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父子(1 / 1)
兩人落回青杜,將兩個修士往地頭一擲,先將那白衣老道的六識封了,像根朽木似地丟在一旁,解開那黑衣修士的禁制。
這黑衣修士立刻翻身下拜,恭聲道:
「見過兩位前輩,在下徐國修士何毅濤,在邊燕山修行,釋修南下,我等無處立足,便不得不越界入了越國,若是有冒犯之處,晚輩願竭力抵賠!」
李曦峻只擺手,問道:
「徐國如今局勢如何?」
黑衣修士連忙道:
「諸釋一路南下,打到了徐國南部,以邊燕山為界,戰成一團,就連邊燕山的糝君大妖都坐不住,麾下的妖將遭人捉去吃了,大妖則駕風逃去了大黎山,留下一片狼藉…」
「可是紫府、摩訶出手?」
李曦峻仔細問了,這黑衣青年道:
「不曾見過,只有兩個憐愍壓陣,金羽和青池派了一眾築基來,北方也不見摩訶出手。」
他低眉順眼,默默觀察,輕聲道:
「只是徐國各地山崩地裂,甚多奇異,聽聞在徐國北方掉下一塊大石,有千丈高,東邊的河水乾枯,河底的魚蝦歌唱…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李曦峻問了兩遍,復又道:
「釋修以哪一道為主?」
面前的何毅濤頓時愣了,咬着牙回憶了一陣,只好道:
「只聽聞是【慈悲相】和【大欲道】…還有一道【空無相】,至於的兩位憐愍是何道統,小人地位低賤,實在不得而知。」
李曦峻點頭,李玄宣在旁捻着須,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可有那【忿怒相】的行蹤。」
何毅濤頓了一息,有些沒把握地道:
「大人有所不知,【忿怒相】曾轉世,當年身軀被那月闕李通崖劍斬,本相又被諸紫府圍殺,道統大損,問法不應,如今已經很少見了。」
李曦峻微微頷首,打量了一眼,復又問了三遍,法力度入體內,這人果然是個魔修。
也不等他說話,翻手又將他丟在一邊,將那老道士的禁制解了,見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
「大人…」
李曦峻身上的風雪凌厲,只溫聲道:
「老人家,你是哪裏人為何來此??」
「徐國…小室山浮雲洞散修…」
他哀道:
「【空無相】的五目憐愍和諸法師…落在小室山附近,我等一十六家一鬨而散…跑得慢的…都自刎了…或是切了手腿耳鼻,跳下山崖去…」
「老道修了一百多年,只跑得快些,在那虛慕法師手中逃了一命…一直到了這地界上。」
李曦峻握着劍,皺了皺眉,心中起了疑惑,還不曾說話,這人便連聲道:
「大人且慢!大人且慢!」
他將頭低低抬起,一隻眼睛往上翹,去瞄幾人的臉色,縮着身子,話語如珠,急切地道:
「我家師叔也在湖上修行多年!此次小人前來就是要投奔他!大人且放緩一步…興許還是自己人!」
老人見識多,李玄宣聽了這話,頓時起興趣,只問道:
「什麼時候…可有道號。」
老道士見了這模樣,頓時有了心思,面上浮現出諂媚的笑容,只道:
「在下孚圓,我師叔道號靈龜子…他大約一百三十年前突破練氣,便來這湖上尋找機緣,如今不知是否突破築基…」
李玄宣聽得怪異,面上笑意頓時淡去,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只道:
「我看你是昏了腦袋了,竟敢在這裏胡說八道…散修突破練氣要不要六十年?一百三十前來這地方!如今想必都不知道死在哪個角落去了?」
「哪有來一地修行過的都是緣分!」
孚圓道人惶恐至極,連連搖頭,急忙道:
「大人!大人!我那師叔身上有機緣!絕不一般!」
李玄宣如今卻不太信他了,只問道:
「何等機緣?」
孚圓道人又說不清楚,只支支吾吾地道:
「我師尊臨死之時尚還念着他,是說是師祖死前將機緣傳給了他…」
他說不清楚,可練氣散修的機緣又能是多好的東西呢?孚圓道人自己心頭也明白,只能不斷磕頭說不出話來了。
李玄宣只看他身上清氣不算渾濁,在徐國那種地方也已經是難得可貴,沒有什麼為難他的意思,正要開口。
「慢…」
李曦峻卻突然攔住他,皺眉搖頭。
孚圓道人越恐,驚恐交加地抬頭,心道:
「老人心善,這俊郎君狠些。」
李曦峻只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輕聲問道:
「老人家是如何從憐愍與法師手中逃出來的?」
孚圓道人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回憶,足足過了好幾息,訝異道:
「哎呦…忘了個乾淨!」
他口鼻滲出血來,痛呼一聲,身體像一捆倒下的柴木,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吭也不吭一聲,已經沒了生機。
李曦峻先退了一步,用法力將他翻過來,孚圓道人的面色蒼白,皮膚冰涼,李曦峻兩指為劍,將他的腹部破開。
便見黑洞洞一片,五臟六腑不翼而飛,只餘下一隻乾癟的死蛆。
李玄宣看得發愣,另一側的李周巍握着長戟,若有所思,李曦峻兩指捏出火來,輕輕落在這皮囊上,將之點燃,只聽噼里啪啦一陣亂響:
「轟…」
這血肉早已經乾癟,很容易點着,明亮了一瞬,頃刻之間化為飛灰。
何毅濤見了這模樣,心中已是怕極,涕淚齊出,低聲道:
「我身無長物,大人不屑這些東西,但看在無冒犯的份上,且饒我一命,只聽大人驅從,絕無二心。」
他生怕李曦峻問出什麼,讓他當場斃命,卻見這男子取下他的儲物袋,仔細看了一息,見其中都是血氣米肉,搖了搖頭。
何毅濤還不曾反應過來,只覺得胸口一灼一痛,滿腹熱騰騰,從鼻腔中噴涌而出,一把長戟已經穿胸而過,尾端持在那少年手中。
何毅濤養在腹部的魔胎頓時甦醒,小小如同老鼠一般的血肉之物在腹中掙扎了幾下,還未來得及破肚而出或是斂息躲藏,一隻手復又破腹而入。
李周巍一隻手架着長戟,另一手在他腹中攪和了幾下,掏出那隻魔胎,仔細觀察了兩息,輕輕捏碎。
何毅濤好歹也是練氣初期的魔修,卻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秒腦袋便被人摘了下來。
李周巍手中滿出金火,飄着黑煙落在他軀體上,金色點點,頃刻之間便焚得一乾二淨,這世子將長戟收起,李曦峻點頭道:
「明陽一道,也是消解魔修的…雖然不如太陽、玄雷,卻也叫的上號了。」
一旁的李玄宣卻還在愣愣地看着那孚圓道人的屍體,李曦峻回頭來看,見老人看得出神,有些憂慮地道:
「大伯公…」
李玄宣緩步上前,將那孚圓道人腰間的儲物袋取下來,仔細看了兩眼,低聲道:
「好生熟悉!」
這枚小小的錦囊與越國流行的制式不太相同,看起來很小巧,李玄宣觀察一陣,浮現出回憶之色,輕聲道:
「我家…第一枚儲物袋…也是這模樣的!」
李玄宣說完這話,越發肯定,將之翻來覆去地看了兩遍,聲音飄忽:
「當年,項平叔前去營救萬家,不曾想汲家借了鏜金門的勢,摧枯拉朽地將萬家滅亡了…叔父卻撞上了一老道,要取他性命。」
「這老道在湖中等了三十年…要尋一個機緣,卻被叔父所殺,取了儲物袋回來…看來…就是他口中的師叔了。」
李玄宣心中念了一息,輕聲道:
「倘若有機會,可以去那小室山浮雲洞看看。」
李曦峻當然明白他在說什麼,默默應下來,輕聲道:
「徐國之事終究混亂不堪,費家抵禦在前,可以仔細商議一二,畢竟是個難得的築基大陣,用得好了,自家能少許多損失。」
李玄宣收起儲物袋,神態略有些不滿,只道:
「到如今的地步了,還不肯派人前來求援。」
李曦峻失笑,李周巍峙然而立,輕聲道:
「青池宗萬里之遙,遠在天邊,來去月余,我家不過一湖之隔,近在眼前,往來不過半盞茶,遠水解不了近火,他們遲早會看清的。」
兩個長輩皆是點頭,幾人安排了駐防,李周巍很快告退,駕着風從青杜穿出,飄飄往中殿偏院落入。
陳鴦一路跟在後頭,恭聲道:
「殿下,父親早已經在殿中等了許久了。」
李周巍聞言點頭,這才落腳下來,果然見中年人陳睦峰等在大殿中,很是恭敬,手上還牽着一女子。
陳睦峰如今已經是練氣後期修為,雖然他當年在許霄之事中犯了錯,被罰得很重,可陳家到底是大族,陳冬河又頗得倚重,他如今還是有些地位。
他滿面笑容地迎上來,陳睦峰娶了李曦峸的妹妹,還是李承遼的姑父,開口道:
「殿下,這是我幼女陳芍…是我與妾室所出…如今年歲漸長,帶來讓殿下看看…」
李周巍當然明白他打着什麼主意,看着低眉垂眼的少女,特意避開視線接觸,甩開袍子就進了屋,只留下一聲在院迴蕩:
「去問我父親!」
陳睦峰被他堵了個結實,與陳鴦對視一眼,只能低聲告退。
父子倆出了院子,陳芍像是鬆了口氣,腳步輕快許多,陳睦峰低低嘆氣,只有陳鴦陰着張臉,一路慢慢踱回去。
到了陳府上,陳芍躬了躬身,逃跑般退下去,陳睦峰倒還好,只領着陳鴦進前。
父子倆一言不發,快步走到後院,李夫人正在讀着書,看着模樣問了一句:
「看來是不成了?」
陳鴦冷冷應了一句:
「不錯!」
他微微拱手,甩了袖子便下去了。
陳睦峰尷尬地在院中站着,李夫人只嘆道:
「不成便不成!本就是帶她去看看會不會誰中意誰…倒也沒有怪你的意思。」
李夫人治家寬厚,陳睦峰一向是曉得的,聞言點頭,夫妻倆對視一眼,反倒是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憂慮。
陳睦峰表情不只是尷尬,甚至於有些惱怒了,他思來想去,坐在位置上飲了好幾口茶,終於克制不住,壓抑着聲音:
「他…他真是一心猜忌刻毒!」
李夫人嘆氣,中年女人也漸漸無奈了,低聲道:
「也不知道像誰…教他越多,越會算計利用人了。」
陳睦峰怒意上頭,咬牙切齒地道:
「怎地…將他教成了這個模樣!小時也不曾見他這樣冷血無情,刻薄寡恩!」
他雖然最看好這個長子,可他到底是個父親,心中對幾個孩子都是有感情的,冷聲道:
「他那副模樣,好似小妹不嫁給世子,他就要拔刀恐嚇了!」
李夫人低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麼勸丈夫。
「嘎…」
卻聽嘎吱一聲脆響,院門被一手推開,一隻白皙的手臂顯露出來,顯得顯瘦幹練,長子陳鴦一臉笑容,靜靜邁步進來。
他的面相刻薄,明明在笑,卻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詭詐感,長子輕聲道:
「父親,明日你我去見見家主。」
夫妻倆人都覺得背上一陣寒毛聳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明明院門是能封鎖隔離,剛剛出去的陳鴦一定聽不到對話,陳睦峰卻被長子的目光看得心中一陣發虛,冰冷如霜。
他竟然神差鬼使地點了點頭,長子哈哈一笑,兩手扣在門沿,邁步倒退出去,嘎吱兩聲,將兩扇門合得緊緊的。
陳睦峰隱約覺得額頭上有了汗,端起茶狠狠的喝了好幾口,再去看夫人。
李夫人已經看呆了,靜靜坐在上首,足足過了片刻,這才低聲道:
「我當初以為,送到主家…能好好打磨他的性情,讓他謙虛克制,明白人外有人…」
女人兩眼微垂,輕聲道:
「我如今卻覺得…送到世子身邊,讓他帶兵殺人,鎮壓山越,叫他那副爪牙越發鋒利了…以前只是空有一副凶詐模樣,如今是落進骨子裏了。」
陳睦峰呆呆坐着,足足過了十幾息,覺得心中冰涼涼,這才冷聲道:
「他只看重青杜上的幾位…他只將他們看作同類…只服世子…至於你我…只不過是他手裏可以依憑的器具罷了!」
李夫人聽了這話,心中訝異驚駭,猛然抬起頭來,看着這位在她面前愚蠢了大半輩子的夫君,突然升起一種奇異的預感:
「原來…兒子凶詐,是父親也不簡單。」
她再去問陳睦峰,男人閉口不言了。
感謝黑夜0522的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