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魔怔(1 / 1)
霍豹趕路,輕車簡從,只帶了一什人過來;水進這裏,卻是帶了五十人。
濱江之前的六百縣兵,還有這幾日新征的四百兵,如今都在水進名下。
這次帶來的五十人,挑的都是有家眷在縣城的縣兵。
這六十人暫時安置在糧鋪。
薛孝有心逞本事,次日出去半日,就跟官倉那邊談好了陳糧生意。
「明日開始就能運糧出來,頭一批可以放出八千石……不過那邊不肯賒欠,我們老爺早說了他先墊上,回頭寶兄弟慢慢算就是。」
霍寶心中歡喜。
八千石,就是九十六萬斤糧食。
不用往外賣,滁州這兩萬多人,就能吞下。
節省些,那兩萬多人秋收前的嚼用夠了。
「讓孝大哥受累了!要沒有官倉這門道,散着收糧費時又費力,哪裏有這麼便宜!」霍寶真心謝道。
薛孝擺手,道:「我不過是跑跑腿,都是我們老爺的人情……只是,這只是第一批,聽着那邊口風……這次官倉要換倉,想要出手的陳糧總共兩萬四千石……都想在夏糧入倉前出倉……」說到這裏,似笑非笑:「寶兄弟不用勉強,能要多少是多少就是。」
霍寶笑了。
這年景,誰會嫌糧多?
夏糧入倉還有一個半月,一個半月運輸兩萬四千石糧,加上糧鋪之前那三千石,每天六百石,確實困難,可有困難克服就是。
如今霍寶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力。
「都要!左右折騰一回,少也是折騰,多也是折騰。」霍寶隨意道。
「……」
薛孝沒話了。
「將曲陽童兵都調出來運糧……不要省錢,馬車騾車都置齊全,早一日將糧食都運過江,就是大功!」霍寶私下裏吩咐霍豹、朱強兩個。
霍豹餓過肚子珍貴,曉得糧食珍貴,摩拳擦掌道:「寶叔放心,童軍不夠,還有表叔祖那邊……寶叔用曲陽兵,表叔祖只有歡喜的……」
霍寶點點頭,道:「李千戶擅庶務,若是他得空,修建糧倉之事,可請他幫忙……王千戶是曲陽坐地戶,要是有子侄推薦,你就挑兩個差不多的抬舉起來。如今不怕人多,就怕人少。」
霍豹開始還聽着,到後來漲紅了臉,點了點頭。
叔侄倆都沒有提石頭。
他們這裏人手緊張些,可還能四處求援;霍五這裏,身邊人看似不少,可真正能信的沒有幾個,石頭正當用。
水進比霍豹、朱強兩個年長,想的也多,跟霍寶道:「小小官倉大使哪裏敢放出這麼多糧?這肯定是得了上面吩咐!薛七爺就算有面子,也不會是獨一份,不定賣了幾家。一家就是二萬多石,要是多幾家,怕是金陵官倉就要賣空了!」
「空了不稀奇,不空才奇怪!」霍寶道。
新知府奔着錢來的,為了多找理由斂財,連後娘都給老爹娶了,衝着官倉伸手也不稀奇。
如今官場腐敗,可見一斑。
將運糧的差事交下去,霍寶一行就離了金陵,前往常州。
因為還是打着糧鋪的幌子,用了二十輛騾車,一百多號「夥計」跟車。
這些「夥計」,就是薛孝帶的六十人(十個熟夥計,五十濱江兵)、水進帶的五十人,童軍五十人。
外加上他們三個,就是一百六十三人。
童軍五十,提的新屯長不是別人,正是李千戶的幼弟李遠。
矮子裏拔大個,今年十五,行事與他長兄李千戶相似,是個會看眼色的。
曉得霍寶重規矩,李遠就約束童軍,一路上令行禁止。
霍寶練兵與霍五練兵,本就系出同源,只是又有不同。
霍寶這裏都是半大少年,反而更容易教新規矩;對比之下,薛孝那五十成丁,這規矩上就多有不足。
到了水進那五十兵痞,就是更沒眼瞧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薛孝又愛面子,私下裏將手下訓斥了一頓,讓他們跟童軍看齊。
到了水進這裏,五十兵痞,本還不忿霍五占濱江,只覺得是憑着兵多,佔了人數的便宜;可親眼見童軍行軍規矩,這些人也消停許多。
從金陵到常州,一路上都是官道,二百四十里,中間路過鎮江府下的長寧縣、曲阿縣。
眾人每日行四十里,第二天就到了長寧縣。
前一晚在野外路宿,吃的乾糧,這一天少不得進縣城補給。
縣城門口設了城門稅,薛孝拿了蓋了金陵府縣官印的路引,車隊順順噹噹進了城。
城門口就要給車隊落腳的腳店,車隊就到安置在這裏。
那十個熟夥計是走慣這條道的,直接跟腳店借了兩個灶,自備吃食。
這也是跑商規矩,怕「飲食不潔」。
霍寶則是借着品嘗美食為名,拉了水進與薛孝出來。
這長寧縣不大,可這裏有兩座名山,一是道家「第一福地、第八洞天」的茅山,二是被稱為「律宗第一名山」的寶華山。
道佛兩教在本地源遠流長,似乎沒有彌勒教發展餘地。
實際上,真的如此嗎?
三人前往本地一個以素食為名的老字號酒樓,路上就目睹了不少好戲。
街上跑來跑去幾個頑童,手中拿着糖人,口中喊着「金剛降世、天下太平」、「金剛降世、天下太平」。
這句話的意思,與「明王降世、天下太平」意思大同小異。
因為「明王降世、天下太平」中的「明王」,指的是未來佛—彌勒佛的「忿化身」大輪明王,大輪明王又稱大輪金剛。
霍寶腳步頓了頓,看着那孩童手中的糖人。
「寶兄弟想吃了?前頭有,咱們去買!」薛孝見狀道。
霍寶點點頭:「好,去買。」
糖人攤子就在拐角,三人走了過去。
糖人攤子前,一圈孩子簇擁個中年儒生。
「宋先生,我要那個大號糖人!」
「好!」
「宋先生,明兒你還來麼?」
「來!」
「宋先生,我去喊我弟弟,你別走。」
「不走也,不走哉。」
「就說那兩句麼?要不吃兩個糖人,說兩句唄?」
「一句足矣!」
霍寶、水進都留心起那儒生來。
這儒生穿的寒酸,瘦得脫了像,皮包骨跟骷髏似的,站在那裏直打晃。
這人叫孩子們散佈讖語,明明是居心叵測之舉,可這瞧着又像是兒戲。
這人,是彌勒教徒?
這裏是長寧,道佛興盛之地,光天化日之下弄這些「邪教」,就不怕道門佛門不容?
這般無遮掩,是不是太蠢了?
薛孝不耐煩等,拿出銀豆子,遞給那做糖人道:「先給我們做兩個!」
「我們先來的!」
「就是,該輪到我們做!」
兩個小童不忿,躲在那儒生後頭嘀咕。
那儒生望向薛孝,不贊成道:「這位公子當曉得什麼是『先來後到』!」
薛孝看着那儒生身上褪色的袍子,目光落在那輕飄飄的荷包上,輕聲道:「先生也該曉得什麼是『量力而行』!」
那儒生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那做糖人的老翁接了薛孝的銀豆子,對那儒生道:「宋先生哎……那些錢是大家湊着給先生買飯的,先生都散了出來,自己恁餓着,這圖啥呀……老漢不曉得啥是『金剛』不『金剛』的,可也不敢再賣給先生糖人了……」
「金剛降世、天下太平!」這儒生眼睛發直,喃喃自語道。
幾個沒有分到糖人的孩子不幹了,扯了那儒生袖子。
「先生先生,我要吃糖人!」
「我等了好一會兒了。」
那儒生拿起那輕飄飄的荷包,往手心裏一倒,落下來五、六枚銅錢。
儒生走到糖人攤位旁邊的糕餅鋪子,買了兩個白米糕,掰了幾塊,一個孩子一塊。
幾個孩子歡喜的接了。
「金剛降世、天下太平!」
「金剛降世嘍!」
「天下太平!」
清脆的童聲隨之響起。
那儒生面上露出迷之笑意,飄飄然走遠了。
霍寶一行看在眼中。
薛孝驚訝道:「這人,有毛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