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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登門裴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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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淡月藏在屋檐下露出半頭,夜風穿過梅樹枝隙,把曬在窗前的醫籍吹得窸窣亂響。

    良久,苗良方開口,望向陸曈的目光滿是疑惑。

    「小陸,你問這個做什麼?」

    陸曈沉默。

    那一日醫官院醫庫中,她見到了戚玉台的醫案。

    戚玉台早已及冠,醫案記錄之言卻寥寥無幾,或許是因過去多年身體康健並無大礙。然而五年前的深夜,他卻請醫官院院使崔岷出診,為他行診。

    醫案記載戚玉台是因肝火熾盛而鬱結成積,相火內盛以致失調,崔岷所開藥方也皆是些疏肝解郁、滋陰生津之材。

    但陸曈卻瞧見其中還有一些別的藥材,多是寧心安神一類。

    戚玉台這份醫案寫得極為簡略,幾乎沒有任何病者情狀記錄,只有簡單幾句結果。在那之後近半年時間裏,戚玉台又請崔岷為他行診幾次以固根本,但所用藥材,亦是多以鎮定去癲為主。

    加之先前在司禮府,戚玉台自己也親口承認,多年使用靈犀香安神。

    樁樁件件,倒像是長期為穩癲症之行

    然而醫案記錄有限,此等秘辛又無旁人知曉,便只能回醫館向苗良方討教。

    陸曈抬眼:「苗先生,能告訴我嗎?」

    苗良方哽了一下。

    這位年輕女醫官精通各類毒物藥理,身份神秘成謎,杜長卿與她相處甚久對她也幾乎一無所知,還有銀箏,素日裏同西街一眾街鄰談天說地,唯獨對陸曈的事守口如瓶,不發一言。

    她懷揣秘密而來,沒人知道她想做什麼。來到西街不到一年,扶持醫館、制售藥茶、春試、進醫官院,到最後臨走時,還不忘安排仁心醫館各人今後各自歸處。

    但其實她今年也才十七歲而已。

    若他自己有女兒,如今也當就是這個年紀了。

    苗良方嘆了口氣,道:「沒有。」

    陸曈一怔。

    「我離開醫官院之前,不曾聽說戚玉台有癲症臆病,抑或視誤妄見、知覺錯亂之症。」

    他說得很肯定。

    陸曈微微攥緊手心。

    沒有。

    那些醫案上的安神藥材和長期使用的靈犀香若無此症,何須長年調養?

    何況她當日曾摸過戚玉台的脈,脈細而澀,是血虛神失所養,倒不像是因服用寒食散所致。

    只是單看戚玉台言行舉止,確實與尋常人無異。

    莫非

    是她想岔了?

    正想着,耳邊傳來苗良方的聲音:「不過你這麼說,倒是讓我想起一件事。」

    「先生請說。」

    「我離開醫官院時,戚玉台還是個半大孩子,他的事我不甚清楚。但是十多年前,我曾給戚玉台母親行診他母親,是有妄語譫言之症。」

    陸曈猛地抬頭:「什麼?」

    苗良方道:「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時苗良方剛當上醫官院院使不久。

    他醫術出眾,頗得皇家人喜愛,又有「天才醫官」的名頭在身,不免有幾分得意。朝中老臣大官有個頭疼腦熱的常常拿帖子來請他,有時候忙起來了,也不是人人都能請得動的。

    有一日苗良方接了個帖子,是戚清府上的。

    當年戚清還不如現在這般權傾朝野、隻手遮天,戚家人來得急,只說戚夫人病重,請苗良方趕緊去瞧瞧。

    苗良方便提起醫箱匆匆去了戚府。

    戚夫人是戚清的第二任妻子。

    戚清早年間有位夫人,身體不好,早早就去了,也沒留下一兒半女。戚清直到中年才娶了這房繼室,是禮部尚書仲大人的小女兒,比戚清小了近二十歲。

    仲小姐年輕貌美,嫁與戚清後,很快誕下一子一女。頗得戚清寵愛。

    苗良方就是在那時見到的戚夫人。

    「那位戚夫人很奇怪。」苗良方回憶着當日畫面,「躲在屋中不願見人,神色恍惚,我辨症摸脈,見她應已提前服用過安神之藥,體虛無力,但我一靠近,她就渾身戰慄,面色驚惶。」

    當時的苗良方覺得有些不對。

    戚家人說戚夫人是因為受驚所以情志失調,之所以找他來,或許是想着他醫術超群,能將戚夫人治好。

    他行診時戚家下人一直在屋內盯着,後來苗良方尋了個機會將幾個下人打發出去,細細觀察起那位戚夫人,終是察覺出哪裏不對勁來。

    那位戚夫人對着身側竊竊私語,然而身側並無他人,又說聽見伶人奏樂,歡欣鼓掌。

    苗良方瞧得暗暗心驚。

    此等妄聞幻見之症,分明是臆症。

    無緣無故的,戚夫人怎會得了臆症?

    他不敢驚動他人,裝作疑惑回到醫官院,說要翻翻醫書。誰知第二日,戚府的人卻送來帖子,說戚夫人有所好轉,不用他繼續治了。

    「好了?」陸曈蹙眉。

    「誰知道呢?」苗良方嘆了口氣,「我後來沒再見過她。」

    但他那時年輕,心中終是牽掛病者,對戚夫人業已痊癒的說辭將信將疑,於是在醫官院醫庫里遍尋醫書醫案,試圖找到一點醫治臆症的辦法,直到一位老醫官找到他,對他說了一則有關戚夫人的秘辛。

    陸曈問:「他說了什麼?」

    「他說」苗良方沉默了一下,才慢慢地說道:「戚夫人早逝的母親,當年也曾犯過呼號疾走、狀若癲狂之舉。」

    那位忠厚的老醫官拍着他的肩,眼底是誠摯的勸慰,叮囑他道:「副院使,不要再插手此事了,醫官院不比外頭坐館,要學會分辨,什麼該聽,什麼不該聽。」

    「有些人能治,有些人,治不得。」

    老醫官還鄉去了,留下苗良方在醫官院中反覆思量這句話。後來他聽說那位年輕的戚夫人積鬱成疾,不久就病死了。再然後他被趕出醫官院,這些顯貴之家的秘辛傳言,與他不再有半分關係。

    沒想到今日會聽陸曈提起來。

    苗良方看着陸曈:「小陸,你這樣問,可是那位戚公子出了什麼事?」說着神色一變,「難道他也」

    陸曈怔忪片刻,像是明白了什麼,低頭恍然一笑。

    她聲音很輕:「苗先生也知道,若一家中,有親輩患不慧健忘,妄聞失調之症,其子女或有極大可能傳其癲症,或早或晚,總會發病。」

    苗良方麵皮抖了一下,問:「戚公子也發病了?」

    陸曈搖頭:「現在沒有。」

    長年昂貴的安神靈犀香、醫官院那些寫得模模糊糊的醫案、他虛浮的脈象

    她現在有些明白了。

    看來,戚清很怕這個兒子走上與母親相同的道路,才會從小到大謹小慎微以安神之方養着。

    偏偏戚玉台愛上了服散。

    真是可笑。

    苗良方愈發不解:「那你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陸曈與太師府素無淵源,突然打聽起戚玉台一事。當年他做院使時,尚有老醫官對他諄諄提醒,如今陸曈剛入醫官院

    他是不知陸曈要做什麼,但心裏總覺不安。

    「小陸,你不會和太師府有什麼齟齬吧?」


    陸曈抬起頭,看着苗良方笑了。

    「只是對醫案有些不解之處,所以來問問苗先生。先生放心,」她神色平靜:「我只是一介普通醫官,人微言輕,能做得了什麼。」

    這話倒也是事實,戚家權勢滔天,陸曈這樣的小小醫女,恐怕連見上對方一面也難,實屬天淵之別。

    苗良方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過,」陸曈頓了頓,又問:「苗先生可知戚玉台討厭畫眉一事?」

    「討厭畫眉?」苗良方一愣:「沒聽說啊,他爹當年不是愛養鳥嘛,府上專門請了鳥使來料理,有時候一隻鳥兒一年開支抵得過平人一家一年,奢侈得很哪。」

    陸曈點了點頭。

    也是,苗良方十年前就已離開醫官院,然而戚玉台醫案記載崔岷為他頭次行診,已是五年前的事。

    那時苗良方已經不做院使,自然無從得知。

    又說了一陣話,苗良方問了些陸曈在醫官院近來境況,天色已實在不早,適才拄着拐杖回去了。

    陸曈起身回到屋裏,銀箏正在床邊收拾箱籠。

    聽見動靜,銀箏回頭看了一眼:「姑娘,苗先生回去了?」

    陸曈「嗯」了一聲。

    「正好,我給你做了兩條新裙子,還有幾朵絹花,你試試。」銀箏一面說,一面從箱籠里捧出幾條嶄新衣裙。

    陸曈凝眸看去。

    幾條衣裙都用的是好料子,雖比不得那些富貴官家小姐所用上乘金貴,一眼看過去工藝也用心討巧。

    銀箏笑道:「葛裁縫前幾月鋪子裏進了好多新料子,我瞧着都很適合你,就自己畫了樣子,挑着顏色嫩些的讓葛裁縫做了幾條。」

    「還有兩雙絲鞋,是在宋嫂鋪子裏買的,姑娘你試試,聽說醫官院每日穿的都是同樣顏色的衣裳,那有什麼可看的,平白浪費一張臉。」

    她像只喜鵲嘰嘰喳喳,拿着衣裙在陸曈身上比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絲毫不見當初陸曈離開時,因一匣銀子與她置氣的低沉。

    想到那一匣銀子,陸曈神色柔和下來。

    她輕聲道:「怎麼做了這麼多?銀子還夠不夠?」

    「夠的!」

    銀箏聲音也透着股飛揚:「杜掌柜如今賺了銀子可大方了,每個人的月給都添了,我素日裏吃住都在醫館也用不着什麼錢。而且這哪算多呢,要不是怕姑娘進醫官院胖了瘦了,尺寸與過去不同,怕不合身,我還得多做幾條呢。」

    她把那件粉霞色繡花絹紗裙在陸曈背後比量一下長短,滿意地點了點頭:「姑娘明日不是要去王妃不對,是裴小姐府上行脈麼?屆時穿這件新裙子正好,省得人家說咱們現在都是領俸銀的人了,還捨不得買件新裙子穿。」

    陸曈一頓。

    此次旬休,除了回醫館瞧瞧銀箏他們的近況,她還得去見一見裴雲姝。

    有段日子沒見裴雲姝母女,寶珠該換新藥,「小兒愁」之毒雖已解去大半,但寶珠年幼,之後還應繼續調養。

    她本來是這般打算的。

    不過

    陸曈低下眼。

    除此之外,似乎又有別的事要忙起來了。

    翌日清晨,晴空萬里。

    東塢巷裴府,一大早,院子裏就響起小孩哭聲。

    僕婦匆匆進屋,嘴裏吟哦着曲兒將搖籃里的小姑娘抱起輕輕搖晃,邊叮囑其他人將窗戶打開透氣。

    院子裏杜鵑花開了滿院,艷色花叢下,站着個穿鵝黃色軟緞闊袖長衣,下着玉色羅裙的年輕婦人,一張溫柔臉蛋,眉眼甚麗,格外溫柔可親。

    聽見哭聲,婦人便放下手中澆花的大勺,徑自往屋裏走去,直到接過僕婦手中的嬰孩,原是尿了,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地換尿片,焦頭爛額的模樣瞧得一旁兩個丫鬟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婦人是昭寧公嫡長女裴雲姝。

    當初裴雲姝與文郡王和離後,並未回裴府居住。裴雲暎在自己宅子邊為她買了一棟宅子,裴雲姝便搬了進去。

    這宅子雖比不上文郡王府豪奢氣派,卻自有精緻雅麗。裴雲暎又為她安排了護衛僕婦,府中人手不缺,加之裴雲暎就在一牆之鄰,凡事有個照應,裴雲姝住着,竟比未出閣前還要自在。

    裴夫人江婉先前還來過,委婉地勸說裴雲姝一個和離之婦,應當歸家省得外人閒說才是。不過,自從後來裴雲暎的侍衛當着江婉的面將裴家下人扔出門外後,江婉也就不再來了。

    無人打擾,日子就清靜了不少。裴雲姝帶着女兒住在此處,瞧着寶珠一日日長大,心中比什麼時候都要滿足。

    正哄着懷裏的女兒,門房來報:「夫人,仁心醫館的陸大夫來了。」

    裴雲姝聞言一喜:「快請陸大夫進來!」

    陸曈剛到裴府,就被裴府的婢女帶了進去。

    引路的婢子陸曈還記得,是裴雲姝身邊那個芳姿。

    先前中秋夜為裴雲姝催產時,芳姿陪伴裴雲姝左右,似乎是裴雲暎安排的人。當時的芳姿對陸曈尚有懷疑防備,如今再瞧她,已是親近不少。

    「夫人昨夜聽說陸大夫要來,今日一大早就起來等着了。」芳姿笑說:「眼下正在院子裏等着,小姐也剛醒。」

    繞過門廊池塘,方走進院子,就見院子花架下有人笑着喚了一聲:「陸大夫!」

    陸曈抬眼。

    裴雲姝把懷裏的寶珠交給身邊嬤嬤,笑着道:「總算來了。」

    陸曈頷首:「夫人。」

    裴雲姝便拍了一下她的手,假意嗔怪:「又叫錯了,不是說了叫我姐姐就行。你救了寶珠的命,此恩同父母,何故與我見怪。」

    又拉着陸曈的手去看嬤嬤懷裏的小姑娘:「你瞧,是不是大了不少?」

    陸曈朝襁褓中的嬰孩看去。

    小孩兒一天一個樣,她還記得寶珠剛剛出生的模樣,紅通通,瘦巴巴,像只瘦弱未長成的小貓,如今不過大半年,已然飽滿白胖如年畫娃娃。她生得隨母親,皮膚雪白,一雙烏黑眼睛又大又亮,盯着陸曈的目光滿是好奇。

    陸曈忍不住伸出一隻手,寶珠胖乎乎的小手也伸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指,像是也為這勝利得意,「咯咯咯」地笑起來。

    陸曈微怔。

    那隻手很柔弱。

    軟綿綿的,努力地、費勁地攥着她,卻像是貓兒爪子拂過人心上,再冷硬的人也會為之動容。

    她醫治過不少人,見過生也見過死,然而或許是因這新生與她有關,親眼見證一粒細弱種子破土抽芽,茁壯成長時,心中總覺微妙。

    耳邊傳來裴雲姝的笑聲:「寶珠很喜歡你。」

    陸曈收回手,望着嬰孩漂亮的小臉:「她長得像雲姝姐。」

    裴雲姝面上的笑容就更大了些:「大家都這麼說。」又看向陸曈,想了想道:「若是她長大之後能生得如陸大夫一般好看聰慧,我也就知足了。」

    陸曈汗顏:「雲姝姐說笑。」

    「是真的。」

    裴雲姝讓嬤嬤帶寶珠去搖籃里曬會兒太陽,自己拉着陸曈在花架下的小桌前坐下:「先前得知你春試得了紅榜第一,我心中為你歡喜。本想帶禮登門恭賀,奈何寶珠太小離不得我,她又年幼,我也不好帶她一起出門,便只能托人給你送去賀禮。」

    「但心裏總覺過意不去。」

    陸曈搖頭:「雲姝姐無須放在心上,況且那些賀禮已經很豐厚。」

    「又哪裏及得上你救命之恩千分之一。」裴雲姝說着,又笑起來:「後來我就想罷了,等你旬休得了空再來尋你。總算盼得了日子。今日你就留在這裏,我叫廚房做了些好菜,也算是隔了這樣久與你的慶賀,可好?」

    她盛情難卻,陸曈也不好推辭,遂道:「好。」

    裴雲姝高興起來,不過很快,她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往身後瞧去。

    陸曈:「怎麼了?」

    「奇怪,」裴雲姝道:「今日阿暎休沐,我前幾天叫人與他說,今日一起坐下吃頓飯。還打算要他在醫官院中多照拂你幾分。」

    「醫官院和殿帥府隔得不遠,你剛進去,難免有不熟悉的地方。他離得近,照應一下也是應該。」

    「剛才我讓人去叫了,」裴雲姝疑惑,「怎麼現在還沒回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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