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活祭玖(1 / 1)
八蜡廟,古即有之。舊時於每年建亥之月(十二月),農事完畢後,祭祀諸神,以祈禱來年豐收。所稱八蜡即為:一為先嗇,即神農;二為司嗇,即后稷,相傳其為母所棄之不養,故名棄,後為舜的農官,封於邰,號后稷;三為農,即古之田畯;四為郵表畷,郵為田間廬舍,表為田間道路,畷是田土疆界相連綴;五為貓虎;六為坊,即堤防;七為水庸,即水溝;八為昆蟲,即蝗螟之屬。
若有蝗蟲起時,世人就要祭拜,不但民間自發,朝廷還要帶頭。《宋會要》記載:「慶曆四年六月,天下螟蝗頗為民物之害,乞京師內外並修祭酺。」
一行人到了廟門前,此間果然還有一個女巫,大喇喇坐在廟前地上,披頭散髮,身着件七拼八湊的古怪袍子,有幾分像是道袍,卻又似是而非,臉上面具乃是樹皮所制,更是猙獰,頭上的銅冠比那男子的更顯華麗,也插滿鮮麗的鳥羽,胸前掛了幾串獸骨獸牙,還有不知名目的一堆珠子。
見那男覡到了,將那兩個孩童抬到中央,女巫這才起身,圍着那兩個孩童一陣狂舞,口中念念有詞,開始吟唱。
那兩個孩童一路嚎哭,嗓子早哭的啞了,此際越發害怕。那女孩兒小小身子,縮成一團,如同受驚的小兔,瞧着愈發可憐。那男孩雖也是渾身篩糠,卻還是鼓起勇氣,將那女孩掩在身下。
蕭平安皺眉道:「那女子唱的什麼?」那女人唱的渾不着調,聲音又是尖厲刺耳,聽着難受之極,而且話語古怪,與漢話大異,他是一句也沒聽懂。
哥舒天笑道:「她唱的是波斯話,可惜學的不正宗,怕是波斯人聽了也要糊塗,你如何聽的懂。」
路上宋源寶得知哥舒天竟是魔教教主,也是駭了一跳,但見他似也不如何兇惡,插口道:「那大哥你聽的懂麼?」
哥舒天橫他一眼,道:「臭小鬼,誰是你大哥,簡直沒大沒小!」
宋源寶理直氣壯道:「你是蕭大哥大哥,豈不就是我大哥。」
哥舒天皺眉道:「那小子單論,你得叫我前輩。」嘿嘿一笑,道:「叫爺爺也成。」
宋源寶倒是好說話,滿口答應,道:「好好,前輩大哥,她唱的什麼?」
哥舒天也算領教了他的憊懶手段,懶得與他糾纏,道:「沒說什麼,就說此地百姓做了壞事,蟲神不高興,要降禍下來,她來做法,祈求蟲神息怒,叫蝗蟲避開此地。哼,裝神弄鬼!」
宋源寶奇道:「你不信的麼?你們魔教不都拜神佛的麼。」
哥舒天冷笑一聲,道:「那不過是騙騙蠢人,什麼鬼神,不過是庸碌之輩一點寄託,沒本事人的活不下去,只能靠虛假的一點希望存活。」抬頭望天,道:「我自己便是神佛,左手神恩如海,右手神威如獄!」
宋源寶嘆為觀止,贊道:「前輩大哥好霸氣!」眼珠一轉,腳下跟着移了幾步。
哥舒天忽然轉過身來,望着宋源寶道:「你要作甚?」
宋源寶嚇了一跳,卻是嬉皮笑臉道:「沒事啊,我就突然想站你左邊。」
哥舒天哼了一聲,道:「莫道我言之不預,你若敢踩到我影子上,別怪我手下無情。」
宋源寶本只想開個玩笑,不想哥舒天如此認真,心道,這是什麼毛病,咕噥一句,道:「怕什麼,又踩不壞。」
沈放心念一動,留神去看,果然哥舒天與站在眾人上首,略微錯開,不叫影子落在旁人足下。
哥舒天只道宋源寶該是怕了,誰知不過片刻,宋源寶又湊上前來,道:「前輩大哥,我問你哈。」
哥舒天皺眉道:「你說。」
誰知宋源寶說的還是此事,而且說起來沒完,道:「若是人家背後踩到你影子怎麼辦,你能感覺到麼?若是旁人的影子碰到你的影子算不算?」
哥舒天斜眼看他,實不知這小子腦子怎麼長的,居然還敢喋喋不休。
宋源寶意猶未盡,也不管哥舒天臉色難看,接着道:「還有還有,人家踩到你影子哪裏最叫你受不了?是不是頭?」
哥舒天終於忍無可忍,道:「閉嘴!」
宋源寶哼了一聲,道:「你這麼多規矩,動輒要打要殺,我不問清楚一點怎行。」
幾人說話之間,那女巫吟唱已畢,那男覡大聲喝令,說的卻是漢話,叫眾人將兩個孩童裝入豬籠。
豬籠乃是竹子編成的簍子,甚是結實,填入石塊,沉入水中,溺殺罪人,乃是鄉間常見的私刑手段。
秋白羽皺眉道:「就算要平息蟲神之怒,為何要祭河神?」
哥舒天道:「傳說蝗蟲乃是魚蝦所化,自然歸河神管。」
沈放點頭道:「不錯,《列子》說『魚卵之為蟲』;任昉《述異記》說『江中魚化為蝗而食五穀』;《類書集成》中有『魚螺變為蟲蝗,故以屬魚孽』。」
哥舒天斜他一眼,道:「臭小子,讀的書不少麼。《東觀漢記》載『蝗蟲飛入海,化為魚蝦』,晁補之《跋遮曲》說『前年大旱河草黃,草中魚子化飛蝗』。但還有一說,蝗蟲乃是戾氣所化,班固《漢書·五行志說蝗災起於戰亂,『干戈之後,必有螟蝗』。」
蕭平安啞然失笑,他跟哥舒天被囚在天台山,沒少聊天,知道自己這個霸道大哥不但學富五車,更是不服輸的性子,凡事都要壓人一頭。
宋源寶搖頭道:「那兩個孩子要被人家投河啦,你們還有心情掉書袋!」
哥舒天一拍蕭平安,道:「行了,戲已經看完了,上去救人吧,那一對巫覡莫要宰了,給我抓活的。」
蕭平安微微一楞,道:「不跟他們講講道理麼?」
哥舒天將他一把推出,罵道:「講個屁道理,我怎會有你這般蠢的弟弟!」
蕭平安也是哭笑不得,但救人當是第一,借着他一推之力,人高高躍起,自眾人頭頂飛過,正落在場中,喝到:「給我停下,朗朗乾坤,豈容你等行這殘暴之事!」
他如大鳥一般飛下,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那男覡瓮聲瓮氣道:「你是什麼人,敢來搗亂,不怕民憤麼!」
蕭平安道:「幼兒何辜,你竟要害他們性命,你不怕民憤麼!」
那男覡冷笑道:「你問問他們願不願意。」
人群中七嘴八舌,果然有人幫腔,都是向着那男覡,道是百姓自願,叫蕭平安莫要多管閒事。
地上那大些的男童頗有些聰明,知道來了救命稻草,哭叫道:「是他們逼爹娘賣我……」
一語未畢,卻是被身旁一漢子堵住了嘴,抓住手腳就往豬籠里塞。
哥舒天氣道:「說了揍他!你還囉囉嗦嗦講個屁啊!」
蕭平安此際也明白跟這些人根本說不了道理,上前一步,將那漢子後領子揪住,抬手摔出四五丈遠。
那男覡冷笑一聲,道:「有兩下子麼!」忽然欺身到了蕭平安身後,一掌拍落。
蕭平安邁前一步,間不容髮讓過一掌,雙手一抓,提起兩個孩童,高高擲出,這才回過身來,與那男覡相對。他這一步躲的似是勉強,卻是拿捏的分毫不差,兩個孩童騰雲駕霧一般飛出,正落在沈放和秋白羽面前,兩人都是一笑,伸手輕輕巧巧接下。
那男覡這才吃了一驚,退後一步,道:「你究竟何人?」
蕭平安此番總算聽了哥舒天之言,冷哼一聲,道:「打了再說!」迎面一拳打出。
宋源寶拍手笑道:「蕭大哥總算開竅了,你拳頭大,還跟他講什麼道理。」
沈放一旁含笑不語。
哥舒天見他發笑,心中不喜,他對沈放似是一直有些成見,道:「怎麼,你有異議?」
沈放搖頭道:「此等惑民妖邪,跟他們講道理無異緣木求魚,自是只能來硬的。」
哥舒天道:「那你笑什麼?」
沈放道:「我忽然想起平丘之盟,魯侵莒邾兩國,晉昭公召諸國會與平丘。魯國不服,昭公道,寡君有甲車四千乘在此,即使不講理蠻幹,有誰能抵擋?牛雖然瘦,撲在小豬身上,還怕小豬不死?魯國這才就範。哥舒先生說話也類昭公,果然是有王霸之氣。」說到「王霸之氣」四字,有意加重了語氣。
哥舒天面色稍霽,道:「你小子倒也會拍馬屁,不過你剛才笑的不是這個吧。」
沈放道:「先生慧眼,我只是說這一對巫覡可也不好對付。」
哥舒天笑道:「你道你那傻義兄瞧不出來麼,若是連這兩個都對付不了,乾脆死了算了。」
說話之間,蕭平安與那男覡已經交手十餘招。那男覡出手極是怪異,身形忽高忽地,甚或四肢伏地,倒與野獸一般,看拳法中有猴拳的路數,卻又變化奇詭。打鬥之時,那男覡嘴也不閒着,吱呀尖叫,也如猿猴一般。
蕭平安初見此武功,倒也不敢大意,耐心與他周旋,守了幾招,逐漸看的明白,此人使得果然是猴拳的一種,不過卻比尋常的猴拳陰毒許多。
中間兩人對了幾掌,那男覡內功竟也不弱,比蕭平安略有不如,卻也相差不大。
第六百八十七章 活祭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