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十章 海舟柒(1 / 1)
浦峰愈發不喜,索性與柳一未濟槓上,道:「哼哼,不怕得罪公子說,如今世人,專好誇大其詞,但凡知道些什麼時新玩意,便夸的天花亂墜。這什麼巴瑤族人,不過是海鯨幫出海遇到,一幫土着之民,能捕些魚蝦,便當自己了不起。要論水性,天下哪有人能與我疍民相比!」
柳一未濟呵呵一笑,道:「確實,確實。」
浦峰卻是血往上涌,柳一未濟一目了然的虛假敷衍之辭,比之赤裸裸的漠視更叫他生氣,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道:「疍民之中,我等一族又是首屈一指!公子可聽說過『媚川都』麼!」
柳一未濟來了興趣,道:「『媚川都』是什麼,倒是初次聽聞。」
浦峰道:「五代南漢劉鋹據嶺南,於海門鎮置兵八千,專以採珠為事,號為『媚川都』,這領頭的一支,便是我浦姓一族之宗。哼哼,水性?我等一族可在五百尺海底取珠,天下有誰能及?」
柳一未濟笑道:「劉鋹?我想起來了,便是在他朝中做官,都要閹了做太監的那個麼?」
海夕池眉頭微皺,這柳一未濟既知劉鋹閹人,又豈會不知媚川都?此人當真狡猾。
一旁阿鬼卻是驚訝道:「五百尺,那不可能!」
浦峰怒道:「你說我吹牛麼!」
阿鬼搖頭道:「沒人能潛五百尺。」
浦峰冷笑一聲,道:「你個牛筋牛表爛羊頭懂的什麼。」他這話卻是譏笑阿鬼乃是鄉巴佬,上不得台面,且是罵的相當粗俗。
阿鬼仍是搖頭道:「沒人能潛五百尺!」
浦峰罵道:「你懂個屁。」
柳一未濟道:「浦兄弟稍安勿躁。」轉向阿鬼,道:「你能潛多深?」
阿鬼毫不猶豫,道:「三十三丈。」
浦峰衝口而出,道:「放屁!不要臉的東西,你若能潛三十三丈,老子把頭割給你當夜壺!」
刀疤漢子浦金泉忽然開口道:「你真能潛三十三丈?」
浦峰火氣難捺,搶口道:「我金泉大哥號稱鬧海夜叉,也不過潛三十二丈,你滿嘴胡放狗屁,道我等揭不穿你麼!」他深知自家兄弟之能,阿鬼說巧不巧,偏偏說個三十三丈出來,叫他豈不着惱。
柳一未濟興致勃勃,扶船舷俯瞰,微黃海水前赴後繼,不斷拍打船身,大船起起落落,問道:「不知此處海深多少?」
海夕池道:「黃海水不深,此處約莫也就二十六七丈到三十餘丈之間罷。」
柳一未濟似是難掩驚訝之色,道:「有三十丈?這還不深麼?」
海夕池笑道:「公子想是不曾出海,真正到了外面的大洋之中,三百丈深也不稀奇。」
柳一未濟咋舌不已,道:「當真是孤陋寡聞了。」扭頭道:「如此說來,以兩位之能,此間兩位都能直潛到底了?」呵呵一笑,道:「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兩位今天比試一下,也叫在下開開眼界。」
浦峰不喜,皺眉道:「潛水也分時節,這天寒地凍的,怎能貿然下潛。」看看海夕池,道:「海大哥就是冬日下水,凍壞了身子,落下這病根。」
柳一未濟笑道:「我也並非一竅不通,這水下並非越深越冷,也不曾結冰,你們不是還有皮水靠麼,我瞧這位小哥倒是躍躍欲試。」
阿鬼連忙搖頭,道:「我沒有。」
柳一未濟道:「你若想要旁人看的起,須得自己有本事。你若真能潛個三十丈,還怕這船上人不服你麼?」
海夕池道:「上了船就是自家兄弟,沒什麼誰瞧不起誰。今日風寒,柳公子還是下艙歇息去吧。」
柳一未濟面帶笑容,道:「君子成人之美,這兩位有如此神技,豈能教珠玉蒙塵,無有用武之地。」呵呵笑道:「莫不是朝兄嫌沒有彩頭?柳家堡不才,在大金地面還有些聲望,今日不管誰贏,都結個善緣,日後貴船在山東河北地界行走,自當照拂。」
浦峰大怒,道:「你什麼意思?」
柳一未濟道:「柳家堡與人為善,就是想與諸位交個朋友。呵呵,人各有志,瞧不上柳家堡的大有人在,自然也不能強求。」
海夕池面色微動,自家人知自家事,「福運」號說是獨來獨往的買賣,其實還是沾了海鯨幫的光。而這柳家堡更是龐然大物,與之相比,海鯨幫也不夠看。他這船做的海上走私買賣,終究貨物還是要賣到陸地上去。若是真如柳一未濟所言,此番能結個善緣,日後自是大有裨益。而且這人後半句,分明是威脅之意。
心念忽又一動,這柳一未濟狡猾的很,怕不是他忽然興起,想看個熱鬧如此簡單。左思右想,總覺不是好事,揮揮手道:「你們愣着幹什麼,沒有事情做了麼?」
浦金泉與浦峰低頭答應,阿鬼更是早就想走,聽話就待溜之大吉。
柳一未濟道:「且慢!聞聽你等與海鯨幫的裘長老有些交情?」面色忽變,冷冷道:「海鯨幫好大的膽子,我柳家堡要與他結盟,竟是推三阻四,不識抬舉。汪洋這條老狐狸,該當好好的敲打敲打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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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夕池一怔,眼前柳一未濟劍眉斜挑,面色陰冷,一雙眼斜斜瞥來,看的他竟是心頭一驚。
柳一未濟面上厲色一閃而逝,復又笑道:「多個朋友多條路走,海當家的說可有道理?」目光卻是投向海夕池身後。
海夕池察覺異樣,回過頭來,就見海平潮正站在船頭之上。面色黝黑,身子站的筆直,他背光而立,倒瞧不見面上表情,只淡淡道:「柳公子說的是,咱們行海路的,遇事豈挑時節,冬天就不下水了麼,正是平日練的少了。既然柳公子有興致,就叫他們比比看。」
海夕池面上一緊,立刻低下頭去,應道:「好!」
新上船的阿鬼要與水工部領浦金泉比斗深潛,消息不脛而走,不多時甲板上已經圍滿了人,連中艙的船工也幾乎都跑了上來。柳一漸也從艙房出來,與柳一未濟並肩而立。
周穎、張賢亮兩人露了個頭,瞧清楚事情,周穎又回艙去了,張賢亮倒是饒有興趣,擠在人群里看熱鬧。
前艙那位貴客還有老郎中幾人,都是未見。
福運號並未下錨,只是收起船帆。海船之上,最多便是繩索,除卻纜繩、固定部件之用,幾乎都集中在三根桅杆之上。桅杆之上的帆面收放、轉向,皆是繩索搭配滑輪拉動。
福運號乃是大船,桅杆之上的繩索更是密密麻麻,叫人眼花繚亂。大多繩索皆纏繞固定在船頭船尾以及船舷之上。甲板之上的重物,為防滑動,也都用繩索牢牢縛住。其中就包括前艙兩側的兩條氈布蓋住的舢板,也是緊緊綁在船舷之上。旁人看的眼暈,一眾手工操控起來,卻是有條不紊。
那艄公盧琛平確是手段老道,只留船尾半幅風帆,操舵將船微微轉向,船便橫在海上,隨波起伏,幾乎原地不動。
海夕池令人取過鉛錘,測試水深。一人正高聲報數「二十托,二十五托,三十托……」
鉛錘乃是海上必備之物,用以測量水深。但其作用不止如此。船行海上,不管是進退停泊,還是撈捕魚蝦,都需視地形、水勢、水色、雲霞星宿等而定。其中水下更要弄個明白。
海底底質多變,泥地也分黃泥、爛泥、沙泥,沙地也有鐵板沙、赤白沙、白沙赤色、烏沙子地,還有沙泥混合之處。老道之水手,看海底泥沙貝殼,便能知身處哪一海域,海底是平是緩是陡,下面有無魚蝦,能否沉錨定舟等等。
鉛錘名字帶鉛,卻是鉛、石、鐵、錫、鋅等等都有。但不管何等材質,都是三五、七八寸之上,十餘斤重,底平,中刳孔。這中間的孔洞,就是粘帶泥沙之用。
鉛錘上繩有節,下放便知深淺。其長短以托計,五尺為一托。
就聽那船工不斷報數,三十五托,四十托,四十五托……
甲板上一眾水手愈加興奮,不少人已在跟着大呼小叫,隨着測水深那人一起高喊:「五十一托!五十二托!五十三托!」這水深一過五十托,放繩那人明顯慎重,一托一報,繩子也放的越來越慢。繩子每進一托,都引來一眾水手大聲鼓譟。
這等水深在大海之中,自算不得什麼。但有兩人就要在此下水,試着一潛到底,對這些水上討生活的人而言,那是可以吹噓一輩子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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