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一章 教主壹(1 / 1)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蕭平安如同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夢中光怪陸離,卻又陰森恐怖。他回到了小時候,身後是一個冒着煙的村莊,曠野上一旁荒蕪。道路兩邊的樹木都倒伏着,池塘里有漂浮的屍體。他感到飢腸轆轆,迫切的想找到一切可以吃的東西,可周圍除了泥土,什麼也沒有。然後有什麼跟在他身後,叫他心生畏懼,甚至連飢餓也忘卻了。他不顧一切的向前跑,可腿有千斤重,每一步都笨拙艱難,地底下似有一雙雙手,抓向他的足踝。前面似乎有兩個人影,他想追上去,卻是越行越遠。四周有墨一樣的深黑,都朝他壓過來,身後的東西越來越近。
他伸手抓向天空,可那裏什麼也沒有……
他「啊」的一聲,睜開眼來。他在一處破舊的茅屋中,低矮的頂棚,由幾根碗口粗的木頭支撐着,甚至樹皮也未刮去。屋內沒有多少家什,自己躺在一張吱呀作響的床上。窗前坐着一人,手持一卷書,看的入神,正是哥舒天。
蕭平安腦海中走馬燈一般,之前的一切瞬間閃過腦海,他沒有哭,只是一雙眼惡狠狠瞪着哥舒天。
哥舒天好像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回過頭來,眉頭一皺,立刻罵道:「臭小子,你瞪着我作甚?」
蕭平安壓抑不住的心頭怒火,只是身子軟綿綿毫無力氣,不能一躍而起,恨聲道:「你能看出端倪的是不是,為甚麼不救我師傅!」
哥舒天怒道:「臭小子,放什麼狗屁,我又不是神仙,如何猜得到裏面那些彎彎繞繞!」
蕭平安瞪着他,似乎想從他面上看出端倪。
哥舒天更怒,人未見動作,忽然已經到了蕭平安床前,抬手就是一記耳光,這一巴掌打的結結實實,罵道:「臭小子,再瞪一個我看看!」
蕭平安仍是死盯着他,目光卻黯淡下來,口中喃喃道:「你能看出來的,你不救我師傅。」
哥舒天陰沉着臉,抬手又是一巴掌。
蕭平安逆來順受,也不反抗,只是盯着哥舒天。
哥舒天連打他三個耳光,見他始終兇狠的看着自己,也不還手,也不服軟,終於嘆了口氣,坐了下來,道:「別惹我發火,臭小子,我怕了你了。這裏面的關鍵,燕長安都一頭霧水,我又如何能未卜先知?」
好一會,蕭平安才道:「我師傅師娘呢?」
哥舒天,道:「他們來過了,叫他們帶回衡山去了。」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是衡山派的人,自旁邊桌上取過一個包裹,扔到蕭平安面前。
蕭平安解開來,裏面是一些雜物,能看出來都是師傅師娘用過的。有師娘最愛戴的釵子,師傅常系的那條腰帶。一雙玉佩,可以合在一起,上面雕着鸞鳳和鳴,聽說這是師傅師娘成親的時候,正陽道人送的。師娘的那件紅披肩也在,上面點點血跡,分外刺眼。除此之外,中間還有一個象牙的盒子。
蕭平安的手在那盒子上摩挲,他不必打開,他認得這個盒子。那年他在柳家堡贏了一顆「凝心丹」,興沖沖獻給師傅師娘。可他們捨不得用,還是留着給自己。
他手上用力,他的氣力伴隨着仇恨慢慢回來,那盒子不堪重負,忽然崩碎。一顆龍眼大小的銀色丹藥混在碎片之中,他的手越攥越緊,象牙刺破了他的手掌,鮮血流下來。盒子和丹藥都在他手中化為齏粉,直到手中再感覺不到什麼,他面上一陣扭曲,一字一句道:「我要殺了燕長安!」
哥舒天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起來,去吧,這就去殺。」
蕭平安垂下頭來,道:「我不是他對手。」咬牙道:「我好好用功,何時能打的過他?」
哥舒天哈哈笑道:「燕長安驚才絕艷,便是我也是佩服,你想趕上他?」
蕭平安雙目圓睜,一臉怒氣衝着哥舒天。
哥舒天道:「急個屁,聽我說完。他燕長安厲害,你可也不差。你體內還有我殘存的真氣,原本足以將你推到鬥力境上段。但此番受創,消耗不少。加之你此次因禍得福,不破不立,再一次洗精伐髓,如今你經絡之強韌,已是遠超你當前境界。如此一來,你的真氣磨礪更加精純,儲備更加深厚,眼下對上尋常的鬥力境上段,你怕也有相持的本錢。但有利定必有弊,你經絡越是強韌,修煉破穴的難度自然也是更大,水漲船高。如此打磨出來的武功,同境界無人能敵。『明神訣』之玄妙,驚天地,泣鬼神,就便那燕長安百尺竿頭,還能更進一步,不出三十年,你也能與他一較高下。」
蕭平安狠狠搖頭道:「那我等不及!」
哥舒天笑道:「這倒是簡單,殺人又不是只有一種法子。」
蕭平安道:「好,咱們一起去殺他。」
哥舒天更是樂不可支,道:「好,痛快。不過殺他之前,咱們先去喝喜酒。」
打開房門,北風瞬間灌了進來。外面是個小院,堆滿了積雪,只簡單掃出條道來。鄉下的屋子,多有一個前屋,放些雜物。進去一個院子,後面才是正房。
到了前屋,一個相貌憨厚的漢子正埋頭縫補衣衫,模樣着實笨拙。見哥舒天過來,慌忙起身,道:「林大爺。」看見蕭平安,面露淳樸笑容,道:「這位兄弟也醒了。」
哥舒天調笑道:「栓柱,跟我走,給你提親去。」
那栓柱瞬間滿臉通紅,人高馬大一個壯實漢子,竟伸手去攥衣角,剩下一隻手亂擺,嘴裏語無倫次,道:「不成,不成。」
哥舒天道:「過了我這村可再沒這個店,去不去?」
蕭平安冷眼旁觀,視若無睹,仿佛一切都與他無干。
栓柱終於下定決心,道:「那俺先換件衣衫。」
哥舒天道:「費那事作甚,跟我走。」
出了院門,此間乃是一個不大的村落。此處已遠離前線,宋軍足跡難抵,但村中人仍是少了一半。兩國戰事一起,金國境內的起義忽然增多,金軍一邊剿匪,一邊南下作戰。不管是所謂的義軍還是金軍,都如宋軍一樣,軍紀敗壞,一路禍害百姓。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這個村子也是深受其害,強征暴斂之下,總有百姓背井離鄉。
村外只見白茫茫一片,田地上除了高高低低的雪丘什麼也不見,一條若有若無的道路通向天邊盡頭之處,道旁立着一排光禿禿的老樹,四下里一片荒蕪之色。
村南有間瓦房,四周竹樹環合,雖僅枯枝殘葉,也與周邊低矮的茅草屋大相徑庭,宛如鶴立雞群。
哥舒天直入其內,揚聲道:「程昭南,在家麼。」
腳步聲響,自屋中走出一中年書生,微微發福,文質彬彬,笑容可掬,拱手道:「原來是林翁駕到,有失遠迎。」
哥舒天道:「客套便免了,今日前來,乃有一件好事,我做個大媒,叫你閨女嫁給栓柱可好。」
程昭南面色一僵,道:「林翁這玩笑開的……」
哥舒天道:「老夫認真的很,你閨女香蓮寡居已久,栓柱雖然窮的叮噹響,但有把力氣,踏實肯干,還認得兩個字,又無家小之累,入贅你家,香蓮有個歸宿,你日後也有所託,豈不一全三美。」
程昭南道:「荒謬,荒謬,我敬你是個飽學之士,淵博之人,緣何用這等粗鄙之言辱我。」
哥舒天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何辱之?」
程昭南道:「女以貞節為大,從一而終,此乃古訓。」
哥舒天道:「你這腐儒,腦子都讀壞了。歷朝歷代,何曾有禁令寡婦嫁人。」
程昭南憤憤道:「凡取(娶),以配身也;若取失節者以配身,是己失節也。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
哥舒天道:「說你讀書不求甚解,程頤說的是,人家問,或有孤孀貧窮無托者,可再嫁否?曰:只是後世怕寒餓死,故有是說。然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此話說的是對男女應該一樣,孤孀一視同仁,鰥夫可以再娶,寡婦如何不能再嫁。」
程昭南微微一怔,隨即道:「我也不曾再娶!」
哥舒天道:「你算的什麼。程頤自己家中就有兩個再嫁的寡婦,王安石主動替自己兒媳擇人再嫁,真宗劉皇后也是再嫁之女,太祖妹妹秦國公主幾番再嫁,范仲淹之母也是再嫁。就連兇狠霸道的秦始皇,也不過說有孩子的寡婦,莫要再嫁。此乃天倫平常,偏生你等這般腐儒,拿着程朱之見,道貌岸然,泯滅人倫。」
程昭南道:「若是如此,為何春秋漢唐,皆以貞節為榮,貞節旌表。」
哥舒天道:「廢話,讀書叫你學好,何嘗叫你做聖人。上下幾千年,能得貞節旌表的女子有幾個?你拿鳳毛麟角當理所當然,你叫你女兒守寡,自己怎不學着去做聖人。」
第八百五十一章 教主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