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章 書院伍(1 / 1)
梁楷點頭道:「原來如此,此等買賣,也就魏先生做的出來。」
沈放也是好奇,道:「魏先生究竟是何許人也?」
梁楷道:「我所知也是不多,只知人人尊他一聲『財神』,應是個生意人,但做什麼買賣卻是不知。總之此人極是有錢,熟稔商賈之道,手段通天。天南地北,不管是朝中大員,還是富商巨賈,見他都是客客氣氣。這書院也是他出錢所建,這花費可着實不少。」
李嵩道:「既然是魏先生帶來,不如你我帶他走走,書院諸般也說個一二,叫他有個計較。」他猜想魏伯言帶沈放前來,自是也願他入來書院,只是未定所學,他對這少年印象頗好,也要一盡地主之誼。
沈放喜道:「如此甚好,只是太勞煩兩位了。」
李嵩擺手道:「我這課也教完了,正是清閒無事,何來勞煩。」對馬公越道:「今日便如此,你可以走了,趁東風,放你的紙鳶去吧。」
馬公越道:「師父,眼下都是西北風,哪來的東風?」
梁楷笑道:「去去,你師父想寫首詩,意思有了,還沒找着詞,他這慢性子,恐怕又要等個幾百年。你莫要氣他,快走,快走。」
馬公越卻是轉身拉住沈放衣角,道:「我不,我要跟你們一起走,書院我也熟的很,我也能說給你聽。」
幾人出了房門,在院中漫步,梁楷道:「此間書院現有學子七百二十三人,其中在太學掛名的便有三百二十人。學子來自天下各處,皆是精英之士,除卻熟讀詩書,還要有過人之能。太學外捨生入學,尚須納齋用錢,此間卻是一切全免,每月還要例錢發放。魏先生更是不惜重金,遍請天下名師,就連朝中的不少要人大臣,看在先生面上,也會前來授業。」
李嵩道:「這書院與太學不同,魏先生言,既要治國、更要興邦,儒學固然是國之根本,如兵、農、工、商、諸般雜學,也是立國之基。天下富足、百姓安居樂業、太平盛世,才是他心中所願。便是我等這微末丹青之術,在先生看來,也能陶冶人性,增色人間。魏先生高瞻遠矚,胸襟廣闊,也是叫人心折。」
梁楷接道:「這書院的學子,除了詩書禮易,儒家經典,至少都要再擇一科研讀,武、律、算、農、畫、醫、金等等,只要你有意,書院總能給你找來名師。」轉向李嵩道:「我聽說魏先生因那宋家小兒,特意請了幾名仵作,看來咱們這書院,又要多出一科來。」
沈放進來書院,已經幾次聽到宋姓學子名字,又聽仵作二字,更是奇怪,問道:「請仵作為師?你們說的這宋惠父究竟何人?」
李嵩笑道:「書院擇徒甚嚴,往往一個月也不見一個新人。我們說這人姓宋名慈,字惠父,乃是福建建陽縣人士。不過十八九歲,今年年初入得太學。其父宋鞏曾任廣州節度推官,掌管刑獄。這少年人一入臨安,便是一鳴驚人。莫看他年紀輕輕,竟有一身洞察人軀,辨查死因的本事。」
馬公越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
李嵩見他猴急模樣,也是笑道:「好,好,讓你來說。」
馬公越得意道:「宋慈是我好朋友,他跟我說的可仔細了。」看看沈放,見他聚精會神,側耳傾聽,大是滿意,道:「宋大哥剛入臨安,去大理寺見他家親戚,正遇上一個案子。數年前,城東補鍋的李老實與隔壁賣肉的朱屠戶有隙,一日李老實突然暴斃,有人聽當日他曾與朱屠戶爭吵,家人疑心是朱屠戶殺人,告到官里。只是李老實身上不見外傷,也無中毒症狀,朱屠戶辯稱冤枉,受刑幾次,也未招認,只道他果然冤屈,判了李老實乃是自死,放人結案。此事已過了多年,前些日子這朱屠戶與人飲酒,爛醉之下,自誇殺人之事。有多嘴之人告與李家人,李家本就疑心,又來告官。這朱屠戶酒醒,自然不認。此人也是個滾刀肉,想這古怪案子,當年尚且查不出證據,如今多年過去,屍骨已爛,更無人能指證與他。」
說到此,故意賣個關子,道:「恰在此時,我宋大哥去了,你猜怎麼樣?」
沈放樂得陪他玩笑,道:「他有什麼辦法,叫死人開口說話麼?」
馬公越拍手道:「正是如此,宋大哥說,若是真被人打死,屍骨上能看出痕跡。大理寺的官員也是不信,許他開棺簡屍。宋大哥看了幾眼,就說頭骨上有古怪。叫人用醋潑在骨上,以紅油傘面遮覆,對日觀看。宋大哥說,若是生前被人擊打,則骨上可見紅色蔭痕,若是死後折損,則不見紅暈。按照宋大哥所說,那李老實頭骨後腦之上,果然有一處紅跡。宋大哥指了位置,並說,八成是棍棒所傷,力道不大不小,未打斷骨頭,卻是震壞了腦子,腦袋裏面淌血致死,外表卻是看不出來。那朱屠戶聽了,他一個殺豬的,豈懂這些道理,聽宋大哥所說位置,殺人兇器,樣樣都對,如若親見,還道宋大哥通鬼神,嚇的魂不附體,當即招認了。」
宋慈能驗出死者傷處,猶如親見,倒也不是匪夷所思。人體致死之處無非那幾處。淳熙元年(1174年),浙西提刑官鄭興裔發明了《檢驗格目》,後來此書與《檢驗正背人形圖》、《驗狀》成為官府杵作驗屍的標準格式。《檢驗正背人形圖》,後來稱為「屍圖」,上面標註出了人體的數十處致命之處和非致命處。驗尋死者傷處,也都是按此一一探看。特別頭顱、下陰等毛髮要害之處,更不會遺漏。故事中常有腦袋裏面釘根鐵釘卻無人發覺,幾乎不可能。
沈放點頭道:「也是奇技,想這各行各業,果然都大有門道。」
李嵩道:「他進書院第一天,身上竟帶了個骷髏頭,嚇的授課的吳老先生差點暈了過去。他這喜好實在與眾不同,人又是聰明機警,說話不多,句句卻都直中要害,一進書院,也是聲名大噪。這小子,所學也是怪異,精通人體構造,能畫出經絡肌肉骨骼。我為畫這圖還特意叫他給我畫了幾副骷髏。」
梁楷道:「這還要多謝魏先生,能請仵作來書院為師,魏先生果然是只重賢能,不看虛名地位,叫人好生嘆服。」宋時仵作乃是低賤之人,莫說為師,走街上也要被人嫌棄。
沈放道:「他有如此本事,又何須杵作來教。」
梁楷道:「這還是他自己求來,這杵作一行,面對的十有八九都是枉死之人,這死法更是千奇百怪,誰也不敢說樣樣皆知。這小子雖是年少,卻甚是謙虛有禮,不驕不躁,肯直視自己之不足,不恥下問。」
李嵩點頭道:「是,魏先生說,能者為師,我看與夫子的『有教無類』,也是相得益彰。」
馬公越道:「這書院裏的怪物多着呢,張大哥擺弄火藥,差點把屋子也給炸了;成田兄拿花瓣來蒸香液,結果臭了好幾條街;趙維意打造的鐵犁,連陳時山長也讚不絕口。」
幾人就口聊些書院中的人物,沈放僅是聽聞,也覺大開眼界,不想身邊這許多看似無奇的事物,樣樣都有學問,只覺此間果然是臥虎藏龍。
幾人在院中轉了一圈,卻見此處院中大半講堂都是空着,不見一人。沈放奇道:「方才前面院中堂堂都是有人,為何此處如此清涼?」
梁楷道:「你有所不知,這前院是上的例課,講的乃是儒家經典,是此間學子人人要學的。只要有課,這學生都要來。這二進院,乃是講雜科的所在,師生自行約定,時辰卻是不限的。」向後一指,道:「後面三進院,乃是開敞的講堂。只有亭台軒榭,不設屋舍,時常有重臣名士來此講學,甚至學子若是願意,也可以開堂宣講,不拘一格,講些什麼,並不約束,隨心所欲,誰若想聽,也是來者不拒,是以這第三進,也叫『自在堂』。」
李嵩微微一笑,道:「這自在堂深得學子喜愛,時常流連不去,人滿為患。今日吳曦大人來講武學,除了一進院有課的學子,多跑去聽講了。」
沈放微微一怔,道:「吳曦大人?」
李嵩道:「不錯,他已來講過幾次,次次惹的這些孩子大呼小叫,瘋了一般。」
馬公越見沈放驚訝,得意道:「他算什麼,韓大人也來過二次呢。」
沈放心念一動,道:「我也想進去聽聽,不知可否。」
李嵩與梁楷對視一眼,梁楷笑道:「你若是有意,那自是可以,自己過去便是,我和李兄就不奉陪了。」對李嵩招手道:「你那還有一壺梨花白,咱們去分了它。」
沈放想起在林家所聽種種傳聞,這吳曦在朝中仇怨想是不少,李嵩和梁楷二人多半是不願與他照面,無端招人猜忌,抱拳道:「好,那我改日再來拜會二位。」
一旁馬公越自告奮勇道:「白臉哥哥,我帶你去。」
第三百六十章 書院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