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林府肆(1 / 1)
七姑娘聽他打暗號,道:「怎麼,錢公子,他說的不對麼。」
錢叔同道:「對,對,怎麼不對,地府人這麼多,地方又大,沒個引路的人怎麼能成,今日便是呂神仙當值。」
七姑娘道:「原來如此,那後來怎麼樣了?」
沈放道:「呂真人嫌我形容猥瑣,又不肯與我說話了。」
珠簾後兩個女子都是噗嗤一聲,七姑娘道:「嗯,如此說來,再看你倒也有模有樣,不怎麼討厭。」
沈放道:「如此還好。呂真人見我說起錢公子,大吃一驚,道,那錢公子張嘴沒一句實話,乃是個大大的騙子,你怎能信他之話,還不速速返去。於是我就回來了。」
樓上幾人哈哈大笑,連瑩兒也是忍俊不禁。
錢叔同一張臉漲得通紅,氣道:「你這人怎如此無賴,先前怎麼答應我的,當真是言而無信。」
沈放道:「我只說幫你上樓,何時答應幫你騙人?你此際不是已經站在樓上了麼。」
錢叔同微微一怔,隨即哈哈大笑,道:「不錯,你家老六打賭說我上不來樓,我這不是上來了麼。哈哈,便是你這就趕我下去,我也是上來了,你們這麼多人,老六他也別想抵賴。」
七姑娘道:「原來是六哥跟你搗鬼,你既然上來了,我趕你作甚。錢公子,那邊請坐吧。」
錢叔同呵呵一笑,果然去那第六桌上坐下。沈放心道,這七姑娘聰明活潑,倒也不算刁蠻,還有幾分講理。跟錢叔同過去,坐他對面,有侍女上前,給兩人斟酒。
錢叔同道:「你還不走麼?哦,我還欠你十兩銀子。」
沈放道:「銀子也就算了,錢兄你心胸開闊,我敬你一杯。」
錢叔同看看他,突然笑道:「哈哈,你能言善辯,我也敬你一杯。」
瑩兒見他兩個突然又好了起來,也是好笑,道:「這位沈公子也要留下來麼。」
沈放道:「既然上樓的都不趕,我左右無事,看看風景,豈不也是快哉。」
兩人旁邊那桌上胖和尚與沈放坐個對臉,兩人視線一交,胖和尚呵呵笑道:「這位小友當真有趣,敢問高姓大名?我也敬你一杯。」看他桌上有酒有肉,卻也是個酒肉和尚。
沈放也是一笑,道:「晚輩姓沈名放,字不棄。如此恭敬不如從命。」舉杯與他幹了。古人有姓名、字、號,名字是出生便有,字是成年後方起,字與名互為表裏,或是順承、或為因果,朱熹,字元晦,熹是晨光之意,表天亮,晦則是黑暗之意,表天黑。但古人有學之士交往,為表敬重,既不稱名,也不稱字,而是多稱號,只是尋常人難有此殊榮。古時男子二十歲弱冠,方算成年,沈放的字是師傅顧敬亭所起,他不願旁人將自己瞧的年少,故而連字一併報出。
廳間歌舞又起,沈放與錢叔同閒聊幾句,只覺此人倒也有些見識,也不見紈絝子弟習氣,也不以出身為傲,相談倒也相得。過了片刻,有兩名侍從過來,遞上兩個包裹,放在桌上,看樣子甚是沉重。
沈放道:「這是何物?」
瑩兒見狀道:「能上樓的,七姑娘都要贈予百金。這裏面便是五百兩的金葉子。」
沈放道:「我是個俗人,一無所長,能上來喝杯酒已是知足,這金子就不要了。」
一旁戰青楓哼了一聲,道:「算你還有點自知之明。」
瑩兒笑道:「七姑娘對外說了,上樓便有百金,豈有悔改之理?公子便收了吧。」
沈放道:「既然如此,我便轉送了瑩兒姑娘吧。」
瑩兒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五百兩金子豈是小數,她雖得七姑娘寵愛,畢竟也是個下人,雖不愁吃穿用度,也也沒有多少積蓄。
沈放道:「你不是聽見了麼,還叫我再說一遍?難道這金子給我,我不能送人的麼?」
錢叔同哈哈笑道:「沈兄當真是妙人,我十兩銀子你也要騙,如今五百兩黃金倒拿來送人。哈哈,你如此大方,我又怎能小氣,我這五百兩也送給瑩兒姑娘你。」
瑩兒一聽,轉眼又多了五百兩,饒是她一貫聰明伶俐,處事得體,此時也有些懵了。
珠簾後,一女子笑道:「道衍大師果然神機妙算,前幾日你說瑩兒姑娘鼻直端肉,主財運,這不應驗了麼。」聲音又軟又糯,甚是誘人,應是那溫氏了,此人是個女子,與七姑娘也不須避諱。
沈放對面那胖和尚合十道:「善哉善哉,貧僧生平從不打誑語。」
瑩兒目瞪口呆,也不知如何是好。
珠簾後七姑娘道:「傻丫頭,這麼好的事情還不趕緊收起來,別叫他倆轉眼反悔。哎,如今你突然有了這麼多錢,定要棄我而去,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瑩兒搖頭道:「瑩兒不會的,除非七姑娘趕我,瑩兒這輩子都跟在七姑娘身邊。」說着眼圈一紅,竟似要落淚。
七姑娘道:「傻丫頭,我跟你鬧着玩呢。你們有點眼力沒有,你看那沈公子像有錢人麼?錢公子眼睛都直了,你們還不快幫你們瑩兒姐姐把錢收起來,快,快,這兩人馬上就要反悔。」
幾個侍女都笑,上前將兩個包裹拿下。
瑩兒對二人施了一禮,道:「多謝兩位公子。」
錢叔同笑道:「無妨無妨。」
不多時夕陽西下,將近十一月,天色已晚的早,不多時便是夜幕低垂。亭中點了燭火,隨即撤去眾人桌椅,在珠簾前卻一字擺了一排矮几,一幾一個侍女,端坐泡茶。
瑩兒道:「諸位請上座吧,今日又喜添了兩位。昨日韓先生講朱熹先生的理學,我等受益匪淺,願諸位今日更有高論。」
沈放見眾人紛紛上前落座,又聽瑩兒之言。心道,原來他們白日看歌舞作樂,晚上倒是風雅,品茗夜話,這七姑娘倒也不是只顧玩樂之人。
沈放隨錢叔同上前,正要坐下,卻聽戰青楓道:「怎麼,這位講笑話的也有位子麼?」
瑩兒笑道:「只要是樓上的客人,自然是有的。戰公子不見這裏有七個位子麼。」
道衍大師也笑道:「出手就送人五百兩黃金,又會講笑話的,卻也不多。」
戰青楓哼了一聲。
沈放對他也不理會,他先前便已看到七個座位,從容不迫,走上前,對眾人拱手一禮,在錢叔同身邊坐了。崔致和、錢叔同、韓淲等人都欠身還禮,唯獨戰青楓似是沒有看見,一臉倨傲之色。
錢叔同哼了一聲,道:「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他說的乃是孔子的話,該行禮的時候不恭敬,遇喪事的時候不悲傷,自然是不合理法,以此嘲笑戰青楓不知禮節。在座幾人都是熟讀詩書,自然聽出他話里意思,崔致和、道衍大師、韓淲幾人正襟危坐,都當沒有聽見,戰青楓狠狠瞪了錢叔同一眼。
崔致和咳嗽一聲,道:「這半月以來,與諸位高賢夜話,當真是勝讀十年書。不知七姑娘今天又想聊些什麼?」他聲音尖細,果然是個淨了身的太監。
珠簾後七姑娘道:「今日來了位錢公子,雖是戲謔玩笑,卻也大有文章,不如我等今日就聊聊『道』可好。」
她身旁溫氏道:「『道可道,非常道。』非常之人,自然該論非常之道。七姑娘取題,當真是妙極,妙極。」
七姑娘道:「昨日是韓先生關尾,今日也便由韓先生啟首如何?」
韓淲微微一笑,也不客套,略一沉吟,道:「先前溫夫人以『道德經』開篇,常人語『道』,多以為便是道家之『道』,我看卻有失偏駁。昨日我講晦翁先生義理,理學又稱道學。愚以為『道』即是路,上至聖賢,下至販夫走卒,更甚流民囚徒,無一不有自身之道。」
七姑娘道:「先生高論,既然如此,『道』有高低否?」
戰青楓道:「自是有的,韓先生修文道,道衍大師修佛道,我修武道,此皆大道;若販夫走卒,挑水擔柴,耕種游商,皆乃小道;更有那盜竊時妖、插科打諢的優伶、俳優,更是微末之道。」說話之間,有意無意,斜眼看看沈放。男戲子稱優,女戲子稱伶,俳優乃是以樂舞諧戲為業的藝人。
錢叔同看看沈放,心道,這又是沖你來了,見沈放神色淡然,顯是不想理會。看看戰青楓,眉頭一皺,又想,你這廝倒也猖狂,你說他便是,為何又要帶上「時妖」二字,「時妖」乃是指的坑蒙拐騙的神漢巫婆,此前自己假借「夢尋」一說,此間人人聽到,你如此說話,不是把我一發罵在裏面?呵呵,沈兄弟讓你,我可是好欺負的麼。開口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文道自是天下魁首,仁義之本,但那武道,殺戮征伐,乃禍國殃民之甚。韓非有雲,『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以力強欺力弱,與禽獸何異?又豈能相提並論。」
第二百零四章 林府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