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七章 博弈肆(1 / 1)
柳一巽輕哼一聲,道:「話是不假,但你相助宋軍,刺殺金國將官,截掠官軍糧草。事情做了,還要遮遮掩掩。惹的官府四處盤查,你一家的事,名聲都叫你得去,卻叫大伙兒背鍋。」
林離方道:「打家劫舍的事,不藏着掖着,難道要大張旗鼓,逢人便說?」
褚博懷也道:「史幫主自有分寸,若非如此,金國朝廷,早各地圍剿丐幫。」
史嘲風這才開口道:「諸位所言,有些事是我丐幫做的,有些不是。但黃、炎之後,一脈同血。凡是抗金的義勇志士,我丐幫遇到,能幫的自然要幫一些。」
柳一巽道:「咱們江湖中人,吃官府的虧,那是罄竹難書。血淋淋的教訓還不夠麼。史幫主何以一意孤行,非要與朝廷做對。」
林離方道:「你這是跪的時間太久,把膝蓋跪軟了吧!」
柳一巽面色發紅,一拍蒲團,怒道:「姓林的,你今日尋釁來的麼!」
見兩人翻臉,眾人連忙相勸。待柳一巽怒氣稍消,史嘲風道:「我想問一句柳兄,若是金人南下,佔據我大宋江山。我武林同道,又當如何。」
柳一巽道:「還能如何,如今少林、泰山、華山、恆山,不都在金國治下,也不見短了什麼。」
史嘲風道:「那可就是柳兄健忘了。二百多年前,南北大大小小的宗門一百九十餘家,北邊可比南邊還多。如今金國境內,還有多少宗門?不足二十之數!就你山東一地,快刀門,海天幫,長樂門,哪個不是被金人趕盡殺絕,屠戮殆盡。」
柳一巽道:「若不是他們非要與朝廷做對,四處謀反,豈會招致滅頂之災。」
林離方道:「如此說來,人家要打要殺,要奴役於你,咱們也得笑臉相迎了。」
柳一巽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是趙家人無能,大宋自己丟了江山,要我等江湖人盡忠麼?」
林離方似與他槓上了,話語已是幾番帶刺,此際冷笑一聲,道:「沒人叫你盡忠,但咱們身為漢人,也不須奴顏屈膝,自甘墮落。」
柳一巽道:「你鐵掌幫在隆興府,自然站着說話不腰疼。」
雲弄子道:「我說句公道話。北地被金人佔去,已是百年。北地叫金國,也有百年。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等不應有狹隘之見。」
郭澄陽道:「尊駕是大理人,如此想,也是理所當然。」
雲弄子道:「那咱們再說久點,唐朝之時呢?李淵之母乃是鮮卑人,李世民父為半個鮮卑人,母親也是鮮卑人。為何你漢人也心甘情願被統治了二百八十九年?」
眾人都是默然,雲弄子之言,倒也難以駁斥。
半晌之後,顧敬亭開言道:「李家立國,並未虐待漢人。金人自始至終,奴役漢人之念不絕。這百年來,金國漢人已是十佔八九。雖也有漢人在朝中做官,但百姓的日子如何,大家也都知道。金人始終高漢人、渤海人一等。這便是區別。」
史嘲風道:「顧先生所言極是。」
姜子君微笑道:「顧先生一針見血,姜某也說兩句。其實金人也知漢人治國之制的好處,自金太宗便大量任用漢人,到金熙宗為推行唐宋之制,甚至不惜剷除了宗翰、宗盤、撻賴等勢力,金廢帝完顏亮甚至連猛安謀克也要廢除。到了世宗與當今的章宗,金人治國,與漢人已是大同小異。」
雲陽道人道:「不錯,眼下金國尚書省右丞孫即康也是漢人,貴為宰執,賈鉉、孫鐸、劉昂、史肅、王宇、曹元、劉國樞、曹溫,皆有建樹。金國各地,制司一如宋國。」
林離方道:「徒具其表罷了,金人早就知道,漢人中不乏軟骨頭,用他們管起漢人來,比金人還要兇狠,如此而已。」
雲弄子不悅道:「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咱們畢竟一介武夫,軍國大事,也不容咱們置喙。」目光掃視一圈,最後落在史嘲風面上,道:「史幫主為大宋殫精竭慮,朝廷可有念你一分好?去歲朝廷下文書,嚴查『採生折割』之事,你丐幫也是好容易才涉險過關吧。」
儀琳師太道:「出家人不問世事,亂世之時,唯有獨善其身。」
花月如道:「我百花谷也都是女流,不懂這些天下大勢,自己安安分分便好。」
慧然師太道:「峨眉也是如此,門內皆是女流,實在折騰不起。」
酆宗衡、歐陽立謹、南宮志群、盛雲英、晦光大師幾人都是默不作聲。
柳一巽道:「不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些事自有朝廷拿俸祿的人勞心。李家的天下也好,趙家的天下也罷,再被完顏氏奪走也罷,終不是我等可以左右。」
燕長安始終未曾說話,更不張揚,此際搖頭道:「焉能說與我等無關,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下紛爭,倒霉的都是老百姓。燕某年歲無知頑劣,行走江湖,也是率性而為。以為除暴安良,劫富濟貧便是行俠仗義。所幸遇到義兄,教我做人的道理。俠義乃是以國為先,國富則民強,國破則民亡,國之興亡,關乎千萬人之安危喜悅。陸放翁先生說的好,位卑未敢忘憂國。我輩江湖漢子,雖淺鄙陋識,但胸中一腔熱血,國家危難之際,百姓生靈塗炭之時,豈能無動於衷,袖手旁觀。」
他一番話擲地有聲,以他如今灌頂境的修為,自無人敢輕視於他。更有數人都是奇怪,沒想到這燕長安,口才也是如此之好,倒不似個魯莽之人。卻不知燕長安心傷沈天青一家,這些年也有意多讀些書,又有顧敬亭這樣的良師益友,這些年學問倒是也有長進。
江忘亭道:「燕大俠慷慨激昂,振聾發聵。為國為民,不以禍福避趨,正是俠義本色。」
柳一巽道:「燕大俠勇氣可嘉,可我江湖中人,面對百萬大軍,又能做的了什麼。」
燕長安道:「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能力再小,眾志成城,聚沙成塔,集腋成裘,也有大用。」
雲弄子道:「燕大俠這是要整個武林跟着你造反麼?」
公孫十三笑道:「諸位也不須妄自菲薄,我等皆有常人不能之神通,若是傾向一方,斬將奪旗,乃至傾覆廟堂,改朝換代,也是舉手之事。」
墨非桐搖頭道:「吾等介入軍國大事,乃是希望天下太平,以戰止戰,百姓安居樂業,有衣有食,又豈在改朝換代。」
恆山派儀琳師太道:「如公孫先生這般的人物,無牽無掛,自可率性而為。但吾等宗門,都是有根有腳,貿然捲入朝廷紛爭,實是抱薪救火,惹火燒身,揚湯止沸,玩火自焚。」
岳思彰望向姜子君,道:「姜掌門何意?」
姜子君道:「日間先生說起我崑崙與金王室之事,眼下並無外人,姜某也稍作解釋。百餘年前,金國完顏一族,拜訪我崑崙山,求長生之法。我派祖師對其明言,長生乃鏡花水月,子虛烏有之事。又求延年益壽之法,五次登山,歷二十七載。祖師終念其心誠,傳『松鶴長青大法』。」不待眾人發問,自己解釋道:「此乃呼吸吐納之法,毋需修煉內息,故而簡單易行,也有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之妙。師祖更是約法三章,其一,有傳藝之實,但無師徒之名。其二,此法只授完顏一氏,不得外傳。其三,崑崙弟子可去皇庭指導練功,但僅限於此。」
眾人都是點頭。各派武功,尤其是內家心法,絕不外傳。內家心法傳與外族,更是有違江湖規矩。這《松鶴長青大法》想必也是崑崙內家心法的一部分,日間大庭廣眾之下確是不便明言。但其實眾人心知肚明,要想從這《松鶴長青大法》推導出崑崙內功也是絕無可能。
姜子君接道:「是以不參與朝廷廟堂之事,也是我崑崙祖訓。」
雲陽道人道:「武林門派參與兩國之爭,大獲成功者,只有大唐之初,十三棍僧救唐王之舉。其餘例例,可有得善終者?四十年前魔教,不也是為金人所用,意圖傾覆武林,挑動各地謀反,斷送大宋江山。如哥舒大明者,魔焰滔天,也是個教破人亡下場。」
林離方搖頭道:「若人人都獨善其身,誠如史幫主所言。萬一金人打過江去,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顧敬亭道:「漢人多,金人少。如今半壁江山,舉國九成漢人,金人已是首尾難顧,弊病叢生。金人想吞併大宋,如同螞蟻想吃大象。他兵甲最盛之時,尚且不能如願,此番也不例外。」
柳一巽道:「顧先生高見,既然如此,我等更不需着急。他們打到最後,誰也奈何不了誰,還是隔河而治。」
顧敬亭搖頭道:「不然。眼下金北有蒙古之患,內有災害之憂,章宗皇帝一心立後,沉湎飲酒作詩,朝政衰敗。百十年安穩,金軍已是腐敗之極,將官貪腐,盤剝士卒,軍馬馳廢。雖大宋亦是百病加身,但確是驅除韃虜,收復失地之良機。」
雲弄子笑道:「顧先生說大宋能贏?哈哈哈哈,先生莫非是剛剛出山,消息來的晚些。自開戰以來,宋軍未嘗一勝,中路、東路,丟盔卸甲,一觸即潰。
雲陽道人也嘆道:「雖是痛心,但也需實話實說。十月,金人已是扭轉局勢,轉守為攻,大舉分九道伐宋。布薩揆率行省兵三萬出潁(今ah阜陽)、壽(今ah鳳台);元帥完顏匡以兵兩萬五千出唐(今河南唐河)、鄧(今河南鄧縣);河南路統軍使赫舍哩子仁以兵三萬出渦口(今ah懷遠);左監軍赫舍哩執中率山東兵兩萬出清河口(今江蘇淮安北),左監軍完顏充以關中兵一萬出陳倉(今陝西太白西北);右都監富察貞以岐(今陝西岐山)、隴(今陝西千陽)兵一萬出成紀(今甘肅天水);蜀漢路安撫使完顏綱率漢、蕃步騎一萬出臨潭(今甘肅臨洮南);臨洮路(今甘肅臨洮)兵馬都總管石抹仲溫率隴右步騎五千出鹽川(今甘肅隴西西);隴州(今陝西千陽)防禦使完顏璘率兵五千出來遠(今甘肅武山西南)。九路齊發,已是直指臨安之勢。」
史嘲風道:「雲陽道長不必危言聳聽,這九路齊發,也不足十五萬人,眼下已是冬月,金人只獲局部小勝,未能長驅直入,反是我大宋據城以守,並未崩亂。」
甄意融道:「雖都處逆境,但大宋這邊……」也不說完,只是搖了搖頭。
盛雲英道:「龍教主有何高見?」
龍雁飛仍是一臉陰鬱,雖在室內,還是兜帽罩在頭上,淡淡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寫這一章的時候,正好看到唐山的那個新聞,感慨良多,俠義精神究竟是什麼。武俠的沒落是社會價值觀的變化造成的嗎?
第八百三十七章 博弈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