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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末路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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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酒足飯飽,送諸人客房歇息,楊安國單請沈放書房相會。

    沈放與他交情泛泛,但人家情意拳拳,飯也請了,總不能不給臉面。書房之內,點了壺茶,對面而坐。

    楊安國道:「你護送的這位客人一身官氣。這種人如錐處囊中,到哪裏都要脫穎而出。你若想遮掩行蹤,還是少叫他露面的好。」

    沈放道:「是以請楊兄行個方便,有你馬隊遮掩,誰敢叨擾。」

    楊安國微微搖頭,道:「我一個販馬鞍子的,盜賊匪徒出身。」朝北拱手,道:「蒙皇上不棄,授予官職,還要親自接見,皇恩浩蕩,感激涕零。」

    沈放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在我面前,就莫要裝了,你拿皇帝開玩笑,小心隔牆有耳,上得天聽,叫你打回原形。」

    楊安國也笑道:「哪裏哪裏。眼下身上都是條條框框,還是往日逍遙自在,這官啊,不當也罷。」面色一整,道:「眼下江湖上可不太平。」

    沈放道:「哦。」

    楊安國道:「崑崙派居然向玄天宗動手,事情鬧的大了。玄天宗多行不義,此番是人人喊打。柳家堡、南宮家、長江三十六水寨,還有八極門、形意門,都在出力,清剿驅逐自己地盤上的玄天宗香堂。丐幫、鐵掌幫這些以往與玄天宗梁子不小的,反是隔岸觀火,沒有急着落井下石。玄天宗自己也是分崩離析,不少香主逃之夭夭,公開宣稱脫離玄天宗的堂主也有好幾位。」

    沈放登時想起陳少游,懷着一點僥倖,問道:「燕京玄天宗總堂情形如何?」

    楊安國看他一眼,道:「聽說龍雁飛的兒子也被人刺殺,玄天宗群龍無首,眼下全靠八部支撐。這八部態度也是不一,雖無人趁機造反,但有人想以牙還牙,直接宣戰,也有人想安固京城,忍氣吞聲,還有人已經着急要選新教主,亂七八糟,也是莫衷一是。沈兄弟,你說那龍雁飛到底死了沒有?」

    沈放搖頭道:「我怎麼知道。」

    楊安國道:「一月,再過一月,龍雁飛再不露面,這玄天宗就算完了。對了,還有一事,也是古怪。鐵掌幫的副幫主霍稚權被發現棄屍在壽春左近一處隱蔽山洞之中。」

    沈放一驚,壽春左近山洞?登時想起遇到柴霏雪之處,哪有如此巧的事情。裝作驚訝,道:「霍稚權如此高手,怎會遭遇毒手?」

    楊安國道:「據說做事的人極其謹慎,藏屍之地分外隱蔽。若不是搜尋的人中有一人擅養獵犬,靠着狗鼻子尋到那處,怕真是死不見屍,要成一樁懸案。」

    沈放道:「究竟何人這麼大膽子,敢殺鐵掌幫的副幫主?」

    楊安國道:「蹊蹺就在這裏,那霍稚權身上不見外傷,懷疑中毒,卻又驗不出毒藥。更離譜的」雖房間裏就他們兩人,還是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還有人在霍稚權失蹤前後時日,在壽春一帶見到唐家長老唐無患。」

    沈放道:「說不定人家只是湊巧路過。」

    楊安國道:「這唐無患參與嵩山之會,事後旁人都回四川,他跑到壽春作甚?壽春可在東南,更是戰亂之地。」

    沈放道:「人家走親訪友不行?」

    楊安國道:「你說的也是,空口無憑,是以鐵掌幫也是難辦。」

    沈放心念一動,道:「是以鐵掌幫故意放出這些消息,逼着唐家給個交待。」

    楊安國擊掌道:「還是沈兄弟聰明,我也想了半日,才明白這其中機巧。」

    沈放道:「唐家怎麼說?」

    楊安國道:「沒聽見什麼動靜,依他們家的作派,是真是假也不會站出來明說。」

    沈放連連搖頭,道:「唐家出了名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跟鐵掌幫又素無冤讎。」

    楊安國道:「那可就不知道了。」

    沈放道:「楊兄尋我來,不會就為打聽江湖上的道道吧,你如今已是朝廷命官,還有心管這江湖上的閒事?」

    楊安國笑道:「我怎不是江湖中人,你莫忘了,我可是鬼谷子一脈傳人。」面色微變,顯得憂心忡忡,道:「請兄弟來,倒真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沈放呵呵一笑,道:「你這頓飯果然難吃。你如今手握重兵,還要我幫什麼忙。」

    楊安國道:「殺個人。」

    沈放道:「何人?」


    楊安國道:「此間知府蒯弘嗣。」

    沈放微微一笑,道:「怎地,還未當幾日官,就開始與同僚結仇了?」

    楊安國道:「你入城之時,可瞧出什麼不對。」

    沈放略一思索,道:「戰亂所及,山東各地生靈塗炭,一片狼藉,此處倒經營的好。」

    楊安國道:「不錯,一路所過,無處不缺糧,十室九空。這益都府地界,更是慘不忍睹,大批鄉鎮整個破敗,一個活人不見。可偏偏進了這益都府,卻是不缺糧食,百姓還能勉強溫飽。」

    沈放眉頭漸漸擰起。

    楊安國道:「只因這蒯弘嗣,在冬日之前,就派兵將周遭糧草搜刮殆盡。然後緊閉城門,外人一概不許入內。」

    沈放目光一凜,心中一股戾氣升騰。立刻想起途徑那個吃人的村子,那男人的話聲聲在耳,他記得清清楚楚,說的是「當官的不給咱們活路,搶光了糧食」。難道就是這益都府,將周遭洗劫一空?

    楊安國道:「國難之際,此行無異禽獸,難道只有這益都府的百姓才是他治下之民?」

    沈放道:「我知道了。」起身告辭。

    楊安國送到門口,道:「我只是瞧不過眼,殺與不殺,還是看沈兄弟自己心意。」

    沈放不答,來到院中,深吸口氣。明月高懸,夜風清冷,自熱肺中滾過一圈,再呼出,白白一團霧氣。

    幾步出了別院,腳步漸緩,越走越慢。

    忽聽一人招呼道:「沈兄弟。」

    沈放回過頭來,卻見假山之下,楊妙真正對自己招手。

    沈放走上前去,楊妙真開門見山道:「我大哥可是叫你去殺人?」

    沈放點了點頭。

    楊妙真道:「我勸你莫要去。」

    沈放道:「為何?」

    楊妙真道:「那蒯弘嗣洗劫周遭糧草,並未挪為私用。非單外邊百姓家糧食,便是這益都府中,不管貧富,家中糧草一概收歸官倉。每月按戶按人丁發放,一視同仁。便是蒯弘嗣自己一家,也是一般的定額定量,不曾多出一粒米。」

    沈放並未接話,眉頭緊皺。

    楊妙真接道:「蒯弘嗣還做了一事,這每月的米糧,雖不要錢,卻要做工。每家按人頭攤派,要依他指令,紡織製衣,打造器具,總之不得閒着。你若有錢,不肯出力,花錢請人代你干也可。」

    沈放道:「此人平素如何,可是好名之輩?」

    楊妙真道:「我等不過來此兩日,這些都是道聽途說,與這蒯弘嗣更無私交。我話僅如此,沈兄弟你自己掂量。」轉身就走。

    沈放道:「對了,你們那個馮八千怎麼了?」

    楊妙真頭也不回,道:「凌遲處死。」

    沈放本是隨口一問,可惜這馮八千隻有嘴皮上的假功夫,註定鬥不過楊安國。又在院中站了片刻,心意難決,於是去尋李壁,將蒯弘嗣之事說了,問道:「李大人,依你之見,這是好官還是壞官?」

    李壁思索片刻,道:「人命關天,亦有輕重,少者輕,多者重。一地府城與鄉鎮,人丁之比,便是我大宋繁華之處,府城也只佔兩成。知府之責,地方父母,境內百姓存亡皆歸所轄。但府城乃其親躬之所,彰其顯著。府城人丁暴亡過巨,自官面上說,卻又比鄉村來的嚴重。鄉村之民狡黠,為減稅賦,一貫少報田地人丁。兼且戰亂之際,流寇遍地,洗劫鄉村乃是尋常事,以此為由報上去,有罪也可遮掩,可說流寇打進府城,那事情可就大了。自律政上講,災荒之際,最恐百姓失控。府城比外面好管,要保全一府難,要保全若干鄉鎮村莊,無一疏漏,那是難上加難。城裏百姓畏懼王法,號令之下,有衙役坐鎮,也能通暢。鄉村之民,老實時唯唯諾諾,若真為一己之私,大軍也彈壓不下,動輒還要造反。府城中人,離去府城,便無餬口的手段。到了野地之間,也沒有鄉村人覓食的本事。而且你知這府城之中,沒有有頭有臉的人物?此地戰亂之下,受災何劇,存糧多少?人口尚余幾何?此皆是變化未知之數,我等不明就裏,難下斷言。」

    沈放垂首不語。

    李壁又道:「大災之後,流民遍地,有錢有糧有地,還怕缺了人麼?聖人論跡不論心,此事歸根結底,要看其本心。是壯士斷腕,還是沽名釣譽。還有一節,你該明白。」

    沈放點頭,道:「我也知眼下木已成舟,錯與不錯,對與不對,還不是算賬的時候。」這片刻功夫,他腦子裏盤旋幾轉,倒是漸漸冷靜下來。

    李壁道:「太極陰陽,互為表裏,是非黑白,都無絕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生在世,難以盡如所願,更不能隨心所欲,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沈放道:「那該如何?」

    李壁微微搖頭,道:「我倦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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