝着霜月君直直奔襲,目標明確。這並不是一件難理解的事。在兩舌看來,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個該死的女人,這個該死的六道無常。她算不上什麼障礙,卻是兩舌的心結——不論如何也無法解開的心結。
「或許我該感謝你!」
她將降魔杵重重地揮下,比疾風更快,比雷電更狠,似乎只有單純的力量而沒有什麼武學的技巧。但至少這一招她不打算使用什麼技巧。要麼這亦是一種套路,要麼這只是套路的一部分。霜月君下意識想抄起封魔刃,但腰邊唯一能讓自己一把抓起的,只有那把相伴多年的傘——即便這麼久,她也沒能習慣封魔刃已經不屬於她這件事實。
該說葉隱露沒有四分五裂是一種奇蹟。一般的物件兒別說經過數百年,就算是數十年也能被輕而易舉地擊碎。有靈氣的器物卻不同,時間沉澱越久,它便越強大。葉隱露像個真正的人類,將這些「生活」與戰鬥的經驗完全吸收,與這木與紙的結構永遠地融為一體。
但這樣的衝擊對尚還是人類之軀的霜月君而言,未免太重了。她沒太多時間思考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降魔杵斬下的一瞬整個手都在震顫,全身的筋脈嗡嗡作響,站也站不直了。
魎蛇不會給她做反應的機會。
「若沒有你當時那般無情,也便不會有如今的我了!」
位於下方的降魔杵尖端朝上,在霜月君尚無還手之力時,她發了狠地刺了上來。
「霜月君!!」
飛奔而來的路上,寒觴看出她的異狀。實在怪不得她反應太慢,而是兩舌的速度太快了。那些與武學相匹配的體能,也由這個瘦小孱弱的女孩的軀體完全繼承。若是真正的人類少女,終歸會受到肉體的限制,無法發揮出降魔杵最大的力量。可她是個妖怪——至少一開始不是人類。
六道無常是不會死的,但她若是被這樣的攻勢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那她還是輸了。在六道無常漫長的生命之中,一次的勝負輸贏似乎沒什麼意義。他們無法迎來死亡,就連降魔杵也不能令他們魂飛魄散。何況霜月君身上還帶着法器藍珀,不論肉體受到怎樣的攻擊,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如初。可她要是敗了,敗這一次,其他人還能控制住局勢麼?未來的人間還有安寧可言麼?或許有朝一日,兩舌終能被制服,但每兩場交戰之間的空隙,所會犧牲的人類、所能引起的混亂、所能帶來的不幸,真的能因最終的勝利而一筆勾銷嗎?
那一瞬間,旁觀已久的薛彌音看着她定格的身軀,產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她會痛嗎?
她的肢體即便碎成肉沫,也能治癒成完好無損的模樣。哪怕是被魘天狗襲擊的睦月君,哪怕是被掐碎頭顱的卯月君,哪怕是在靈脈中被碎屍萬段的如月君他們都能重新以完整的姿態重現人間。這就是他們的特權,是奈落至底之主,代表所有人類所賦予黃泉十二月的特權——儘管沒有問過任何一位人類的意見。
是何等的傲慢。
可是,可是啊
薛彌音並非在幸災樂禍,她竟一絲暢快也感覺不到,這令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但她就是止不住地想,這樣的走無常們,這樣的霜月君
還是會痛的吧?
漫長的時間將他們的一切稜角打磨得平整、光滑,令他們擁有對萬事萬物麻木不仁的權利。是的,的確有無常鬼變成了這樣的模樣,但更多人沒有。這就是閻羅魔選中的人,這就是難以喪失所謂人性的人。
人性到底是什麼?
在彌音的大腦飛速地閃現過這一切後,最後被拋出的問題,與一聲脆響同時出現。
「咔——」
聲音不大,但很清晰,清晰得令人覺得不妙。
霜月君的臉色白得像個死人,可那終究不像是痛的。接着,在場的人都注意到,一陣怪異的藍光從她的腹部閃現,或者說炸開。它是在空氣凝固了一瞬後突然迸濺而出的,像是一個無法再承載更多水壓突然爆裂的瓶子,而藍光就是裏面的水。
這光的顏色讓寒觴覺得熟悉。毫無疑問,這是那個法器所散發出的光澤。可是這陣光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凜冽。它不再柔和,而是充滿了一種特別的力量,像是要將世間一切有形之物斬得粉碎。它凌寒、堅硬、無情,比起光,更像一團爆發的藍色火焰。
一團濺射的藍色的血。
它碎了。
它碎了!
這個念頭在所有人的心中炸開,而且在這時候,就像所有人都同時聽到了其他人心裏的聲音。毫無疑問,這個聲音便是那冷冰冰的三個字了。這樣的信息如爆炸,如雪崩。它穿透了絹雲峰的一切,以此地為圓心,擴散出一團盛大的「波紋」。不論站在天光之下,還是躲藏在隱蔽之中,只要是活物,都感受到了藍珀穿透一切的力量。這股力量將所有活物的心聲連接起來,讓他們的耳邊如此吵鬧,腦內如此喧囂。
大到兩舌的瘋狂,綺語的困惑,霜月君的遲疑,謝轍等人的茫然無措——小到此時正在捕獵與被捕獵的雪山居民的本能——所有生命的全部想法在這一刻被連接在一起。但那太龐大,太複雜了,沒有任何一種智慧能將其做出恰當的歸類、篩選與理解。但毫無疑問的是,寒觴知道,包括謝轍他們所有人在內,恐怕都已經得知了這個令人絕望的消息。
法器已毀。
別出事啊
別出事啊!
已拼盡全力趕到現場的寒觴發了瘋般地在內心祈禱。他跑着,跑着,一刻也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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