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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培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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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您現在看到的不是正文, 那就明天再來看吧!  「小妹, 你怎麼了?」許秋陽剛要過去,就聞到一股惡臭, 仔細一看, 看見她的身下一灘灘的嘔吐物和排泄物,忍不住乾嘔一聲, 掩住了口鼻。

    &姐, 我肚子疼。」許翠蘭說完, 又是幾聲乾嘔,肚子裏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可吐,只吐出了幾口清水。

    看樣子是急性腸胃炎,許秋陽急道:「什麼時候開始疼的,怎麼都不跟家裏的大人說呢?」

    &夜開始疼的, 來不及上茅廁,弄髒了地方阿媽要罵人的。」許翠蘭虛弱地說。

    許秋陽明白過來, 大概是她半夜肚子疼要拉肚子, 可是茅廁比較遠來不及去, 又怕弄髒了家裏挨罵, 只好跑到這裏的灰堆來, 誰知道接連上吐下瀉, 最後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喊人也沒人聽得見, 只好躺到了現在。

    &別怕, 大姐燒點水給你洗洗, 洗完了帶你去看醫生。」許秋陽手腳麻利地抓了一把草塞進灶膛,開始生火。

    &天到晚只知道吃睡屙,干點活都干不好,這都什麼時候了,早飯還沒做好?」伴隨着這個大嗓門,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乒鈴乓啷地掀鍋蓋,「作死啊,燒那麼大鍋水,費多少柴草!」

    &小妹生病了,屙了一身,我燒點水給她洗洗。」許秋陽見媽媽李桂芳來了,連忙說。

    &什麼洗,洗完就不會屙了嗎?趕緊做飯,吃完早飯還要上工呢,待會遲了又扣工分,讓你弟捉兩隻白背蟑螂燒了給她吃就行了。」李桂芳不耐煩地說。

    &小妹得去看醫生!」白背蟑螂是李桂芳拿手的治病土方,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有點不舒服,就去牆角抓兩隻,塞灶膛里烤乾了,碾成粉末沖水灌下去,至於能不能治好,那就看各人的命數了,反正老一輩傳下來,孩子都是吃這個長大的。

    他們這一輩人,說起家裏有多少孩子的時候,通常的句式都是這樣的,生了多少個,帶到了多少個。李桂芳這輩子就總共生了十一個孩子,帶到了八個,夭折了三個。整個人熬得乾瘦乾瘦的,四十歲的人,看起來跟個五六十的老太太似的。

    &醫生?」李桂芳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點小毛病就去看醫生,哪來的銀紙,我長這麼大都沒聽說過,拉個肚子還要看醫生的,哪來那麼金貴的命,有白背蟑螂給你吃就算好了,我們那時候,有鬼理你啊,都是自己去地里摳黃泥吃。」

    李桂芳一邊嘮嘮叨叨,一邊往灶膛里添柴,見許秋陽真的拎個木桶過來鍋里盛熱水,氣得她抓起一根柴禾兜頭蓋臉就砸了過去。

    許秋陽一下沒意識到她果真會打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火燒火燎地疼,眼看她還不解氣,逃生的本能才迸發出來,身子靈活地扭身就跑,李桂芳揮舞着柴禾大呼小叫地追了一圈,氣喘吁吁地回到灶房。

    掀起鍋蓋看到那一大鍋水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舀了半桶水出來,扔到灰堆旁:「還癱什麼屍,快去洗了!」

    鍋里剩下的水中撒兩把玉米渣滓,飯勺攪一攪,稀湯寡水的,一鍋玉米渣子粥就算好了。

    許翠蘭那邊掙扎了半天起不來,許秋陽見李桂芳正端着大海碗喝粥呢,應該沒空再打她,便悄悄地溜進來,去抱許翠蘭。

    許秋陽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麼髒的人,免不了有些嫌棄,但抵不過身體裏另外一個靈魂的姐妹情深,還是把她抱到洗澡間裏,脫了身上的髒衣服,就着半桶熱水草草地沖洗乾淨。

    李桂蘭罵罵咧咧地吃完早飯,一邊拎起鋤頭出門一邊罵許秋陽:「還不趕緊給我去上工,要是遲到被扣了工分,看我打不打死你。」

    她爸許木勝也起身了,來到灶間拿起李桂蘭用過的那海碗,直接往鍋里一舀,盛上來大半碗粥就往嘴邊送,稀里呼嚕地喝完,用手一抹嘴巴,也跟着要出門了。

    許秋陽連忙跑過來:「爸,小妹病了,得去看病,您給拿點錢。」

    許木勝看她一眼:「問你媽去。」家裏孩子多,哪個跟哪個他也分不清楚,每天天剛亮就出工,收工回來累得半死不活,最大的興趣愛好就是上床睏覺,只知道家裏的婆娘下豬崽似的一年一個生娃娃,除了對最大的一兒一女還有點印象,下面的那幾個蘿蔔頭還真分不清哪個長什麼樣。

    小蘿蔔頭們也都起床了,爭先恐後地跑進灶間,差點沒為那點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粥湯大打出手,搶到以後也不怕燙,大口大口往嘴裏灌,真跟搶食的小豬崽沒什麼區別。

    許秋陽無語地搖搖頭,再去看許翠蘭,小臉蠟黃蠟黃的,就剩半個手掌大,八歲了,長得跟人家五六歲的小姑娘一樣,剛才給她洗澡的時候,那手腳瘦得跟玉米杆似的,生怕一不小心力氣太大就給折斷了。

    她的情況看起來更不好了,整個人一抽一抽的,打起擺子來,嘴裏面「嗚嗚」地叫着,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行,一定得送去衛生所。」許秋陽下定決心說,這個時候要再信什麼白背蟑螂,那這個妹妹是不用要了。

    農村人一年到頭能見到錢的機會不多,但許秋陽知道家裏還是有錢的,就在她媽房裏那口箱子裏鎖着呢,年前賣完糧食,許秋陽偷偷瞧見李桂芳把賣糧的錢里三層外三層地用破布裹起來,收到箱子裏去了的。

    許秋陽去灶台下面撿起柴刀,氣勢洶洶地進了李桂芳的房間。

    &姐,你幹嘛!」大弟許東來慌慌張張地來攔她,許東來十六歲的大小伙子了,長得比許秋陽還高,他要真攔起來許秋陽也奈何不了他。

    &開,我要去拿錢!」

    &姐,你不要命了,被阿媽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看看小妹的樣子,再不去看命都沒了!還怕個屁啊!」許秋陽果斷地支使弟弟,「你現在背小妹去衛生所,我拿了錢馬上就來!」

    許東來猶豫着看了一眼許翠蘭,又看了一眼許秋陽,畏畏縮縮地就是不敢動,許秋陽氣頭上來抬腿就踹了他一腳:「你還是不是個男人,趕緊的,出了什麼事我擔着,救命要緊!」

    許東來被踹得一個踉蹌向前沖了好幾步,倒是不猶豫了,飛快地把許翠蘭往背上一搭,邁開大步跑了出去。

    這一腳踹出去,許秋陽自己也楞了一下,這是一向被評價為溫順老實的自己所做出來的舉動嗎?難道真的是近墨者黑,在這裏暴力的環境下,自己也變成暴力分子了?

    不過還別說,這感覺還真挺爽的。

    許秋陽仗着心頭那股氣衝進李桂芳的房間,掄起柴刀照准那口箱子就劈——當然不敢劈,要真把箱子劈壞了,那她也給箱子償命得了,她頂多就是有膽子撬個鎖而已。

    那種簡陋的老式鎖頭,鎖舌就是一個薄薄的鐵片而已,許秋陽稍稍用了點力氣,就把鎖整個拔下來了,打開箱子,一陣霉味撲鼻而來,一箱子的破爛,也就李桂芳還當寶貝。

    把箱子裏的東西胡亂翻了個底朝天,許秋陽終於在角落裏找到了藏錢的破布包,裏面一堆分幣角幣,也不知道究竟是多少,許秋陽隨手抓了一把往口袋裏一塞,箱子也來不及蓋上,匆匆忙忙就出門了。

    路過灶間的時候,聽到裏面傳來刮鍋底的刺耳聲音,忽地猛衝進去,照着四妹的頭頂上就拍了一下:「就知道吃,阿太還沒吃呢,還不快點給阿太送過去。」說完馬不停蹄地又沖了出去。

    到了鄉衛生所,赤腳醫生正好整以暇地翹着二郎腿,手裏捧着一本破舊發黃的雜誌在看,許東來背着許翠蘭,傻乎乎地站在一邊,一臉焦急卻又唯唯諾諾地不敢開口說話。

    &許秋陽把錢拍在桌上。「醫生,快給我妹看看。」

    鄉衛生所就這麼一個醫生,看病、開藥、打針一手包辦,不過農村人一般有什么小毛病都不會花錢來看病,自己隨便弄點什麼土方吃吃就算了,真是大病他這兒也看不了,得上鎮上的衛生院。

    所以他平時也是清閒慣了,突然來了個小伙子背個小女孩說要來看病,倒把他嚇了一跳,不過嚇歸嚇,規矩不能廢,要看病,先得掏錢,他剛來的時候是吃過幾次虧的,沒讓人給錢就先給看了病,結果藥錢還得自己掏腰包倒貼。

    直到許秋陽把錢拍在桌子上,這醫生才慢吞吞地站起來,示意許東來把許翠蘭放下來,捏開嘴巴看看,又掰開兩個眼皮看了看,不緊不慢地從抽屜里拿出一個藥瓶,擰開蓋子,用勺子舀出兩顆土黃色的藥片,遞給許秋陽:「沒什麼大事,吃兩片藥就行了。」

    拎着桶走回來,許秋陽還是原來的姿勢盤坐在火堆旁,只是左邊多了兩個小伙子,其他組的,不太叫得上名字,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倒是聊得開心。

    羅建剛心裏「切」了一聲,這姑娘還真心挺大的,家裏剛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不說哭哭啼啼吧,起碼也應該發發愁啊,就她還像個沒事人似的,還笑得那麼歡。

    一般姑娘家像這樣無家可歸,必須睡在這種條件惡劣的地方,誰還笑得出來?

    羅建剛把桶放回工棚,拿起換下的衣服,看了眼桶底那個灌滿了熱水的熱水袋,趁着四下沒人,飛快地塞到最裏面那個小隔間鋪好的被子裏。

    他可不是特地給她灌的熱水,只不過剛才去洗澡的時候不小心帶上了,他二舅媽多事給他灌上了,既然都灌上了,總不能倒掉這麼浪費吧,可他一個大男人,用這玩意兒像什麼話。

    乾脆就便宜她了,看她在火堆旁縮成那個樣子,恨不得整個人都鑽到火堆里去了,肯定是身上那身衣服穿不暖和。

    若無其事地出來,拉了塊木板坐到火堆旁,剛好就在許秋陽旁邊,當然他也不是故意的,這不正好這兒有個空位嘛!

    羅建剛掏出口袋裏的雪花膏,隨手往旁邊一遞:「要抹點不?」

    許秋陽還沒反應過來,身旁的小伙子就一把搶了過去:「要,當然要!」

    拿到手裏之後才仔細看:「唷,雪花膏,這不是姑娘抹的東西嗎?難怪你臉這麼白,跟個姑娘似的,原來就是抹這個抹出來的啊,不行,我也得抹抹。」說完擰開蓋子,深深吸一口氣,「真香!」

    旁邊又一個人撲上來搶:「抹什麼,我也要!」

    一瓶雪花膏在一群糙漢子手中輪流輾轉,也不知道多少只沾滿泥灰草屑的手指頭伸到裏面攪上一把,許秋陽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剛才羅建剛好像是想遞給自己的來着,不由得滿臉歉意地說:「真是不好意思啊!」

    羅建剛不在意地擺擺手:「不值什麼,他們愛玩就玩吧!」要是他姐羅素芬知道她千辛萬苦讓人從省城帶回來的,自己每次都只捨得沾一點點來用雪花膏,在這兒被這群臭男人這樣糟蹋,怕不是會氣得吐血。

    順手掏出蛤蜊油:「你用這個吧!」

    許秋陽拿過來好奇地問:「這是什麼,貝殼嗎?」來自現代的許秋陽當然沒見過這東西,而原主又是個見識短淺的,從來沒見過什麼護膚品之類的東西,自然就不認識了。

    羅建剛打開蓋子給她看:「抹手用的,抹了不會裂得那麼厲害。」她手指頭上裂了好幾道口子,深得都見肉了,看着都替她覺得疼。

    &護手霜啊!謝謝啊!」許秋陽接過來,沾了一點往臉上塗,這幾天早就覺得臉上乾裂得受不了了,也不知道原來這個許秋陽是怎麼過的,這麼幹冷的天氣,臉上一道道都是凍裂的小口子,遠看像是臉蛋紅撲撲的,其實那都是細微的小傷口,被風吹得發紅。

    她早想弄點東西塗一下了,護手霜就護手霜吧,總比沒有好。

    想起以前的時候,雖說經濟條件也不好吧,可大寶總是用得起的,後來工作了經濟寬鬆些,也會買些稍微好一點的護膚品來用,女孩子嘛,最基本的保養還是要的,她可不想像這些農村婦女一樣,二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就像三四十歲一樣了。

    現在的這張臉雖然經歷了十幾年風霜雨雪的摧殘,但好在年輕,恢復能力強,現在開始注意的話,應該也還能養得回來吧!

    羅建剛見她抹得像模像樣的,先用小手指頭沾上一小團,放在掌心,兩隻手按在一起揉勻了,再輕輕地往臉上拍,居然也顯出一點斯文秀氣的樣子來。

    許秋陽一邊拍,嘴裏一邊「嘶嘶」地吸氣,她這是疼的,小時候她自己沒有錢,天氣變涼很久以後,繼母才給她買潤膚露,那時候臉都已經吹裂了,護膚品第一次塗上去的時候就是這種感覺,火辣辣地疼。

    不過這是皮膚修復的第一步,以後多塗幾次就不會了,所以再疼也得忍着。

    但是只塗這麼一次,會不會沒有什麼效果啊!許秋陽看了看羅建剛,看他好像心情挺不錯的樣子,索性厚着臉皮問:「這些東西,在縣城裏買着方便嗎?」

    她來到這裏之後沒去過縣城,在記憶里原主也很少去縣城,而且身上一直沒錢,去了也沒買過什麼東西,好像縣城裏買東西都是要票證什麼的,她不太確定,所以想問問。

    其實羅建剛也不知道,他平時哪會關心這些呀,家裏的事都是劉少梅操心的,給他買什麼就用什麼,要不是聽羅素芬說,他還不知道這些東西還有抹臉的和抹手的之分。

    不過在姑娘面前當然還是要裝一裝的:「方便,隨便哪兒都能買到,才九分錢一盒。」其實這九分錢也是剛剛聽羅素芬說才知道的。

    許秋陽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我可不可以請你幫個忙,下次回縣城的時候也幫我帶一盒啊?我現在身上沒錢,錢的話能不能先借着,一發工錢我就還給你。」

    羅建剛不在意地說:「這有什麼啊,又不值多少錢,還說什麼借啊,你先拿去用唄。」

    &給了我你不是沒得用了嗎?」


    &那不是還有嘛!」轉了一圈的雪花膏回到羅建剛的手上,瓶子被挖空了一大半,剩下的膏體慘不忍睹,他也不好意思再給別人用了,隨手擰上蓋子塞進口袋裏。

    許秋陽見狀也爽快地收起了這盒蛤蜊油,她知道男人都愛面子,當面說還錢什麼的他肯定不會收,反正他說這些東西不難買嘛,以後發了工錢再去買一盒還給他就行了。

    再看羅建剛時,他居然不知道從哪裏拿出來一疊稿紙放在大腿上,正皺着眉頭咬筆頭呢!

    許秋陽突然想起今天站長要他寫檢查來着,忽然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他也是為了幫她才要寫這份檢查的啊,一千五百字,對他來說好像真的很不容易呢!

    只見他濃黑的眉毛死死地擰成一團,很艱難地擠出幾個字,寫完又劃掉重新寫,塗塗寫寫的,一張稿紙塗得像花貓臉一樣,最後乾脆一撕一揉,團成一團扔到前面的火堆中。

    許秋陽輕輕一笑:「要不,我幫你寫吧?」看在這人幫了自己這麼多忙的份上,就幫他寫一下吧,反正對於曾經是學霸的她來說,寫檢查並不算什麼難事,當年她以十元一份的價錢,幫班上的同學寫過好多。

    羅建剛驚訝地抬起頭:「你?行不行呀?」

    &正你也寫不出來,試一試唄!」

    羅建剛想想也有道理,反正稿紙他這兒多的是,也不怕浪費的。

    許秋陽把稿紙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借着火堆的昏暗光線,一筆一划地認真寫了起來。

    羅建剛看着她寫字的姿勢有點吃驚,看起來好像還真挺像那麼回事的,還以為她們這些農村來的姑娘都不識字呢,不是說村里都不讓女孩念書的嗎?他二舅那樣的家庭,生了姑娘也只讓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要回家幫忙幹活了。

    好奇地探過頭去看,這一筆字寫得,還挺好看,像是專門練過的:「你練過字?」

    許秋陽皺着眉往後退了退:「你擋着我的光線了。」

    羅江剛狗腿地摁亮了手電筒,替她聚在頭頂上照明:「你寫你寫,我不吵你。」看她寫得多好啊,都不帶想的,一下筆就「刷刷」地寫個不停,學校里的老師都怕沒那麼厲害吧,而且那遣詞造句,用的多好,跟報紙上的新聞似的。

    羅建剛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原來她的睫毛這麼長,在底下投出兩道濃濃的陰影,下巴尖尖的,小巧可愛,眉毛又濃又黑,形狀也長得好,顯得精神,比他姐那修得細細長長的什麼柳葉眉好看多了。

    眉毛和睫毛都那麼黑,怎麼頭髮就這麼黃呢,肯定是營養不良,如果能像他姐那樣,天天吃黑芝麻糊保養,保准能養成黑黑亮亮的一大把。

    還有這握筆的小手,指頭細細長長的,如果天天用蛤蜊油抹着,把上面的傷口和繭子都抹沒了,牽起來一定細細軟軟的特舒服……

    &既然你要算,那我們就來好好地算算賬吧!」許秋陽忽然冷笑了一下,繼續冷靜地說,「我媽媽去世的時候,給家裏留下了八千塊錢的存款,而且媽媽的單位每個月都有支付幾百塊錢的撫養費,一直到我十六歲的,這筆錢一直都是你們去取的,十年下來也有好幾萬了吧。我小學六年在外婆家住,你們沒有給過外婆一分錢,初中屬於九年義務教育免學費,我真正花了你們的,也就是高中三年的學費和初中、高中六年的生活費而已,總共有幾萬嗎?大學四年,我每年的獎學金基本上都拿回去了,這些你們又算了沒有?」

    這些話藏在心裏很久,許秋陽一直沒有說過出來,今天如果不是爸爸這樣逼人太甚,她也不願意這樣不留情面。

    &賬,有這樣跟大人說話的嗎?父母生了你養大你就是天大的恩情,烏鴉還知道反哺呢,我當初生你還不如生塊叉燒!」爸爸生氣地大聲吼了起來。

    &你自己先要算賬的,既然話已經說到這裏,我就直說了吧,我工作丟了,錢是沒有的了,我也不會去借的,你們愛給弟弟買房子,自己去想辦法,我也不會幫忙還錢的。」許秋陽冷冷地說。

    &麼,丟了工作?你還嫌給我們丟臉不夠是不是,這麼好的工作也能弄丟了,我跟你說,要是沒錢,就別回來過年了,家裏沒你住的地方!」說完狠狠地掐了電話。

    許秋陽抬起頭,努力把眼淚逼回眼眶裏,她早知道家裏沒有自己住的地方了,十幾歲的大姑娘,從來就沒有過自己的房間,一直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的,晚上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能攤開鋪蓋入睡,每天早上必須在所有人起床之前把自己的鋪蓋收拾好,不然的話兜頭蓋臉就是一頓呵斥,哪怕這樣,她也從來不敢有過什麼怨言,也從不肖想弟弟會把房間讓給她。

    可是這樣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麼呢?不過是一句忘恩負義而已。

    還好自己已經長大,有了自立的能力,既然已經撕開了臉,那過年也就沒有回去的必要了,以後就為自己而活吧,許秋陽相信,將來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好的。

    只是好想念外婆啊,還有那個給自己留下了六年美好回憶的地方——白龍灣水電站。

    所以她回來了,這裏雖然已經變得一片荒蕪,可仍然是她心目中真正的家的所在,唯一的家。

    把灰塵大概抹過一遍,地板也擦乾淨了,屋子裏漸漸地像是個家的樣子來,許秋陽找出電爐,插上電,盤繞着的電阻絲漸漸變得通紅,洗乾淨的鋁鍋坐上去,燒半鍋開水,把紅棗、香菇、枸杞扔進去。

    菜是她特地帶回來的,有雞有魚,有蘿蔔、生菜和金針菇,還有魚圓。

    過年當然要吃魚圓啊,外婆家後院的魚塘里養了好多魚,過年前會撈起來,殺魚去骨,魚肉攪碎了加上麵粉,用來炸魚圓,外婆就像這樣,把油鍋坐在電爐上,蹲坐在小凳子上炸魚圓,炸出來好大的一盆,讓小秋陽用個盤子端着,挨家挨戶送上門去。

    別人家收了小秋陽送來的魚圓,總會用家裏做的吃食把盤子盛得滿滿當當的,讓小秋陽帶回去,炸出來滿滿的一盆魚圓能送出去一大半,同時也能帶回來大半盆各種各樣好吃的,年便在這樣香噴噴的氣味中拉開了序幕。

    哪怕是一個人的年也要好好過,許秋陽飽飽地吃了一頓火鍋,把東西收拾好,還是用電爐燒了熱水洗澡,從柜子裏拿出來的被褥充滿了潮濕的霉味,用凳子把被子撐開架在電爐上,烤一烤霉味便會散去很多,變得乾燥鬆軟,暖烘烘的。

    當年電爐是多麼不可或缺的好東西啊,也只有他們這些住在水電站的人,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使用電爐,一點兒也不用擔心電費。

    躺在烘得暖暖的被窩裏,許秋陽閉上了眼睛,恍惚間似乎外婆就躺在邊上,一邊輕輕地隔着被子拍着他,一邊哼着好聽的催眠曲,然後她就會感覺自己飄飄蕩蕩的,飄到雲朵上去了。

    許秋陽是被冷醒的,她整個人蜷縮在被窩裏,手腳都是冰涼的,這舊被褥保暖性能就是差啊,許秋陽感嘆着,睜開了眼睛。

    不對,這分明不是她入睡時的房間。

    觸目所見是低矮昏暗的泥磚房,牆壁上連層白灰也沒有,只有坑坑窪窪的泥磚,頭頂上是黑乎乎的床架子,身上的被子薄薄的,裏面的棉絮都結成了硬塊,就這麼着,這被子也只蓋了自己半個身子,剩下的一大半,蓋在了兩個看起來年紀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身上,女孩的臉面向另一邊看不清楚,只露出一把枯黃細弱的頭髮。

    這是什麼情況?

    許秋陽看了看自己依舊蜷縮起來的手腳,還是原來的形狀,不過瘦了黑了很多,也粗糙了很多,她是從小就干很多家務活的人,手掌本來就沒有同齡人細嫩,可也不至於粗糙到這個程度,掌心佈滿了繭子,指頭上滿是細小的傷痕,要不是手指修長結實,還真看不出來是一個年輕姑娘的手。

    年輕姑娘?她現在還是一個年輕姑娘嗎?

    許秋陽「騰」地坐了起來,往四下看了看,房間實在簡陋的很,除了她們現在躺着的這張床之外,只有一張黑乎乎的桌子和一個半人高的柜子,沒有鏡子,照不出現在自個兒的模樣。地板是泥地,在常年累月的踩踏之下變得油光滑亮,上面橫七豎八地躺了幾隻破布鞋。

    不大的窗戶上糊着舊報紙,報紙上破了一個洞,從洞裏面看出去,天色還不太亮。

    許秋陽覺得,她現在大概是在做夢,嗯,躺下繼續睡,睡醒了又能回去了,現實生活雖然不是那麼盡如人意,但她還是很熱愛它的!

    &咚!」隔壁房間響起了重物敲擊床板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一個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太陽曬屁眼了還不起身,一個個都懶過條死蛇,餓死我老太婆了!」

    聲一入耳,一連串的信息電光火石般地在許秋陽的腦子裏爆炸開了,幾乎是同一瞬間她就知道了隔壁房間住的是她的曾祖母,今年已經八十二歲的老太太許曾氏,家裏的孩子都叫她阿太的。

    阿太原本身體硬朗,八十歲了還能去菜園裏摘菜,兩年前有一天不知怎麼了,突然就中風了,醒來之後雙腿癱瘓,躺在床上再也下不來了,天天悶在屋裏,阿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天天沒事就指天罵地,沒一刻安寧。

    家裏也沒什麼人理她,這每天幹活都還忙不過來呢,哪有空去聽她嘮叨,一日三餐按時供應,每隔幾天幫她擦洗一次身體換身衣服,就算是孝順了。

    &妹,快點過來,我要屙尿!」阿太大聲喊。

    許秋陽條件反射地跳起來:「來了!」順手拿起床邊的衣裳匆匆穿在身上,一路小跑着到了隔壁房間,一把抱起瘦成一把骨頭的阿太,給她脫了褲子,放在門背後的尿桶上。

    老人家括約肌不行,稍有尿意就要趕緊去拉,不然的話就會失禁,這大冬天的,換褲子換被褥,有得麻煩。

    淅淅瀝瀝的水聲響起,許秋陽心裏忽然一驚:我是誰,我這是在幹什麼?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她是許秋陽,安平鎮石南村第二大隊許木勝家的長女,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四個妹妹,一家人土裏刨食,窮得叮噹響。

    許秋陽心中十分震驚,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眼前的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麼回事!

    手底下卻熟練地做着該做的事,給阿太穿好褲子抱她上床,自己到門外打了一盆井水擦了把臉,洗完以後順手把洗臉水潑到牆根下的菜地里。

    咦,好像還沒刷牙?

    農村人都不刷牙。

    許秋陽覺得自己的身體裏似乎有兩個靈魂,一個是原來的她自己,一個是熟知這裏的一切的十八歲的許秋陽,後者似乎在她來到這裏之後,就把整個身體的主動權交給了她,只是在必要的時候出來提醒一下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難道以後她就要在這個地方一直生活下去了嗎?

    她也算是過過苦日子的人,可是窮成這樣的,她還真是沒見過。

    這身體的原主似乎由不得她胡思亂想,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抬腳往灶間走去。

    稍稍適應了一下灶間內昏暗的光線,許秋陽突然被角落灰堆里的蠕蠕而動的物體給嚇壞了。

    &妹,你怎麼了?」許秋陽剛要過去,就聞到一股惡臭,仔細一看,看見她的身下一灘灘的嘔吐物和排泄物,忍不住乾嘔一聲,掩住了口鼻。

    &姐,我肚子疼。」許翠蘭說完,又是幾聲乾嘔,肚子裏實在是沒有什麼東西可吐,只吐出了幾口清水。

    看樣子是急性腸胃炎,許秋陽急道:「什麼時候開始疼的,怎麼都不跟家裏的大人說呢?」

    &夜開始疼的,來不及上茅廁,弄髒了地方阿媽要罵人的。」許翠蘭虛弱地說。

    許秋陽明白過來,大概是她半夜肚子疼要拉肚子,可是茅廁比較遠來不及去,又怕弄髒了家裏挨罵,只好跑到這裏的灰堆來,誰知道接連上吐下瀉,最後連回去的力氣都沒有了,喊人也沒人聽得見,只好躺到了現在。

    &別怕,大姐燒點水給你洗洗,洗完了帶你去看醫生。」許秋陽手腳麻利地抓了一把草塞進灶膛,開始生火。

    &天到晚只知道吃睡屙,干點活都干不好,這都什麼時候了,早飯還沒做好?」伴隨着這個大嗓門,一個農婦打扮的中年婦女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乒鈴乓啷地掀鍋蓋,「作死啊,燒那麼大鍋水,費多少柴草!」

    &小妹生病了,屙了一身,我燒點水給她洗洗。」許秋陽見媽媽李桂芳來了,連忙說。

    &什麼洗,洗完就不會屙了嗎?趕緊做飯,吃完早飯還要上工呢,待會遲了又扣工分,讓你弟捉兩隻白背蟑螂燒了給她吃就行了。」李桂芳不耐煩地說。

    &小妹得去看醫生!」白背蟑螂是李桂芳拿手的治病土方,不管大人小孩,只要有點不舒服,就去牆角抓兩隻,塞灶膛里烤乾了,碾成粉末沖水灌下去,至於能不能治好,那就看各人的命數了,反正老一輩傳下來,孩子都是吃這個長大的。

    他們這一輩人,說起家裏有多少孩子的時候,通常的句式都是這樣的,生了多少個,帶到了多少個。李桂芳這輩子就總共生了十一個孩子,帶到了八個,夭折了三個。整個人熬得乾瘦乾瘦的,四十歲的人,看起來跟個五六十的老太太似的。

    &醫生?」李桂芳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點小毛病就去看醫生,哪來的銀紙,我長這麼大都沒聽說過,拉個肚子還要看醫生的,哪來那麼金貴的命,有白背蟑螂給你吃就算好了,我們那時候,有鬼理你啊,都是自己去地里摳黃泥吃。」

    李桂芳一邊嘮嘮叨叨,一邊往灶膛里添柴,見許秋陽真的拎個木桶過來鍋里盛熱水,氣得她抓起一根柴禾兜頭蓋臉就砸了過去。

    許秋陽一下沒意識到她果真會打人,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火燒火燎地疼,眼看她還不解氣,逃生的本能才迸發出來,身子靈活地扭身就跑,李桂芳揮舞着柴禾大呼小叫地追了一圈,氣喘吁吁地回到灶房。

    掀起鍋蓋看到那一大鍋水就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舀了半桶水出來,扔到灰堆旁:「還癱什麼屍,快去洗了!」

    鍋里剩下的水中撒兩把玉米渣滓,飯勺攪一攪,稀湯寡水的,一鍋玉米渣子粥就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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