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頓悟(1 / 1)
他話音才落,一旁的男人顫顫巍巍地轉過頭,幾乎是帶着哭腔回應了他一聲:「亞雷克與你同在——」
赫斯塔幾乎再同一時刻朝着這人的下頜踢了一腳,在一道複雜的骨骼微響之後,這個人不再發出有意義的聲音。
先前有意求死的男人轉頭望向被打翻的同伴,他關切地低喊對方的名字,直到再次被赫斯塔踩住了咽喉。
在近乎窒息的境況中,他氣管中吐出的一點點氣息吹起了帶血的唾沫,血泡無聲地破碎,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段爆裂狀的血紅印跡。
望着眼前並不掙扎的俘虜,赫斯塔感到一陣煩躁——這些前幾天還在死亡的陰影中掙扎無措的男人,此刻忽然成了脫韁之馬。好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替換了他們的靈魂,以至於肉身的折磨反而變成了褒獎,令他們甘之如飴。
這大大超乎了赫斯塔的預料,眼前幾人的變化顯然不是趨於臣服或禮讚,但也稱不上是詆毀或憎恨不論這種變化是什麼,它總歸和羅博格里耶聲稱的情況大相徑庭。
赫斯塔分明感到自己似乎成為了某種工具——某種幫助他們在想像的豐碑上篆刻姓名的工具。
「無所謂,」赫斯塔低聲道,「反正你們也改變不了什麼。」
在男人徹底斷氣之前,赫斯塔移開了腳。
「司雷,你在這兒看着他們。」
「你要做什麼?」司雷問。
「我要進屋搜一搜裏面的東西。」
奄奄一息的男人又發出了一陣低笑,那笑聲既像哽咽,又像抽搐。赫斯塔的退讓讓他驟然品嘗到些許勝利的喜悅,他仰頭看向赫斯塔,「沒用的。」
赫斯塔沒有理會,直接用搜出來的門卡刷開了他們套間的大門。
「說實在的」男人發出一串低語,「也許我們應該感謝你。」
赫斯塔原本半隻腳踏進了門,又抽了回來。
她回頭望着地上身形扭曲的男人:「謝我什麼?」
男人露出染血的白牙,面目猙獰地朝着赫斯塔微笑,目光中帶着嘲弄與得意:「謝謝你讓我們意識到,我們在與誰為敵——」
下一刻,男人的話戛然而止,新的痛楚讓他發出一聲尖銳的嘶吼——那張剛才還在赫斯塔手上的門卡,此刻已經飛旋着劃破兩側嘴角,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舌頭。
飛濺的血沾在司雷的褲腿上,她驚呼一聲:「簡!」
「我會讓傑奎琳喊急救,」赫斯塔低聲道,「你看好人,別讓他們跑了。」
說罷,她大步踏入昏暗無燈的套間走廊,在她身後,門緩緩合上。
她徑直闖入費昂斯的房間,這些套間內的所有隔間都只有一把裝在門後的簡易插銷,當房間裏沒人的時候,任何已經進入套間的來客都可以隨意闖門。
從衣櫃開始,赫斯塔開始搜尋線索,她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找到那些能夠表明費昂斯隨身攜帶了哪些物品的東西——譬如照片,或是一些可以推測出內容物的空盒。
整個翻箱倒櫃的過程非常野蠻,在她隨手掃開桌面鬧鐘、以至於這個鐵疙瘩直接在側面牆上砸出一個窟窿的時候,赫斯塔意識到,自己那份怒不可遏的心緒已經悄然擠佔了所剩無多的理性。
搜查的過程就像發泄,她肆意破壞着費昂斯原本就十分髒亂的房間,然而破壞並不能熄滅她的怒火,正相反,所有的泄憤行為似乎都暗示着她此刻的無能,而無能又指向了更大的怒火。
她不明白是哪裏出了問題也許一切都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就是自己的愚蠢:羅博格里耶隨便寫一寫自己的感想,編造一些經歷,自己竟
然也興致勃勃地連看了幾天,甚至琢磨着如何實踐。
安娜總是在騙人,難道羅博格里耶就不能騙人了嗎?
赫斯塔粗暴地拉開了所有抽屜,忽然發現角落裏放着費昂斯的背包。她將枱燈擰至最亮,而後將包里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面上。
一個舊皮夾最先掉落,赫斯塔拾起翻看,一張老照片立即映入眼帘——那是一張雙人合影,年輕的費昂斯挽着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朋友,在鏡頭前揮動拳頭,一個金色的楔形吊墜和他左手手腕上的金屬腕錶非常顯眼。
赫斯塔將照片翻至反面——沒有任何其它字跡。
這顯然不算近期照片,但卻是為數不多的人像特寫,赫斯塔面色鐵青地將照片放進口袋,忽然感到一些疲倦。
赫斯塔有些泄氣地坐在了床邊,一遍又一遍地捋頭髮,過往的一切重新在她腦海閃回。
深深呼吸。
赫斯塔重新回想着自己這一向的所作所為——誠然,現在回看,過去的種種選擇與想法中固然有天真的成分,但也不必妄自菲薄,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
至少羅博格里耶的那些故事在邏輯上是自洽的,同時也在勒內以及別的一些乘客身上得到過部分驗證
那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
「我們的反應確實不夠快,但也不晚。」
赫斯塔回想起不久前那個走廊上的男人說過的話。
「也許我們應該感謝你。」
她撓頭的手漸漸變慢,腦海中浮現出他最後張開血口的微笑。
「謝謝你讓我們意識到,我們在與誰為敵——」
一個星火閃耀的瞬間,赫斯塔突然有些恍惚。
她陡然想起不久前的一個夜晚,一個被淚水浸濕,且與黎各暢談到天明的夜晚,那一晚她們聊了太多:世上的兩種無神論者,終極的解法,永恆的鬥爭以及命運。
命運,一個被構想為充斥了惡意、宿命、無可違抗又不可預料的龐然大物。當它悄然掀開幕帷的一角,橫亘在人前的巨大虛無就足以令人立即陷入休克,以至於人們甚至不敢再次直視它,遑論承認一張這樣深邃、恐怖的羅網正是由自己織成
直到此刻,赫斯塔才再次意識到另一件事。
或許羅博格里耶提及的那套理論並沒有錯是她自己完全誤解了這套「神秘化」的操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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