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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夜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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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寺丞就是王韞的父親王高渙,任鴻臚寺寺丞,故荀楨以王寺丞相稱。

    荀楨:「收下吧,小友。」

    王韞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抱着畫卷問道,「先生贈給家父,少艾居士知曉會不悅嗎?」

    荀楨搖搖頭笑道,「他既然已經送給我,如何處置便是我/的/自/由,他又怎會不高興,你如此想他,他要是知曉了倒是會不高興。」

    王韞赧顏,自己真是昏了頭了,竟然問出這種蠢問題,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惟懋當世國手怎麼會沒有這點肚量?

    手輕輕摩挲手中的畫卷,王韞忍不住又問,「先生常常如此贈畫嗎?」

    荀楨輕笑道,「小友似乎對我存在誤解。」

    王韞輕聲道,「先生如此大方,我只是好奇,先生有沒有什麼珍藏,好好收着,無論如何也不會送人的那種。」

    本是無關緊要的玩笑,想不到荀楨僅僅是平靜地望了她一眼,笑道,「有。」

    王韞訝然。她只是隨口一問,萬萬想不到竟然真的有此物的存在。

    「也是畫?」

    「是畫。」荀楨微笑。

    王韞又問,「我能看看嗎?」

    到底是什麼畫得到荀楨如此厚愛?

    她又想不到的是,荀楨拒絕了她。

    他的語氣溫和而堅決,「抱歉,小友,現在不能給你看,等日後,若有機會,莫說是看看,便是送你也無妨。」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韞也不能再說些什麼,只能點點頭,「是我冒失了。」

    和荀楨相處兩天,荀楨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想不到的是面對此事荀楨的態度會如此堅決。

    看不看畫,她其實並不在意,她所在意的是,她似乎又發現了荀楨的一個秘密。

    荀楨苦笑道,「抱歉,嚇到小友了。」

    說罷,他指了指紅酸枝矮几旁的軟墊,示意王韞坐下,自己也撩起衣袍坐了下來。

    將畫的事拋在腦後,王韞和他面對面而坐。

    矮几上攤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書,書旁站着一盞銅雁魚燈,正散發着柔和的光暈,映照着兩人的髮絲肌膚。

    荀楨此時才問道,「小友深夜前來,可是害怕明日回門?」

    王韞把畫卷輕輕地放下來,「是,不瞞先生,我有些心煩意亂。」

    荀楨笑道,「我明日同你去,你不必害怕。」

    王韞苦笑,「我不知怎麼解釋。」

    王韞有些無力,如果對面不是坐着荀楨,她一定會趴到桌上哀嘆。

    她怎麼和荀楨解釋?

    把她和王琳的破事全都抖給荀楨?不該如此,荀楨不該聽她講些內宅的事reads;。

    那是侮辱了眼前霽風朗月般的男人。她知曉在經歷過多年宦場沉浮的荀楨看來,她和王琳的事或許如同小孩子的煩惱一般不值一提,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意叫荀楨知曉。

    「小友你害怕什麼?」

    「我……」王韞被問得有些無措,她抬頭望着荀楨,張了張嘴,又頹然地垂下了頭,「我只是發現生為女性真不容易。」

    「小友何出此言?」

    「有許多事情要煩惱,」王韞苦笑,「今日方才和先生一同登高覽勝,明日便要直面那些後宅之事,落差太大。」

    荀楨道,「小友的意思是不想回去嗎?」

    王韞道,「不是不想,只是……」

    荀楨笑道,「只是不願面對?」

    王韞靜靜凝視着銅雁魚燈。肥碩的大雁張着雙足銜着條肥美的魚。

    或許真是她太慫,不願意面對,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殼裏,打心底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觸她現在所生活的時代,好像如此她便不會被同化,不會失去自我,她依舊是現代那個廢宅大學生。


    要是能做那隻肥碩的大雁每日不必煩惱那麼多,也不錯。

    銅雁魚燈的燈光微微閃爍,荀楨抬手轉動了一下燈罩,明亮的燈光登時漏了出來,照着整張矮几。

    「小友,」荀楨收了手,攏了攏衣袖,莞爾,「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想要什麼生活?

    王韞思考了一會兒,方正色,緩緩道,「我想要一個可以自己作主的生活。」

    穿越而來,她便很少能作主,婚姻大事,且不提荀楨主動提親,她能嫁給荀楨,就是老太太敲定的。她不想再如此了,她想要一個不必勾心鬥角的溫情的生活。

    荀楨聽了,不發一言,良久才道,「小友,你可知我今年多大年紀了?」

    王韞凝視着眼前的老人,低聲道,「先生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荀楨又道,「我能為小友提供小友想要的生活,小友可以自己作主,只是小友,我如今已有六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可明白?」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小友今年多大年紀?」

    聽到荀楨從容地說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王韞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歲月從來不曾憐惜任何一個人,即使是荀楨,也是如此。

    他不是仙人,他會老去當然也會死亡。

    王韞被莫名的情緒所感染,輕聲道,「十八。」

    荀楨道,「小友,十八歲便不再是個孩子了。我知曉小友被令尊一直護着,我也能保小友一生平安無恙。」他嘆道,「只是,世事無常,若我去世,一旦發生了什麼變故,小友你又會如何做?」

    王韞想過,想過荀楨去世,那時她以為荀楨只是一個色心不改的老頭,半截已經入了土,而現在,她不敢想荀楨去世,短暫的相處她已經由衷地喜歡着敬佩着眼前的老人,她垂下眼睫不再吭聲了。

    「小友,自己作主不是任性地口頭隨便一言,小友想要自己作主,須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可以,否則,僅僅是一句好聽的空話罷了reads;。」

    荀楨瞧她的樣子,似乎是考慮到她的心情,收起了略顯嚴肅的神色,彎了彎唇角,「我知曉小友害怕着什麼,只是小友,你該抬頭好好看看我。」

    王韞依言抬起頭。

    荀楨依舊面帶笑容,他的眼神溫柔得仿佛落滿了星光的湖水,深邃清,又像面對孩子一樣飽含包容與鼓勵。

    「小友,你看我是真是幻?」

    王韞對上荀楨的目光,「先生當然是真的。」

    荀楨笑道,「小友,你摸摸燈罩。」

    王韞學着荀楨的動作,摸了摸銅雁魚燈的燈罩,微微的溫熱從燈罩表面傳到手心中。

    荀楨道,「雖有『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的說法,但是小友需知曉,你所處的是現實,小友那麼聰慧,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之意思。」

    王韞摩挲了一下燈罩。

    如此鮮明的溫度,她能感受到出來是初春夜晚的涼風,也能感受到燈罩的溫熱,能聽到荀楨溫和從容的聲音,也能聽到自己緩慢而有力的心跳。

    這早已不是她所處的時代了。無論她有多不願意,她都要去接受去面對,當然也包括王家的那些家事。

    或許她一直處於被動,除了她不願困在宅院中宅斗,也和她很難有代入感有關,她就像是在看一部古裝劇,是個置身事外的看客,卻一直忽略她早就和她以為的劇中人物糾纏不清。

    她認命般地鬆開了手,苦笑道,「先生怎麼發現的我一直在逃避的?」

    荀楨輕嘆,「我若是看不出來,不有些察言觀色的本事,又怎會有今天的薄名?」

    是她疏忽了,她一直以為自己表面上已經做得很好了,想不到的是依舊瞞不過荀楨,瞞不過這個曾經的內閣學士。

    荀楨道,「我那些學生,張廷溪和方以默雖不如盧子愷等人穩重,但他們都是些俊才,我今日之意不在於你們相互認識後以輩分相稱,更希望日後小友能同他們多多相處,若能引為至交好友那便再好不過。」

    「小友,我希望你千萬莫要畫地為牢。」

    夜風蕭蕭地吹着窗上的竹篾紙,荀楨的聲音清晰地在房間裏響起,又慢慢被風吹窗紙的聲音所掩蓋。

    她明白了。

    困住她的不是宅子,也有她自己。

    她今天在山頂和荀楨談到了《逍遙遊》,荀楨的意思難道便是指這個嗎?

    「先生今日所說的《逍遙遊》便是此意嗎?」

    荀楨笑道,「是,也不是。」

    王韞不懂,荀楨身上的謎題太多了,她只希望在日後的相處中能慢慢搞清楚,她更不懂的是,為什麼世界上會有人願意對她這麼好,她爸媽在她做了錯事的時候也會毫不留情地罵她,而荀楨對她仿佛比她爸媽都要好上一些。

    心思百轉千回。

    王韞最終選擇把雙手搭在膝上,挺直了脊背,「多謝先生。」

    荀楨含笑着望着她,又輕輕地嘆息,輕得仿佛是在對着自己說的,「小友如此,教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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