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九章 據守壹(1 / 1)
古之軍規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之其二:「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
主將召集部將,逾時不到,乃是死罪。沈放雖不是畢再遇部屬,但眼下不知不覺,已早把自己當做其中一員。
趕到北面城樓,眾將除了駐守南門的康寶,都已在列。就連柴霏雪,面紗之下,也應是一臉嚴肅,站在畢再遇身旁。
畢再遇面色凝重,待康寶趕到,立刻道:「敵軍已經營中列陣,很快就要再來攻城。」
眾將齊聲道:「請將軍放心,人在城在!」
畢再遇抬頭望天,只見天空厚厚一層陰雲遮蔽,連日光都顯得黯淡。微微頷首,道:「你們看,下面護城河已有薄冰。再看這陰雲,天氣驟寒,就是這兩日,定有大雨雪。敵人兩日不能進城,就只能後撤。這兩日至關重要,我等必須守住。四門各段防衛,一切如舊。諸位可還有話要講?」
許俊略一猶豫,道:「啟稟將軍,就是這守城的箭矢,我的部下,一人攤下來,連兩枝箭也沒有了。」
畢再遇微微一笑,道:「一個時辰後,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六合城四周,密密麻麻的軍營中,一隊隊,一列列的金兵開出,在營前擺開陣勢。十萬大軍列陣,層層疊疊,如同一堵堵的鋼鐵之牆。滿目皆是閃爍的刀槍之光。
金軍中軍所在,紇石烈種塔跨馬在前,完顏蒲辣都、和速嘉、溫撒、劉裕和泥龐古等人分列左右,皆是一身甲冑,人不離鞍。
紇石烈種塔高聲道:「今日必要畢其功於一役,拿下此城。」
眾將紛紛應命,皆立誓要破城先登。
金軍攻城之策早定,此際不過也是激勵士氣而已。轉眼就要放諸將各自歸位。忽然面前軍中有騷動之聲,紇石烈種塔面露不快。
溫撒策馬上前,不一會回返,面露喜色道:「前軍說見城頭有青色華蓋,這城裏還有條大魚?」
這青色華蓋可是非同小可,漢制用於皇太子﹑皇子所乘之車。到了此際,按例也只有宰相儀仗才能張青色傘蓋。
完顏蒲辣都皺眉道:「此乃宰相儀仗,趙汝愚被鬥敗後,眼下宋朝中,韓侂胄與陳自強為相。但世人皆知,陳自強完全是韓侂胄之傀儡,韓可稱獨相。便是參知政事,也只得一個新晉提拔的李壁。另一個錢象祖也被免職。另有知樞密院事張岩,簽樞密院事丘崈,也是重臣,但按律也不得張青蓋。這五人除了丘崈此際絕不可能在此。小心有詐。」
紇石烈種塔道:「丘崈也不在此。」
和速嘉道:「完顏將軍還漏了一個,這青傘,皇室宗親也是可以用的。原先這青蓋,對官是只有當權的宰相才可用。但眼下,規矩已沒有如此嚴格。只要是他們皇帝賜下,就算告老還鄉一樣可以拿出來開道,以為恩寵。他宋國官換的快,也不能說就是假的。」
泥龐古道:「不錯,宋人治國嚴苛,特別是對武將,動輒得咎。青蓋此等大事,宋軍不敢僭越。除非這畢再遇是不想在官場混了,一道彈劾,他就再難有翻身之日。」
完顏蒲辣都道:「那為何昨日不見?」
和速嘉道:「宋人都是貪生怕死,想是昨日怕的厲害。見我等未能攻下,這才敢壯着膽子出來激勵士氣。」
紇石烈種塔忽然哈哈大笑。
溫撒道:「將軍為何發笑?」
紇石烈種塔道:「我笑你們愚蠢,便算是假的,咱們就不能將計就計?他想用此法來激烈士氣,咱們何嘗不能利用。傳令下去,這城內有宋國的高官。活捉者,官升三級,賞金萬兩!死的也官升兩級,賞金千兩!」
六合城上,一頂醒目之極的青色大傘正順着城牆遊走。所過之處,城頭儘是歡呼之聲。而城下的金兵更如打了雞血一般,不住張弓搭箭。箭如飛蝗,那青蓋走到哪裏,箭矢便射到哪裏。
沈放跟着看了一段,也是咋舌。這萬箭齊發的陣勢當真是駭人之極,箭矢自敵陣飛出,就如自己信陽所見的飛蝗一般,箭到空中,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待到落下,如同暴風驟雨,人只能縮在盾牌之後,瑟瑟發抖。
二十餘個精卒撐着青傘儀仗,個個都是一身重甲,還有盾牌手護衛。但即便如此,也是頻頻有人傷亡。倒下一個,身邊不聲不響,立刻補上一人。
而那青傘之上,更是不知中了多少箭。只能走一段,就放倒拔去箭矢。幾次之後,那傘已破爛不堪。但就是屹立不倒,繼續引的下面的金兵瘋了一般把箭射上來。
飛上城頭的箭矢,十有八九都越過城頭落入了城內。索猛帶着一群人不斷收集,五十枝一捆,紮好就送往四下的守軍。
大隊的金兵騎着駿馬,在陣前放箭。身後,營中仍不斷推出金兵開始列陣。十萬大軍列開陣勢,氣勢非同小可。連綿的方陣連成一片,觸目所及,旌旗招展,人如山嶽。
紇石烈種塔這十萬大軍,也如慣例,其中三成以上,都是後勤輜重發起的民夫。但軍中仍有實打實的三萬騎兵,四萬步卒。六合不過彈丸小城,七萬餘人,再加戰馬,橫亘四周,當真圍的如鐵桶一般。金兵服飾尚黑,行進之間,如同潮湧,六合城便如黑色巨浪之間的一葉孤舟。
一聲低沉穿透的號角,步軍方陣開始緩緩朝前移動。
沈放站立城頭,他也算屢經險情,大軍之中也進出過幾回。但眼前數萬人馬匯集的景象,還是初次得睹。天色陰沉,四野只聞轟轟的踏步行軍之聲。一道道金兵如同鐵壁,直壓過來。漫天遍野,一望無際,皆是密密麻麻的人叢。那股壓抑沉重之色,震人心魄,叫他也是屏息凝氣。
回望城頭,卻瞥見一張又一張略顯稚嫩緊張的面孔。沈放心中忽有所動,原來這些將士大多如此年輕。
柴霏雪淡淡道:「怎麼,怕了?」
沈放暗自搖頭,柴霏雪又來藉機譏笑。我若說不怕,她定說我虛假,我若說怕,她便譏笑。眼下什麼時候,虧你還有心情拿我解悶。
卻聽旁邊畢再遇笑道:「怕,如此多的敵人,如何不怕。」
許俊幾人都驚訝轉過頭來。柴霏雪道:「將軍何必為他遮掩。」
畢再遇目視遠方,正色道:「我是真的怕,怕我等無能,要教大宋百姓面對這些虎狼。」
沈放看向畢再遇,老將頭盔之中,鑽出幾縷白髮,隨風飛揚。但將軍雙目如電,穩如泰山。
畢再遇一字一頓道:「正因如此,我等可以怕,但不能敗。」
身旁眾將士,毋需人提醒,齊聲大喝道:「必勝!必勝!」聲震四野。呼聲不脛而走,片刻之間,六合城響徹此聲。
「必勝!必勝!必勝!必勝!」
對面大纛之下,紇石烈種塔將也聽的清楚,不過微微一笑。
金兵四下大軍在離城半里之處,又再停步。旋即面前金兵陣中,推出五具龐然大物。四具在北,一具在西。看模樣如同巨大的塔樓,分為數層。車高四丈,長七八丈。正面皆是厚重木板,又蒙牛皮。兩側一般防衛嚴密,北面則有攀爬的樓梯。這東西看着便是笨重,足足有數百士卒前拉後推。
許俊驚訝道:「臨沖呂公車?」
沈放道:「此物看着比城牆還高?」
許俊道:「不錯,此物雖叫呂公車,其實我朝才剛剛成型。這個還不算大,高五六丈,長十餘丈的都有。若叫此物靠近城牆,一次能跳上城頭數十上百敵兵,也難對付。」
康寶道:「南邊東邊傳來消息,也各有兩輛呂公車。」
畢再遇叫過龐定安,囑咐幾句。龐定安連連點頭,應聲去了。
金軍陣中,鼓聲響起。北面與西側的士卒同聲大喊,邁步前進,城東城南的士卒仍是原地未動。五輛戰車被簇擁在前。北城門前四輛,前後一字排開。這呂公車太過笨重,地面又是泥濘不堪,推動起來,甚是艱難。
金兵也不着急,慢慢推動戰車前行。大量士卒,全都龜縮在戰車之後,護衛拉拽戰車的,也都高舉盾牌。眼前已進百步之內,推車的士卒忽然發力,五輛呂公車明顯加速。
與此同時,金兵大隊停住腳步,開始放箭。數千人簇擁五輛大車,開始衝鋒。
城頭宋軍似被弓箭壓制,連一根箭也不見射下。
最先頭一輛呂公車,離城已只餘三十餘步。六合城頭,忽然冒出大排士卒,人人張弓搭箭,箭頭更是裹有麻布,淋上油脂,點燃之後,箭如雨下。
和速嘉笑道:「果然如將軍所料,南蠻只會以火箭來射。」
溫撒也道:「只要此車靠近城牆不垮,我精兵登上城牆。便只上去一人,也能拿下城門!」
紇石烈種塔將手一揮。金軍陣中鼓聲大作,先前止步的金兵大軍呼嘯衝出。前軍已經接觸,攻城戰一起,宋軍的弓弩自然受到壓制。此際大軍衝鋒,也能最大限度減少殺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