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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千里伏龍,不戰之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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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府的糧倉建在城池的偏東一角,內衛的消息抵達之後,附近所能夠調集的精兵已經全部戒備起來。

    府衙和軍中武藝出眾的人,更是在糧倉里外坐鎮。

    這些人大多是穿着一身輕甲,但其中隱隱被眾人視為主心骨的一個,卻是穿着一身文官的袍服,顴骨高聳,長須花白, 腰間左側佩劍,另一側配有鏢囊。

    忽然,大約兩三里之外傳來一聲巨響,緊接着,是一句叫眾人勃然色變的話語。

    「邵凌霄在此,誰敢來尋?」

    聲音傳到這裏的時候已經算不上多麼洪亮,但那自高處、遠處,渺渺茫茫傳到街巷間,屋舍間,在青磚與屋檐周遭縈繞不休的回音。

    似乎讓這句話更具備了一種無法抗拒,無處逃避的魔力。

    糧倉附近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察覺到自己體內的真氣一陣躁動,似乎要隨着這句話的字音節奏突然共振起來,脫離了原本內息運行的路線。

    功力越高的人,這種感覺反而越發清晰。

    「邵凌霄」!

    這個名字,在場的人都不陌生,十年來在街頭巷尾不斷被提及的魔教教主之名。

    五大宗師斬殺這個魔教魁首的故事,不知道被講述、演繹了多少遍,也不知道激起了多少年少之人或熱血未歇的江湖兒郎,對那些絕代高人、神功奧妙的嚮往。

    如果在不久之前聽到這個名字的話, 或許還會有人以為只是重名,但是在剛剛接到魔教重出江湖、妖人四處殺掠的消息時, 陡然聽到有人這樣自報姓名,恐怕沒有人敢懷疑他的身份是真是假。

    而在氣浪巨響、擾息魔音之後,緊隨着一道晴天霹靂。

    那是一種既炸裂又沉悶的巨響,只有在壓迫着千頃風雨的沉悶厚重烏雲之下,才能夠聽到這樣的響聲。。

    不同於之前那道越是高手,體會越深的魔音,這道巨響,是無分高下貴賤,給所有人帶來一樣的體驗。

    糧倉里的守兵,乃至於糧倉以外的街道上,茶樓酒肆,府邸民宅,老老少少,方圓數里以內都聽到了這個聲音。

    一聲接着一聲,一聲更比一聲沉悶,很多人好像已經在這樣的聲音裏面,嗅到了烏雲,風雨,雷電的氣味, 感覺到了少許的清涼潮濕, 不由自主的仰起頭來。

    可是天上依舊烈日當空,陽光無遠弗屆的披拂在萬物之上,把屋檐黑瓦的顏色照的淡了一些,把青磚造成了灰白,把盤結着頭髮的簪頭照的微微發亮。

    「這不是雷聲!」

    守在糧倉外的官府武人,回過味來,面面相覷的交換看法。

    「莫非是……鼓聲嗎?」

    「有高手在擊鼓?那邵凌霄想做什麼?」

    眾人心中忐忑不已,紛紛按緊了兵器,眺望着剛才聲音傳來的方向。

    沉悶的巨響越來越悶,從原本一次又一次炸裂驚震的意味,變到後來好像只剩下掩映在重重雲霧深處的震動餘韻。

    驟然又是一震,巨響之間,夾雜着無數碎玉銀盤交擊的悅耳清音,聲聲叮叮,密不可數,嘈雜亂灑,雨意橫飛。

    所有人的耳朵都在告訴他們,他們正經歷着一場光臨城中的大雨,遠遠近近,灑在街道,屋舍,樹葉,瓦罐,水缸上的不同聲響,都是大雨給他們帶來的體驗。

    雨水激起的煙霧朦朧着,包圍了屋外的一切,能夠看清的,只是同處於一間屋子裏的親人、友人。

    可是他們的眼睛看不到任何雨滴,伸出手去也接不到哪怕一滴玉珠般的雨水,只有那高高的、明晃晃的太陽。

    不少人難以接受這樣的落差,甚至乾脆閉上了眼睛,就近尋了地方坐下,依靠着牆邊,行人都為之駐足。

    他們情不自禁的選擇忘卻陽光,迎接雨水,擁抱雨聲,久違的放下了那些或許也不必太焦急的瑣務,享受這一場「雨」的洗禮。

    糧倉那裏的官吏將士,有他們的職責在身,自然不可能心安理得的去做出這樣的選擇。

    雨聲帶來的體驗越是奇妙,他們反而越警醒,帶着濃濃的敵意抗拒着這種聲音,上上下下的小將大兵,精神繃得愈發緊張。

    終於,他們所注視的那道方向,有一道身影飛奔而來。

    不少人下意識拉開了弓弦,放平了矛尖,好在長須文官及時揚手喝阻:「慢着。」

    來的是友非敵,那戴着眼罩、只有一隻眼睛睜大的面孔,是不少人都熟悉的模樣。

    「叔父!!」

    獨眼漢子來到近前,輕功運的太急,跌了個跟斗,連滾帶爬一樣衝到長須文官身邊,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魔、魔教教主來了,有個彈琵琶的正攔着他,還定了個賭約……」

    話講的急,講的亂,但獨眼漢子語無倫次的重複着幾個重點,還是叫別人聽懂了他的意思。

    周邊的人神態各異,有人半信半疑的說道:「真是魔教教主嗎?」

    「他從老君山離開之後不久,驅使數百個妖人為禍,光是我們所聽到的消息裏面,已至少造成了十餘場位於城池之內的大騷亂,那些妖人途經的村落、商隊,所遇到的慘事,在內衛的消息里言猶未盡,卻可想而知。」

    「怎麼到了我們這裏之後,不直接出手,卻定下這種賭約?」

    邵凌霄的形象,在大唐很多人的心目中,就像是寺廟壁畫上的那種地獄鬼神,有大威力,大恐怖,窮凶極惡,萬千惡鬼簇擁。

    獨眼漢子轉述的這個賭約,卻讓這個從故事裏來到現實的鬼神魁首,顯得跟眾人潛意識裏的印象有了一點偏差,多了點人味。

    要是那人兇惡到直接踏着滿地鮮血走過來也就罷了,現在這副模樣,反倒讓人不適應。

    也有人想到:「手抱琵琶的俊美樂師,應當是長安三大高手之一的『萬籟千聲』居不用,聽起來,他似乎能與邵凌霄相持?」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得我們親自去看看才知道究竟。」

    長須文官拽回自己的衣袖,發號施令,說道,「本官先往那邊去,你們幾個,分頭去請人。侄兒,你去尋內衛,把這個消息傳出去!快!」

    府衙里的人本來認為,那些妖魔行動起來全然不知收斂,偏偏行動的軌跡又難以預測,把有用的戰力全聚集在一兩個地方,未必是正確的做法。

    遍佈各方的武林宗派,江湖高手,實際上可以算是天然的警戒,就讓他們待在自家習慣的地方為好。

    但是現在情況就截然不同,面對魔教教主,人手只嫌太少,能多請來一些援手總是好的。

    只不過……

    長須文官心中有些不好說的憂慮:胡作非為,兇惡難馴的妖魔,他們願意抵抗,也由不得他們不抵抗,可換成這樣一個不曾主動去尋他們的魔教教主,那些人會怎麼選呢?

    在去見邵凌霄的路上,長須文官還只是心裏在想像那些人的抉擇。

    之前跟獨眼漢子一起喝酒的李姓男子,卻是已經親眼看到了一些人的選擇。

    這個李姓之人,全名叫李飛狐,在江湖上也很有些名氣,雖然離一流高手的境界尚有一小段距離,但是他的輕功,據說曾經勝過好幾名一流境界的武人。

    畢竟那個獨眼漢子在官府里的門路,這個李飛狐在江湖草莽之間,人脈更廣,他就能知道一些連當地官府也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說,關中綠林老瓢把子——石輕石老爺子,今天上午的時候在城北的單氏酒家,為他孫兒辦謝師宴。

    李飛狐就是在那邊呆着有些悶了,從宴會上先跑出來,才遇到獨眼漢子一起去喝酒,這個時候,單氏酒家那裏的人,應該還沒有全散掉。

    果然,他趕到那裏的時候,至少還有四成的席位坐着客人,零零散散的聊着。

    李飛狐一路往裏,趕到了石輕所在的那座大廳。


    「諸位!」他抱拳而入,哈哈大笑,說道,「李某今天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他口乾舌燥,瞥見旁邊一個沒人的小案上,東倒西歪的放了接近二十個酒壺,有些酒壺蓋子掉了,卻還有酒水在其中,就拿起來灌了兩口。

    這廳里坐着的,就跟外面的那些人大有不同了,一個個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一流人物,有正道,也有些風評孤僻、不好揣摩的。

    姑蘇雙俠慕容笑、慕容孤,青萍鐵拐晉千川,寒山大俠應笑我等等。

    石輕是個腰背有些佝僂,臉上皺巴巴的小老頭,見李飛狐這時候闖進來,也不着惱,笑道:「慢些慢些,我們這綠林酒家,旁的沒有,就是酒水夠多,不知道李小哥今日遇到了些什麼幸事,這樣歡喜?」

    「三生七世的幸運,說不定都在今日這兩遭給用完了,先是上午在這裏有幸參與了石老爺子的宴會,見到各位武林道上的大豪。然後嘛……」

    李飛狐放下酒壺,「就在剛剛,見到了魔教教主邵凌霄,還聽了個賭約。」

    「邵!凌,霄?」

    晉千川本來笑盈盈的看着李飛狐,一聽這話,失聲驚呼了一個字,頓了頓,才把後面的兩個字壓低了聲音吐出來,眼珠動不動,瞥向其他人。

    旁人臉上的笑意也都僵了僵,消失不見,整個大廳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李飛狐咧了咧嘴,幾句話說清之前的事情。

    晉千川皺着眉,眼珠無意識的動來動去,道:「邵凌霄居然已經到了這裏,不過這倒也是一件好事,卻要多謝李兄弟相告。」

    他起身向眾人抱拳,「既然他來了此處,我這就回去打點行裝,繞出城往東去,想來就可以徹底避開這場風波了。」

    應笑我愣了愣,說道:「晉兄,那邵凌霄的賭約顯然是在挑釁整個關中武林,咱們就算不去應戰,好歹也要到那裏去看看,不然豈不是短了志氣?」

    「哎,你們是不知道,十年前我也去過西南,那時候大戰將休,我不過是好奇魔教雄踞西南兩百多年,到底都收藏了些什麼好東西,結果就看到了幾大宗師基站之後留下的痕跡。」

    晉千川說到這裏,打了個寒顫,「後來去看那些遺蹟的人,不會明白,那些破壞性的痕跡,剛被烙印在山野之間的時候,有多麼可怕。」

    「應大俠,石老爺子,我好心勸各位一句,魔教重出江湖,自然有老君山,有少林寺,有朝廷的人去操心,我們倒也不必太熱切的摻和進去,他們爭爭殺殺,勝負難料,咱們卻何苦去冒殺身之險呢?」

    他這番話說的真有幾分懇切之意,臉上神情真摯,說完之後便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了。

    廳里的眾人,不管到底心裏原本是怎麼想的,這時候也都沒有再貿然開口。

    石輕招來夥計,指了指酒壺最多的那一桌,問道:「剛剛那個客人出門之後是往哪裏去了?」

    「往西去了。」

    「西邊那肯定是去吃酸梅果脯,他一向最以為那東西能解酒。」

    石輕嘀咕了兩聲,道,「諸位武林同道,老夫這一宴也就辦到這裏,願意留的可以長住,酒菜開支,老夫全包,若有急事的也不必來一一告別,江湖兒女不拘小節,請了。」

    他自己說完這話也就起身,隨便找了個藉口,匆匆往外去,「老夫該去看看那小子酒醒的怎麼樣了。」

    李飛狐只在一邊看着,欲言又止。

    他本來打定主意,這個消息傳到,去不去,全看這些人自身怎麼想,自己還是不要多話,免得以後招惹是非。

    但是他心裏也不禁有點氣餒,這石老爺子是他一向最敬重的英雄人物,英雄了一輩子,想不到老來也還是氣短了。

    就像是應笑我所說的,哪怕不去參與這場賭約,魔教教主有這樣的膽量、氣魄,敢在這裏現身,難道關中武林的人,還不敢去看個熱鬧嗎?

    李飛狐也不願意再看廳中的人怎麼做,哈哈一笑,自顧自的拎了半壺殘酒往回趕去了。

    人家魔教教主拿筷子敲敲酒杯就把自己震飛了,李飛狐自認也絕不可能加入這場賭約,就回去看看究竟會有幾個高手願意去,離得遠點,找個高處,以後也好當做一筆談資,顯擺自己老江湖的閱歷。

    他越想越覺得,這做法真是好,沒有直接跑得遠遠的,說明自己有膽量。沒有想站到魔教教主對面,說明自己有自知之明。被震飛了,也沒想着如何報復,更說明自己豁達開朗,不計較衣服上這些小小的塵埃。

    身為關中武林的一員,身為大唐的子民,就是要這樣大氣,大方,智慧嘛。

    等他走到半路的時候,酒喝的多了點兒,眼花耳熱,不知怎麼的就看錯了回去的路,走偏了方向,又狂奔起來。

    就像一隻插翅的狐。

    狐狸狡猾,狐狸怯懦,狐狸……也是猛獸!

    城中還能隱隱的聽到琵琶的聲音,那大雨一樣的聲音,現在正變得稀疏,居不用的一曲,不知道會延續多長的時間,也許再有須臾就要止息。

    李飛狐依舊在飛奔,他找了一家又一家,甚至奔出城外,有生以來都不知道自己的輕功,居然可以到這種程度。

    他已經通知到了三家有一流高手坐鎮的宗派,兩個武林世家,然後繼續。

    關中,關中,千里金城,天下七成的一流高手都集結在此,而城池周遭的,又一定比荒野之間的更多。

    何況是這座城,這裏是每年的漕糧渡江之後,第一個要抵達的地方,這裏是關中東面的門戶。

    李飛狐去的夠快,但他只是一個人,內衛的消息,則是像煙花炸開一樣朝着四面八方傳遞,遠比他傳的更廣。

    居不用的曲子長的超乎預期。

    但通曉音律的人能夠聽得出來,那確實是一首完整的曲子,並非是他刻意在拖延,他選的,是當初在長安城中,萬籟千聲,一曲成名的「風兮大樂」,是可以彈奏將近三個時辰的曲目。

    當初在長安城裏,他黃昏時分撥動琵琶,將人帶到夢境之中,那一夜,東市萬千人,做了同一個夢。

    風吹茫茫野草低,暴雨傾盆,野馬過境,雨後天晴,將軍出塞,大旗漫捲長風。

    那並非是單純的武功,或神兵的神通,也是音律的力量。

    他的曲子彈了六分之一的時候,長須文官、姑蘇雙俠、寒山大俠,都已經陸續趕到,還有很多武功不入一流的人物,在較遠的地方觀望。

    一開始還只是稀疏如林,後來是薄薄的人牆,然後是更厚的人潮。

    等到曲子彈了三分之一的時候,往百丈之外看過去的話,無論哪一個方向,都已經積起了密密如烏雲的人群。

    站到百丈以內的人,也已經更多了。

    比如被李飛狐認為找了個藉口隨便離開的石輕。

    這老頭子手上還拉了一個滿臉酡紅、醉氣熏天的年輕人。

    等到曲子彈了三分之二的時候,敢站到百丈以內的人,已經接近三十個。

    邵凌霄坐在那裏,很慢很慢的品着酒,嘗着菌菇,這時也傾盡了壺中的最後一滴酒液。

    「不愧是關中啊。高手之多,已經令我頗為讚嘆,你們還真的都敢來,更令我欣慰。」

    石輕聲音蒼老平緩,沒什麼力氣的笑了笑,說道:「深山蠻夷的一場賭約,大唐的武人,難道還會懼怕?」

    邵凌霄看着他,說道:「看來這李唐王朝真的是很得人心,能令你們這樣積極的捍衛,以唐為榮。」

    醉醺醺的年輕人忽然道:「大唐,是從李世民開始帶頭砍出來的,但卻早就已經不只是他李家人的大唐了。」

    「凌霄教主,如果你還有印象的話,那麼無論是十年前在西南,還是在西域,所有不屬於唐的地方,自稱大唐而來的人,從來都認為我們就是盛世的一部分。」

    「這是我們的大唐。」

    一個不屬於大唐的人,你敢刺殺皇帝倒也罷了,當年武林道上三十六路反王,江湖中七十二處風煙,當上了皇帝的也不過就是其中最幸運的一路。

    可是,你還敢挑釁大唐的中心,挑釁這中心之地最具血性的人們。

    我們又怎麼會不敢來?

    石輕和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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